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步履蹣跚 第九十九章 故鄉 文 / 隨風飄搖
第九十九章故鄉
故鄉、回家、船
故鄉,這個詞在爺爺的口中說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爺爺嚥氣,爸爸也說過,曾爺爺嚥氣的時候,口中念念不忘的也是這兩個字。
兒子最先學會在沙地上寫的,並不是他的小名卡土,也是這兩個字,包括奶奶、媽媽在內的一家四口人,都住在船上,而船,在島上,靠著一個二百多人的小魚村。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念這它死去吧。」爸爸摸著兒子的頭,落寞地說道。
與村裡人處理屍體直接海葬的習俗不同,曾爺爺和曾奶奶的合葬墓就在山角不遠的地方,黑色的石頭上書寫著兩行字,爺爺的墓地建在曾爺爺旁邊,上面只寫了一行字,兒子太小,還沒有學會讀懂這些字的意思。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些字的意思,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根在什麼地方。」爸爸對著兒子好奇的大眼睛,說道。
卡土一家所在的島嶼不大,終年氣候溫暖,長滿了各種鮮艷的植物,一年到頭都有果子吃,除了偶爾會有暴風雨,但是總體來說,很容易生活,甚至在暴風雨後,跑到海邊揀起那些被風暴吹到岸上的海產,就夠村子裡的人活上好多天,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弄到很大很大的魚,卡土的記憶裡就見過一條,魚嘴裡都可以鑽進好幾個人,那條魚的骨頭被做成了村裡大屋的主房梁,而曬成的魚肉乾斷斷續續讓村裡人吃了有一年多。
島上除了海產,各種鳥類也是島民的美味食物,其中有一種在懸崖上築巢的長脖子海鳥尤其好吃,抓起來也不難,島民往往在地上弄個坑,上面鋪上葉子,葉子中央放點魚內臟,就可以將這種起飛需要助跑的鳥抓住,只是這種鳥成年後性子很烈,掉進陷阱裡被抓後會絕食而死。
而卡家抓鳥卻不一樣,從五歲起父親就訓練卡土用石塊打那些剛剛會飛翔的幼鳥,打下來後,拔掉飛羽,圈養起來,需要的時候再殺了吃。
安逸的生活使小島上的人家都很樸實,也讓卡土一家人度過了美好的時光,直到卡土七歲那年,島上最高的那座山開始冒煙。包括村長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村長召集大家商量個對策。
「咱們應該離開這裡,這裡不安全了,如果那座山噴火,可能整個村子都要倒霉。」卡土的爸爸首先提議,村民們也表示同意,可是大家都犯愁。
其實沒有火山的事情,村長也打算這幾年召集人手出海,因為卡土一家是最後來到島上的外來人,然後的近百年,村中大屋翻修了多次,祈禱能有新血加入,為了香火的延續,卡家和村裡也通了幾次婚,比如卡土的姑姑就嫁給了村長的兒子,可是始終再沒有新的人家從海上過來,村長也明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過幾代,恐怕全村子的人都成了近親。
問題就是大海茫茫,出海後能去什麼地方呢?
商量了半天,最後只能讓各家將木料都聚集起來,組成木筏,一旦說火山發怒,也只能先帶著村民在海上漂流,總比被岩漿吞沒要好。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海邊的島民帶來了好消息!有船!
「走!看看去!」村長第一個高興起來,多少年了,沒有新人來到這裡,而且,既然有船,而且是跨海而來的,那就可以帶著村民離開這裡了。
大家紛紛湧到海邊,天際中果然有船,而且在報信的這段時間,這艘船已經將它的身影清晰地展現早島民面前。
「肯定是看到冒煙的大山才找到我們的。」村長有些花白的鬍鬚隨著他的話上下擺動。
「要不要讓村裡人戒備一下?」卡土的父親低聲詢問道。
「啊?為什麼?咱們這裡除了幾百口人,還能有什麼好東西?」村長覺得沒有必要,卡土的父親想想也對,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出於謹慎,讓卡土找個地方先躲避一下。
父親不祥的預感應驗了,那艘船給村民帶來的並不是希望,而是死亡,船上的人都有一份很古老的職業。
海盜。
那一晚,血火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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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卡土大難不死,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一條巨大的船上,後來才知道,那條船是很多年以前運送油料用的,而救了他的人,同樣是被濃煙吸引來島上,卻不屬於海盜的另外一股勢力。
復甦會。
「祝蘑菇豐收,小朋友,別害怕,我是這條船的船長,叫墨脫,你叫什麼名字啊?」墨脫船長和顏悅色地看著眼前這個纏滿繃帶的小傢伙,終年在海上飄蕩,小傢伙甦醒後冷靜觀察四周的神色讓他很滿意,但是顯然他聽不懂自己說什麼。
「爸,他好像聽不懂你說什麼。」站在船長旁邊的小姑娘紅髮灰眼,長著一些雀斑,總體上來講還是很可愛的。
「我親愛的小露西,你有沒有信心幫這個小朋友聽懂我們的話?」船長也明白這個六七歲的小傢伙恐怕沒接受過英語方面的培養,這並不奇怪。
「好的。」露西點點頭,船上只有她這麼一個小女孩,難得會有同齡的小朋友,女孩子當然很高興。
半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卡土很快學會了露西等人的語言,也很感謝船長救了他,唯一遺憾的是連船長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襲擊了卡土的家人,卡土很想回島上看看,由於船長是偶然經過那裡,下一次經過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卡土也很明白事理,這件事情就這樣擱置了下來。
當卡土確定自己的傷完全恢復後,他來到了船長休息室,很有禮貌的敲敲門。
「進來。」墨脫船長的聲音響起。
「祝蘑菇豐收,船長先生,我想和你談談。」卡土操著半生不熟的英語說道。
船長古銅色的肌膚和滿臉的皺紋讓他看起來有些蒼老,卡土曾一度以為船長是露西的爺爺,還為此鬧出了不少的笑話。
船長將手中的書籍放下,問道:「航行順利,有什麼事情?」
「首先,我想鄭重感謝你救了我,其次我想讓你給我份工作,雖然我的年紀小,但是父親教導過我,不能只吃飯,不幹活。」卡土說的這段話有些結巴,實際上他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讓露西教會自己怎麼說的。
「你的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孩子,他會為你驕傲的。」船長絲毫不掩飾對卡土的讚賞,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欣慰,這讓卡土感覺很溫暖,船長考慮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會和廚師長說的,你到他那裡去吧,哦,對了,船上沒有會說你那種語言的人,不過我這裡恰好有台還能將就用的個人計算機,裡面有幾個簡單的語言學習工具,你可以看看有沒有你說的那種語言。」
接下來的幾年裡,卡土很努力地幫著船上的廚師普羅旺斯做著各種海產料理,學習著他自己民族的語言文字,從沒有忘記回到島上找到故鄉的願望,也逐漸瞭解了復甦會以及這條油輪是做什麼用的。
戰爭過去後,為了在殘酷的自然環境中生存下去,世界各地還有能力聯絡的倖存者成立了復甦會,宗旨是集合所有人類的力量,恢復地球的自然環境,恢復人類的文明,並且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復甦會的基地,通過殘存的衛星系統聯絡,在永凍年代也確實做出了一些事情,只是後來,復甦會的宗旨未變,但是做事的方式卻改變了,也因此分裂成三個部分。
嚴格來講船長這些人從復甦會分離出來,已經完全放棄了復甦會的宗旨,說白了,全船上下沒有人再為恢復自然環境什麼的理想而奮鬥,用大廚普羅旺斯的話來講:「這年頭什麼人都有,就是沒有好人,誰還能時刻想著拯救全人類?狗屁!」
據說另外兩部分有一些演化成了地方勢力,和另外一些月球基地回歸的人所建立的勢力搞在了一起,雙方有交易也有撕殺,反正是犬牙交錯,十分混亂。還有一些極其激進的成員因為地方勢力的驅逐而轉入秘密活動,力圖消滅所有變異的人類或者他們口中的舊人類等等。
油輪的給養以及船員們生存的來源主要依靠替一些大勢力運送貨物,畢竟在這個文明崩壞的年代,一條可以正常運行的油輪,可是個稀罕物件,當然,船長也是十分小心的提防著這些沿海的勢力,沒準什麼時候這些傢伙就想拿這條船做點文章。其實油輪的活動範圍也有限,高緯度地區早就封凍了,連海洋也不例外,因此油輪也就是在赤道附近徘徊,絕大多數時候,油輪都是在歐洲沿岸航行,很少橫跨大西洋,來往於歐洲與美洲,由於好望角那裡早就凍成了冰原,蘇伊士運河又因為戰爭原因所閉塞,這麼多年來,油輪只有一次橫跨大西洋,通過巴拿馬運河往東南亞運送貨物的經歷,也就是那一次,船長救出了卡土。
當然,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船上也有規矩,並不太多,十條,從船長到船員,每個人都自覺遵守,如果嚴重違反了規矩,比如說強姦船員或者偷盜私人物品,船長會隨便找個離船最近的小島把人丟下去,任其自生自滅,規矩之外的爭論由船長一言裁決,墨脫船長的裁決還是很讓爭論者服氣的。
對於其餘兩個部分復甦會的情況船長很少談起,其實這年頭消息閉塞,就好像回到了古代,油輪在幾個勢力之間穿梭,還算是消息靈通的。
運送的貨物有活也有死,活的往往是奴隸,各種各樣的奴隸,死的則是千奇百怪,什麼都有,大到坦克的殘骸,小到無殼子彈,沒有活的時候,只要離『家』近,船長總是會耗費那麼一點氘棒,帶著所有人回到位於歐洲的一個小島上,據說那裡曾經是個旅遊天堂,戰爭時期主要的島嶼挨了兩顆大炸彈,現在人口全無,成了油輪上眾人的家。只是這幾年,油輪一直沒有機會經過卡土那個念念不忘的小島,
日子總是要過去,孩子也總是要長大的。
卡土來到船上的第六個年頭,他已經十三歲了,已經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油輪土語,也就是混合了英語、法語以及船長奇特口音的語言,另外通過學習工具,多少掌握了幾千個本民族的詞語,意思都能看明白,只是發音還是差一些。
海上有時候會有很濃厚的霧,由於油輪上的氣象雷達老化的厲害,除了預報風暴還很準確外,其它就不成了,這時候船長往往會停下船,原地等待霧散,哪怕是等上幾天,也不願意冒任何風險。
這一次他們運送的是活奴隸,兩百人,短途,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酬勞是三十個人一星期的食物,還算合適。這批奴隸都被關在船艙裡,因為都是男性,所以全部奴隸身上都上了鐐銬。
無論什麼時候,船長總是很小心的。
「卡,你忙完了沒有?」露西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依然是有些雀斑的臉蛋上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用船長的話說,這是死去的妻子留給他最好的禮物。
「就好了!」卡土將最後一塊魷魚切好,準備中午給大家做個燒烤魷魚,將手擦了擦,和露西一起來到了甲板上。
船上只有露西和卡土同年,兩人早已經成了兩小無猜的好朋友,而且與油輪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某些事情在兩人幼小的心靈中卻早就明瞭,船長也公開說過,這年頭沒什麼保障,該追求幸福的時候絕對不要猶豫,只要卡土的那個小東西長出毛,就讓他和露西在一起生活,因為他的女兒總是需要個男人,讓卡土當他女兒的第一個男人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兩個小傢伙早就偷偷達到了最後一關,只是卡土一直沒有破關而入,雖然他也是小孩子,但是早年的悲慘經歷讓卡土比露西更成熟,考慮的也更多一些。露西還是太小,卡土在過去的幾年裡見過很多剛剛十一、二歲的女奴隸因為生孩子而死的情況,因此他不敢讓露西冒險。
「現在停船,陪我去釣魚吧。」露系拉著卡土跑到船尾處,兩人熟練地下好釣竿,放下魚線,耐心的等著獵物上鉤。
「卡,再過一個月,我就十三了,到時候晚上你和我睡吧。」露西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過不了生孩子那一關,可是我等不了你說的十五歲,前幾天二副下船的時候就死在了城裡,我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死了,要是沒在死之前把自己給你,我會不甘心的。」
話都說到這個程度,卡土絲毫沒有猶豫地說道:「好的,露西,我也不想等了,而且,我會小心不讓你懷上孩子的,等你下個月滿十三歲,咱們就和船長說,搬到一個房間住。」
「太好了!」露西抱住卡土,完全沒有少女的羞澀,狠狠地親了心愛男人一口。
卡土接著說道:「等到時機適合,你會讓你的父親送我回故鄉嗎?」
「為什麼?還想你的故鄉?」露西並沒有等卡土回答,繼續說道:「故鄉真的有那麼重要?像咱們這些人,油輪不就是故鄉嗎?」
「不,露西,你不會瞭解我的感受,這並不怪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從我曾祖父開始,我的家族,所有人都對故鄉這個地方念念不忘,用我爺爺的話來說,雖然他沒有出生在故鄉的土地上,但是卻想回到那裡看看。」卡土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或許是因為我的民族和你不同,那種在我們這個民族血脈中的東西,你是不會明白的,而且你也不希望一直叫我卡土吧?我總要找回我的正式名字,哪怕只有姓也好啊。」
「好了,你別難過,只要咱們在一起,爸爸會答應你的請求的。」露西靠在卡土還有些單薄的肩膀上,兩個人就這樣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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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舉辦結婚聚餐之前,卡土偶爾也會想起,自己是為了回故鄉才娶露西的呢?還是真的愛這個女孩子?又或者兩者都有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準確的答案。
很快就到了聚餐的日子,船長十分高興,特意讓普羅旺斯製作了足夠全船人吃的食物,那天的天氣也十分不錯,風和日麗的,所有人聚集在甲板上,首先祝福了卡土與露西,然後就開始幾年來少有的全員大吃大喝,身為普羅旺斯副手的卡土卻忙的沒有時間吃點東西,沒辦法,雖然他和露西是今天聚餐的主角,但是,規矩就是規矩,任何船員就該在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不能因為任何理由擅自離開崗位。
其實就算再忙再累,看到露西滿臉幸福地坐在她父親旁邊接受著眾人的祝賀,卡土就把那點疲勞丟到九霄雲外了。
直到第一個船員倒下。
食物有毒。
所有的船員陸續口吐黑血,面部青紫地倒下,包括墨脫船長與露西,只有兩個人例外。
普羅旺斯與卡土。
「為什麼要這樣做!」卡土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他沒有想到,一直與他工作的普羅旺斯竟然是內奸,他竟然對全船人下毒!
「我老了,幹不動了,而且也不想再在海上漂泊,為什麼不趁著船長難得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會餐的機會下手?這麼多年,為了防止狗屁的食物中毒,每天我要做六頓該死的飯!我也受夠了!」普羅旺斯獰笑道:「油輪在歐洲沿海以及大西洋並不是那麼重要,據說這裡不是末日戰爭的主戰場,而且這裡的水道相對平穩很多,只要氣候好,河道船也可以下到海裡逛逛,但是在太平洋可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東南亞這裡,一艘油輪足可以換下一個小城鎮的統治權!」
卡土聽到普羅旺斯這樣說,再看看抱在懷裡,已經香消玉損的露西,欲哭無淚,十四歲的他從來沒有想到,只為了慶祝他與露西結婚,舉辦了多年來頭一次的聚餐宴會,竟然付出了全船人的代價,包括他心愛的女人。
「你小子命真大,竟然沒有偷吃一口,不過沒關係,等我把我幹掉,開著油輪去賣個好價錢吧。哼哼。」普羅旺斯也沒多廢話,掂量著手裡的消防斧,如同就要完成交易的死神,輕鬆地象卡土走過來。
他忘記了一件事情。
幼年時學習的抓鳥絕技卡土從來沒有忘記練習,以前也在普羅旺斯面前表演過丟石頭的招數,只是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普羅旺斯太興奮了。
於是他那雙有些昏花的老眼中就多了兩個小東西,這兩個小東西是如此的纏人,一直跟隨著他的屍體沉入海底。
卡土在埋葬了全船人之後,依靠著油輪的導航計算機與輔助計算機的幫助,終於回到了他出生的那個島,沒有被火山噴發所毀滅的島嶼卻因為人類海盜而變的一片荒蕪。
曾爺爺的墓碑已經碎裂成三段,爺爺的墓碑碎成兩段,沒有找到爸爸以及其他家人的屍骨,只有幾件殘留的破碎物件還能證明卡家在這裡生活過。
卡土多年來的自學起了作用,墓碑上的字跡雖然模糊,卻還可以辨認,曾爺爺的墓碑上寫的字比較多。
中國遠洋武裝偵察漁船輪機手文天青,妻於芳埋葬於此。難求魂歸故里,只望故土一杯。
爺爺的墓碑上寫的相對簡單。
炎黃子孫文國埋葬於此。
卡土大哭,他終於知道自己的故鄉在何處,也知道了自己的姓氏,只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太沉重,沉重到卡土無法承擔,然而這個故鄉卻早就物似人非,他親手為父母立了衣冠塚,刻上了一行大字。
炎黃子孫文龍及家人埋葬於此。
多年以後,卡土成為了東南亞的名人,也成了世界上有數的大人物,知道的人叫他首領,不知道的叫他黑袍子或者那個人。
故鄉這個詞從來沒有在他腦海中消失過,而他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更是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隨時提醒著他,自己的根在何方。
只有他最親近的人可以叫這個名字。
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