第一卷:掙脫桎梏 第八十七章 悲喜 文 / 隨風飄搖
第八十七章悲喜
火堆、卡車、貓
入夜後,簡單清掃完戰場,按照段天星的要求,他獨自留在地下室的控制台前,看看有沒有辦法完全取得基地的控制權,用人狼的說法就是:「付出了這麼多代價,僅僅能推斷出這四個機器人是在監獄的某個地方出現的,我現在卻連基地的具體出入方法都不知道,怎麼有臉回到車隊去?」
王平知道這傢伙對於技術的狂熱以及由此產生的脾氣,乾脆留下了冷美人與黑瞎子陪他,其餘人員都撤回到水泵房附近,休整治療,然而,沒過多長時間,太歲就帶來了治療後傷員的具體情況,其中也有最不好的消息。
野貓的傷遠比想像的要重。
沒有人有心情詢問戰鬥的經過,除了太歲,他需要瞭解情況來判斷這些人的傷勢來源,但也只是簡單的問了問。
當時王平等人能對付金絲猴的武器只有m99狙擊步槍一把(阿水),突擊步槍四支(阿海、天空、大地、王平),手槍兩隻(野貓),手雷若干。
四架金絲猴成梯型排列,兩前兩後,它們的目的地很容易判斷,就是進入地下室,因此阻擋它們進入小樓就成了王平一方的戰鬥目的。王平這邊六人都分散在一樓的走廊裡,通過窗口企圖對機器人進行阻擊。僵持了大概一分鐘,似乎是因為機器人以及控制中心在等待,這些未經許可擅自闖入的傢伙自動投降,引起戰鬥的是阿水,小傢伙首先遭受攻擊,心思急噪的他知道開兩槍就能幹掉對方實在不太現實,因此想利用十二點七毫米大口徑狙擊步槍的威力搶先幹掉一台機器人的感應系統,結果沒等開槍,對方的智能系統首先判斷出阿水的威脅性,兩發榴彈就轟的阿水灰頭土臉,這也讓王平迅速判斷出與這些擁有大威力武器的機器人保持距離簡直是找死,趁著爆炸產生的煙霧又甩出幾顆手雷做掩護,衝出小樓與對方肉搏。
以王平的身體情況,肉搏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起碼他可以用激光切割刀在輔助計算機的幫助下掀開金絲猴機器人的裝甲,只是雙拳難抵四手,成功拖延了幾分鐘,這時候四台機器人因為段天星的原因與控制中心失去了聯絡,同時全頻段干擾也消失了,察覺到這一點的王平雖然喊著讓野貓不要衝出來,可是野貓看見王平屢次遇險,手槍又對這些機器人無效,不聽王平的勸阻,衝出掩護憑藉著自身的速度與四架機器人周旋,並且成功切斷了一架機器人的腰部肌肉腱與另一架的肩部肌肉腱,自己也受了傷。
王平等人因為缺乏對機器人的瞭解,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正常情況下,步兵肉搏是不會胡亂開火的,怕誤傷戰友,可是金絲猴機器人卻不是正常的步兵,它們只是機器人,如果只有王平一個人衝出來肉搏,這些機器人會判斷掩體後面的敵人威脅性較大,沒有消滅對方之前,不能損害己方的戰鬥力,如果衝出的人數夠多,這個判斷自然會改變,結果這個錯誤估計讓頭腦發熱同樣衝出走廊的阿海被炸的粉身碎骨,孿生兄弟在自己眼前被炸死,阿水自然是紅了眼,不管不顧地也衝了出去,剛開了一槍,就被無形的聲波擊中,隨後衝出來的兩個強力戰士憑借自身經驗與王平的殊死掩護成果炸掉一台金絲猴以後,也被激光武器打中,王平則被另外一台機器人掐住脖子,野貓只能徒勞地趴在這台機器人的後背上,這也就是黑殺等人衝進來的時候所看到的場面了。
「阿海死了,阿水情況也不妙,那架機器人使用的次聲波震盪器恐怕已經將他的腦袋震盪成了糨糊,最好的估計也是深度昏迷,天空的雙腿與大地的右小臂算是廢了,兩個人的命還在,只是對天空的刺激比較大,山林弄了點藥給他,剛吃完睡下了。黑毛與爛牙沒什麼大事,表面上很嚇人,其實只是被爆炸的衝擊波瞬間震昏了,關節有些僵直,燒傷不太嚴重,也算他們走運,身體夠結實,弄點草藥胡亂塗一下就好。」說話的是太歲,他正與黑殺、暗割坐在長毛男身邊,而王平的面前是生死不知的野貓。
「你回來之前野貓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清醒,她的情況比阿水要好一些,只是很殘忍,可是我必須告訴你,太歲從她昏迷前的肢體協調性以及後腦的傷口來看,除了高速運動時間過長,就是顱腦受到損傷,能醒過來下半輩子十有**也要在輪椅上渡過。」暗割低聲勸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四架金絲猴,分別裝配了一門次聲波發射器、一門激光炮、兩門小口徑榴彈炮、四挺機槍外加四把激光切割刀,你們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我知道,你們不用說了,我還挺的住。」王平的心情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他現在寧可野貓的受傷以及新加入的那幾個傢伙的死傷都能找到兇手,那怕與天堂城或者天眼教等等有關係也好,讓他有發洩心中憤怒的理由。
可是長毛男現在唯一能怪的就只有他自己,可是他又能怪自己什麼呢?不該帶大家來這裡過冬?那時候在廢墟裡根本沒有別的更好選擇。不該帶著野貓去勘察監獄?總不能帶上受傷後還沒有完全恢復的黑殺與暗割吧?不該讓段天星碰那個控制台?可是要在監獄中生活,能源系統啟動是遲早的事情,如果那些普通人進入監獄後再來四台機器人,恐怕就不僅僅是今天死傷的這些人了,更何況誰能確定基地裡那台冰冷的電腦不會根據檢測到的人數增加攻擊力量?多來十幾個蜻蜓也夠他們受的。不該讓野貓跟自己上到地面上?可是留在地下室憑借野貓身上那件衣服,可沒有同樣穿著了防護服的強化戰士耐燒,恐怕到時候野貓連命都留不下來。
只能說為了找到一處可以安全過日子的地方,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大到王平無法承受。
「阿水在戰鬥中開了一槍,那槍似乎有問題,我的探測器顯示有無線信號發出,似乎在發送衛星道標,你幫我去看看槍托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王平真怕自己發瘋亂殺,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轉移話題,談起那只古怪的m99。
黑大個點點頭,彎腰鑽出了卡車,沒一會臉色沉重地將五把狙擊步槍全都拿了進來,同時進來的還有狼牙。黑殺低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槍托裡安裝了衝擊轉化裝置,憑藉著開槍時產生的反作用力發送出衛星定位信號,雖然很短,不過足夠東亞地區的衛星接收了,我檢查了其餘那幾把狙擊槍,都有這東西在,秦銘好手段,這麼簡單的一個小東西就找到了我們的位置,我們被耍了!」
「先別生氣,這件事情五個小傢伙肯定不知道,狼牙,你也不用自責,你們還年輕,經驗不足,等黑瞎子與冷美人回來再告訴他們吧,別因為這件事情擔心,只怪咱們低估了秦銘那個傢伙。」現在壞事情一件接一件,王平知道這時候更不能失去冷靜,繼續說道:「現在天寒地凍,秦銘就算想來找咱們也是非常困難的,當然,咱們不能存在僥倖心理,而且現在又沒別的地方可去,如果段天星拿下那座隱秘的基地,咱們就先藏在那裡,等秦銘的隊伍來了,利用基地的防禦系統,也讓他們好好嘗嘗金絲猴的厲害,如果段天星失敗,那咱們就利用監獄周圍的特殊地形,與這個混蛋傢伙周旋到底!」
王平思索了一小會,繼續說道:「除了山林與咱們這些戰鬥人員外,包括那五個壯漢,嚴密封鎖秦銘可能會派人來襲擊的消息,免得大家擔心,也別提秘密基地的事情,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有,晚上照常守夜,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太歲一會出去就說受傷的人都已經妥善治療,而且監獄那邊已經沒什麼問題,明天開始整理防禦系統,過兩天就能搬進去住,叫那些婦女兒童也安心,明白嗎?」
「成,就照你說的辦,隊長!」狼牙說出隊長那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十分自然,與以往大不一樣,應該說小傢伙已經從心底承認王平擁有隊長這個資格了。
黎明之前,在野貓身邊枯坐了一夜,確定野貓除了大腦損傷,其它傷勢相對來講都是小問題後,王平鑽出了掛滿隔熱塑料布的卡車。
王平記得在戰爭之前所看的那些雜誌書籍,裡面的人物只要心情不好,總有相對應的環境描寫進行襯托,長毛男現在的心情絕對與『好』這個字沒有絲毫關係,可是點點繁星卻鑲嵌在深藍色的天空裡,突顯出黎明前星空的璀璨與迷人,如果沒有那些令人鬧心的事情,光是觀賞這樣美麗的星空,王平的心情一定會好上不少。
「很漂亮,不是嗎?」山林不知道從哪個婆娘的身上爬了起來,站在長毛男身邊與他一樣抬頭欣賞著這樣的天空,接著說道:「是不是還在為貓丫頭以及死去的阿海傷心?」
「山大叔,不用勸我,也不用擔心我,我不過是個半機械的怪物,沒什麼感情的,說傷心,腦袋裡的那些激素也不會超過正常水平。」王平苦笑著說道。
「不介意陪我這個老頭子在營地附近溜躂溜躂吧?看看日出如何?我去拿步槍。」山林轉身鑽進旁邊一個帳篷,須臾工夫又鑽了出來,手裡拿著帶有照明的突擊步槍,還順手給王平帶了一隻。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後,山林帶著王平開始向山包上溜躂,說道:「你的事情我大致都聽說了,山林這輩子其實很平淡,所經歷過的事情與你甦醒後經歷的那些根本沒辦法相比,因為我是個普通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
王平沒有吭聲,跳上山包頂上一塊半人多高的石頭,把手伸向山林,不用怎麼費力,就把四十歲的老頭子拉了上去。
「人,只要活一天,就要活下去。」山林喘著粗氣,在石頭上站好,說道:「打從我明白事起,這句話就一直在我腦袋中,沒有一天能忘記,不論你看的遠也好,近也罷,只要胸口的血還是熱的,心還在跳,就要活下去。」
長毛男依然沒有出聲,默默地站在山林旁邊,聽著。
「不介意我用長輩的身份和你說話吧?你小子不是個簡單人物,別老把自己當怪物,其實要按戰爭前那些說法,我們這些吃人肉不干人事的傢伙才是真正的怪物。」山林並沒有介意王平的沉默,繼續說道:「我活的歲數很長,相比普通人來講,當然,聽說有些擁有長壽能力的人,那咱是不能比的,我要說的是,普通人想活下去,總要有點盼頭,這年頭只有經驗夠豐富的人,或者生存能力強的人,才能帶領普通人活下去,所以,王平,你就是那個盼頭,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喜歡別人這樣看你,可是沒辦法,你不是個壞人,就算你常說自己被什麼什麼控制住了,沒有感情,但是,起碼,你沒有亂殺無辜,就連那幾個強化士兵,你都沒想下殺?不然那天我提出拿他們做人樣子,你不會慌張成那副表情。」
「山大叔,我真不知道以後該做點什麼,帶著這些人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天?直到我老死或者他們老死?又或者不斷有新人加入,然後能活多久算多久?」其實王平心中一直以來都在尋找著自己生存的目標,長毛男總是給自己定下一個短期的或者自己都有些無法界定的目標,然後因為所遇到的各種殘酷事情不斷否定這些願望,下決心又怎麼樣?當一個還有道德良知的人親眼看見有人若無其事地操縱他人生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美好的理想、願望、決心,又有什麼意義呢?長毛男繼續發洩著心中的空虛,低聲說道:「或者就這樣流浪?遇到喜歡的人救一救,遇到不喜歡的傢伙就殺掉,自己認為錯誤的事情就去糾正?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人類社會都不存在了!沒有標準、法律、準則,你又如何說他們這麼做是對還是錯呢?」
「你的這些抱怨我不太明白,不過我想說的是,你覺得天堂城怎麼樣?」山林沒有等王平回答,繼續說道:「其實我們都知道,那裡每年輸出的奴隸是周遍地區最多的,如果說禍害人,天堂城認第二,沒人能認第一,可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想去天堂城?因為那裡安全!那裡有規則!只要你在那裡有用!就能獲得自身的保障,別管這保障是真是假,起碼,不會有人想離開那裡,當然,或者是想離開也辦不到,你可能沒意識到,你也有這樣的能力,而你的這些朋友也有幫助你建設一個新的天堂城的能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不用製造奴隸來換取食物這種方法,我還可以建設一個類似天堂城的地區?然後讓人們在這裡獲得安全感?建立新的秩序、規則、甚至是法律?」王平仍然苦笑著說道:「你把我想的太高大了,山大叔!」
「這不是高大的問題,而是你是否願意做的問題,其實這幾天我也陸續和黑殺、暗割、太歲聊過,咱們這些人的盼頭在什麼地方。」山林嘿嘿一笑,說道:「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他們說跟著你這樣的倒霉隊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竟然能活下來,說明你運氣不錯,現在就缺個好地方安定下來了,其實這些人也沒什麼目標,活一天算一天,有吃有住除了瘋子誰願意天天去殺人?然後,或許你不會意識到,咱們駐紮下來的地方會逐漸形成一個漩渦,甚至都不用放出什麼消息,開始的幾年也不應該放出什麼消息,咱們只需要每年去海邊弄點鹽,其餘的順其自然就好,我這個老傢伙沒別的長處,帶著部落興旺發達還是能做到的。」
「天堂城可是靠著奴隸貿易才養活了那麼多人吧?我不知道除了這個生意,我們做什麼才能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口?」王平的腦海中所閃現的就是那間奴隸工廠,隨即又想起金山工廠那些被開顱的正常人,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更加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
「這幾天,我也在琢磨這件事情。」黑殺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不用聽腳步聲,光憑王平的生物磁場核對結果就知道還有太歲、暗割、狼牙與林洪。
王平知道兩人站在上風處,裡營地又不遠,身後這幾個夥伴都不是正常人,發現他們在這裡並不奇怪。
黑殺繼續說道:「現在回想起來,天堂城絕對有問題,尤其是這幾年天氣好了以後,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資輸入天堂城,包括戰前的物品,大到機床工具,小到精密儀器,還有無數的蘑菇、乾肉、稀有金屬塊等等,武器就更不用說了,光說食物儲存都足夠養活天堂城上上下下那麼多人許多年,那麼這些物資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要知道天堂城那座島嶼就那麼大點地方,如果這幾十年來進入天堂城的物資只進不出,早就把那裡淹沒了。」
「我們都知道天堂城屬於回歸者聯盟,或許他們之間用這些物資做著什麼交易也說不定,有機會我們會弄清楚的。黑殺提到這些只是想說明,現在不通過奴隸貿易,憑藉著短暫的溫暖期,在這個地方,通過種蘑菇,養老鼠或者其它什麼東西,我們仍然可以養活自己。」暗割接著黑殺的話頭繼續說道:「當初選你當隊長,是因為你耐打,遇到突發事件能夠冷靜處理,昨天的詳細經過我們已經從大地的口中知道了,你帶著幾個傢伙就敢與四台金絲猴對著幹,為了救天空自己硬是替他擋了一炮,證明我們的眼光沒有錯,欺騙、背叛、殺戮、丟棄這些東西我們看的太多太多,甚至我們這些人自己都做過,但是你不同,你是個爛好人,很爛很爛的那種,所以我們都願意相信你。」
「拯救世界那種願望,也只有段天星老師會那麼執著,他曾經和我說過,拯救世界很空泛,如果有可能,他也願意先拯救身邊的人。」林洪的聲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迴響。「王大哥,我覺得咱們已經付出了代價,貓姐姐仍然在昏迷中,所以,你更應該做點什麼,不能讓這些人的努力白白浪費。我不會像段老師那樣說那些大道理,但是我覺得,咱們應該為那些值得幫助的人弄點盼頭,弄點希望,弄個家。」
彷彿是在回應著小傢伙的話,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終於刺破天際的黑暗,潑灑下來的光輝將山包上所有人的上半身染成了淡淡的金紅色,王平凝視著少年那雙在金與紅兩種顏色變幻中熱烈燃燒的眼神,感受到了那兩道雖然歷經失去親人、遭受侮辱、天人兩隔種種苦難後仍然清澈無比的目光,嘴唇蠕動了兩下,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其實,也不必說出來。
直到這一刻,王平才真正在心底雕刻上了自己的願望,不再是希望周圍的人都活下去,或者都活的更好,因為那時候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這些願望,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有實現這些願望的能力與機會,而現在,機遇已經有了,願望也已經有了,缺的只是他的決心,以及所有人的努力,所以,他要實現的,是一個在這個該死世界上甦醒過來以後,切切實實的,只要努力就可以實現的願望。為了殘存在這個世界上,或者說殘存在他周圍的所有人,所有他能接觸到的人,建造一個地方,一個可以遮風擋雨,可以平靜生活,可以沒有欺壓、恐懼、死亡的地方。
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