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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風起雲湧 第二七三章 雪域親仇 文 / 一地風兒

    達娃是前不久才調到西亞歌舞團的。前任團長古蘭丹姆調任西南人民政府文化部西部文化局局長。達娃接任了古蘭丹姆。西藏文工團團長卓瑪也要調到河內任南亞歌舞團任團長了,前任團長舒婉繡調任文化部藝術局局長。為慶祝青藏鐵路的開通,達娃奉命攜團專程從加德滿都過來和西藏文工團聯袂演出。

    達娃和卓瑪見到了久別的佳永大哥,還有由子大姐,如花和田佳嫂子,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達娃對陳佳永道:「大哥哥,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們這會兒已經在拉薩碰上了,可得好好地聚一下,小妹還有事兒求你呢。」陳佳永對她倆笑道:「你倆個小丫頭片子,長大了,藝術學院也畢業了;現在成器了,幹部也當上了,還要大哥哥幫些啥呀?」達娃道:「大哥哥呀,我想請你陪我回老家去看看。」陳佳永想了一想,道:「你老家不是在附近的尼木麼,家裡還有個奶奶,嗯,我是得去看看她老人家。我也正要去噶爾,順路。」達娃高興極了,親了大哥哥的額頭一下,就忙著準備去了。

    次日晨,5輛大客車停在了拉薩政府大院,陳佳永一看,這麼多人,心裡就有些不高興。阿佩過來道:「主席,您不是要去尼木嗎,那地兒還是歸我拉薩行政區管著呢,所以,我就安排了您去視察。」陳佳永道:「我到尼木不是去視察,而是去探親,那裡有我的阿奶。」阿佩驚道:「我從來?有聽說過呀?」陳佳永拉過了達娃和卓瑪,道:「她們跟著我和在我家住過了那麼長的時間,不就是我的妹妹嗎!」阿佩腦子裡轉了一轉,笑道:「哦,懂了!那也算是我的阿奶呀,我再去安排。」

    不一時,一輛房車開來了,陳佳永一看,那駕車的不就是潘老二麼!潘老二已經是拉薩地區交通局局長了,他跳下了駕駛室,向陳佳永敬了一個軍禮,道:「房車駕駛員潘建寧向老首長報到!」陳佳永大喜,道:「好呀,我就坐你開的車!」

    車上,達娃和卓瑪陪著陳佳永他們,達娃拿出了一盒巧克力奶糖,向車上的每個人都送了一塊。她含淚道:「當年,我和卓瑪妹妹就是吃了大隊長哥哥送給我們的奶糖,才知道世上還有那麼甜美的東西,還有那麼真摯的關愛,才有了我們姐妹的新生。」花子和佳子,還有由子,都被深深地感動了。

    半上午,車隊到了尼木,在迎接陳佳永他們的人群中,他見到了一個老熟人:仁布軍分區司令員措仁大校,他已經長成為一個高大英俊的大小伙子了。陳佳永對措仁道:「我要先去探親,你先帶那達籟到鎮上去,讓人跟著他就行了,不要限制他的自由,也不要讓人認出他來。讓他四處去看,去瞭解民情。」

    陳佳永一行隨達娃去到了她的家裡,這是一座嶄新寬敞的大四合院。房屋一樓一底,院子裡種著果樹和花草,鮮花開得正艷。在一片「扎西得勒」的問候聲中,主客就互獻了哈達。達娃的奶奶著一身簇新的藏袍,看上去才60多歲,面色紅潤,身體也還硬朗,就是視力不太好。院門口一架30多歲的黑壯漢子,他就是達娃的哥哥央宗,喜得合不攏嘴,憨憨地笑著領他們進了正房。達娃就向陳佳永他們介紹了她奶奶、哥哥、嫂子曲朵和兩個侄兒。陳佳永向達娃奶奶送了一對高檔緬玉手鐲和一副玉石煙竿;給央宗送了一隻高級手錶;給曲朵送了一匹蜀錦,給孩子各送了一隻鋼筆和文具盒。其他人也都送了不少禮物。

    陳佳永見了達娃幸福的一家子,心裡非常高興,他一問,原來潘建寧並沒有食言,他當時通過戰友們打聽,尋到了一位叫曲朵的漂亮姑娘,她原來是宮廷裡的丫頭,又是個孤兒,也是個苦人兒。民主改革後,曲朵就被安排到了噶爾農場當農工。潘建寧就通過關係將她調到了養路段,後來就介紹她和央宗成了親。公路修到了尼木後,潘建寧就安排央宗在尼木養路段管理庫房,曲朵在機關食堂當炊事員。

    達娃道:「這座院子也是潘……大哥幫忙經管蓋起來的。」潘建寧笑道:「妹子,你當時不是還在吉祥藝術學院上學麼,你哥割了舌又講不出話,我是他的領導,也……是你哥,這院子就該由我經管來蓋呀。」

    卓瑪在一旁悄聲告訴陳佳永:「她也經常來看望達娃奶奶,但是每次來了,總是吃夠了還要帶著走,奶奶和央宗哥嫂待她太好了。而這個家,實際上大都是潘大哥在幫忙關照著。他自己卻到現在都還沒有成家;在拉薩,他也算是一個大官了,追求他的姑娘可多了,但他還一直在等著達娃呢。」陳佳永忙問:「那達娃呢?」卓瑪道:「她願意呀,說是要報潘大哥的恩。可是倆人長年不在一塊。你看他們見面說話都那麼客氣,都是生疏感造成的。」陳佳永道:「報恩是一個方面,倆人的感情才最重要,嗯,這是一個問題。卓瑪呀,你有了心上的人麼?」卓瑪紅著臉兒,悄聲道:「有哩,是……措仁。那年,藝術學院學生和軍事學院學員搞聯歡,我唱歌,他伴舞……後來我們就好上了……」陳佳永道:「措仁那小子我知道,當年在藏西戰場上,他也是一員猛將。小妮子,你沒有挑錯人!」

    曲朵在養路段機關食堂請來了大師傅們幫忙,辦了幾桌豐盛的筵席。院子邊寬大的走廊裡,陳佳永、阿佩、措仁和潘建寧等幾人陪老奶奶圍坐了一桌,其他人也坐了幾大桌。大家喝著青稞酒、酥油茶,吃著炸雞腿和手抓羊肉等佳餚,席間好不熱鬧。

    天空瓦藍透明,飄蕩著朵朵潔白的雲彩。央宗雖然說不出話來,卻操得一手好琴。達娃和卓瑪在院子裡歡快地跳著舞,唱著歌,為大家助興。陳佳永就竄掇潘老二和措仁去陪著二女跳舞。

    卓瑪和措仁一邊對跳著,一邊對他唱道:

    「不知道你想不想我,/可是我想你呀,沒有白天黑夜。/和鄰居喧喧想起了你,/錯把個過路的認成了你;/手擠著牛奶心牽著你,/桶掉了,鮮奶灑了一地;/羊群迴圈了更想你,/剛數到一百又忘記;/打著酥油想起了你,/桶兒忘了蓋,達臘水濺了臉和衣。/哎……格桑花兒低著頭呢,/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說我在想你。」

    達娃對潘建寧唱到:

    「鳥兒飛在藍天,/影子在地面盤旋;/身子去到他鄉,/心兒卻在你身邊。/我親親的阿哥呵,請你耐心等待,/太陽和月亮地久天長,/金絲鳥兒終究會飛回你的身邊……」

    院子裡的人們都被他們深情的歌聲和熱烈奔放的舞蹈感動了。達娃眼裡噙著淚花兒,一把拉住了潘建寧的手,走到了奶奶面前,雙雙跪下,她道:「阿奶呀,達娃已經有了心上人,達娃要嫁人了,他就是潘大哥,您現在就應允我們吧。」奶奶激動得連連直點頭,撫摸著他倆的頭,顫聲道:「我……答應了!」卓瑪也牽著措仁的手,在奶奶的面前跪下,卓瑪道:「阿奶,您也答應我們吧!」奶奶歎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孩子呵!我,我都答應!」

    達娃起身對陳佳永嬌聲道:「大哥哥,阿奶己經答應了。我和卓瑪想請你為我們證婚。」陳佳永大笑道:「倆個鬼小妮子,原來你們求大哥要做的就是這件事麼!好,好呀!我為你們證婚,可是,結婚證還得讓阿佩長官快快開具喲。」阿佩大喜!達娃和卓瑪,就是當年他推薦給陳主席當侍妾的,卻被送到政府學校裡培養了出來,這會兒果然出息了,而且要結婚了,他當然高興得緊,連道:「我先口頭批准。」

    達娃奶奶家寬敞,陳佳永就提出住在這裡。阿佩他們就到鎮招待所去住了。晚上,在溫暖的火塘前,達娃奶奶慈愛地看著陳佳永他們,她撫摸著達娃的頭,拉著潘建寧的手,顫聲道:「我家達娃長大了,要出嫁了,我也就放心了。」說著說著她就流下了眼淚。慢慢地講述起了一段往事:

    「19年前的一天,她去拉薩朝聖,回返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在白宮牆腳下一僻靜處,她突然踢到了一個布團,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嬰兒包裹。她趕緊抱了起來,只見那嬰兒已經快要凍死了,她將女嬰偷掩在懷裡,連夜匆匆往回趕。半途中,嬰兒暖和了過來,才發出了啼哭聲。她用?巴在嘴裡嚼成沫餵著她,急急地抱回了家裡。

    「嬰兒是個女嬰,總算活了過來,可是渾身青紫,命懸一線。她就去山上採來草藥,天天用草藥水為她洗浴。是上天的憐惜,女嬰像只小阿貓一樣活了過來。我就給她起名叫達娃,帶著她阿哥央宗一道,去種地呀,拾牛糞呀,央宗教她唱歌跳舞,兄妹十分快樂。慢慢地,她就長到了12歲。可是,一天噶府來人,搶走了她!我的眼睛都差點哭瞎了。後來,唯一的孫子央宗又被抓了壯丁……

    達娃和央宗聽了,淚流滿面,達娃道:「阿奶呀,我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您講起過這件事呀?」奶奶絮絮地道:「我的達娃不是要出嫁了麼,這件事,不能爛在我的肚子裡,這會兒才說的。」說完她就去床下掏呀掏,掏出了當年的那張嬰兒包袱皮。潘建寧接過一看,是一幅撕割下來的毛絲混織的唐卡,他看不出啥名堂,就遞給了措仁。措仁也看不出來,一旁的卓瑪倒是看出來了,她道:「我認識,這是白宮裡的東西!」她又仔細翻看了,發現了唐卡一角上寫有一小行藏文:「死了,請水葬;活著,請養大。丹真錯加x年x月x日留筆」。呀!留言者不就是那達籟嗎!眾人心裡一默算,都驚住了:達娃極大可能就是那達籟的女兒!

    陳佳永對大家道:「看來,八成是這樣了。請誰都不要激動,我們可是有政策管著的。」他在一邊悄悄吩咐措仁去軍營裡將達籟和阿珍接過來,悄悄安置在院裡的一間房裡。

    陳佳永和達籟二人在房間裡見了面。陳佳永道:「你這兩天到處走了走,看了看,體會怎樣?」達籟扶了扶眼鏡,道:「還不錯,和報紙收音機上說的大體一樣。可不知拉薩以外的狀況如何?」陳佳永卻突然問他:「你有幾個孩子?」達籟一怔,低頭認真想了想,道:「有十三四個吧。感謝西南人民政府免費讓他們讀書,他們的生活都挺好的。」陳佳永問:「你最大的孩子年齡有多大?是男是女?」達籟算了算,道:「最大的今年應該17歲了,是個男孩,叫丹傑,前時還去林芝煤礦看望了我。」陳佳永心裡也一怔,想了想,再問:「之前你就沒有過小孩嗎?」達籟搖了搖頭,他接過了陳佳永遞給他的一支香煙,神色有些複雜,點燃煙後又沉思起來。

    陳佳永對達籟道:「走,我?你去看一件東西和見一個人。」達籟和阿珍跟著陳佳永到了院子的正屋。達籟見了一位慈祥的老阿媽和那位西亞歌舞團團長達娃。只見達娃怒視著他,他垂首合掌,低聲對她道:「扎西德勒,達娃團長,我昨天己經向您道過欠了,懇望您寬恕我吧。」只聽達娃恨聲道:「你!你呀……」奶奶止住了神情激動的達娃,招呼達籟到火塘前坐下,合掌對他道:「扎西德勒!我現在不問您是何方尊貴的客人,我這裡有一樣東西,您可認識麼?」說著就將那包袱皮遞了過來。達籟接過一看,頓時猶如雷擊一般,雙手顫抖著,愣在了那裡。腦海裡閃過了終身難忘的那一幕幕情景:

    當年,6歲的丹真作為選出的轉世寧童,從草叢裡一下子躍到了雲端上。他從青海草原的一個貧窮牧民家庭被送到了拉薩白宮,整日裡認字誦經,在眾長老的呵護下,健康愉快地成長著。後來,他長成為了一個俊俏的小伙子,情竇初開。15歲那年,他瞧上了他的侍讀丫頭17歲的珍姬,就和她「修真」了。珍姬的肚子就漸漸地大了起來,聰明的他們百般掩飾,珍姬就生下了一個女孩。但是,孩子的啼哭聲總是遮掩不住的,第十天頭上,終於被長老們發現了。這件事在布達拉宮掀起了軒然大波。因為當時丹真距離規定的可以坐床「修真」還差半年。長老們終於決定用火刑懲罰邪惡罪魁珍姬。丹真無法抗拒,在僧兵到來之前,他割下了一幅唐卡,在上面匆匆寫下了幾個字後,包住了孩子,讓一個丫頭冒死送出了白宮……

    在廣場上,少年丹真親眼見了珍姬被綁在柴堆上,她淒厲地慘叫著,呼喊著他的名字,呼喊著女兒……然後,在眾僧的一片誦經聲和大火中化為了一團灰燼……他為此大病了兩個月,在眾長老們的呵護下,又恢復了過來。滿了16歲後,一串串的美女就供他盡情地享受了,少年心性的他也自然就荒『淫』起來。但是多年來,他的內心總是感覺到他和珍姬的初戀才最真情和最甜蜜的;珍姬遭受火刑的慘景、女兒的下落不明,也就成為了他心中永遠也抹不掉的一片陰影。

    丹真捧著那塊他親手割下的唐卡,定定地看了達娃幾眼,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避開了達娃仇視的目光,指著她,對奶奶顫聲道:「老阿媽,她?!她她她……」奶奶點了點頭,合掌道:「罪過呀,我也現在才知道她是您的女兒!」丹真垂頭不語了,啊呀!世事滄桑,眼下,他已經成為了一個階下之囚,成為了一名歷史的匆匆過客。多年來千思萬念的大女兒如今有了下落,而且就在眼前,他千言萬語,可張口卻沒有話說。此情此境,萬般感觸一下子湧上了他的心頭,不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激噴而出;雙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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