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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血色殿堂 章64 深紅 文 / 雁魚

    章64深紅

    一個普通的穿越者,當如何影響一個世界?

    既無超脫之智慧,過往的痕跡亦因為漫長的時間與環境的改變而消磨,而對新臨的世界又無有深刻的理解,憑著對過往世界的認知與自以為是的空想就能改寫一切?

    在遍佈世界的強大力量與完全不同的規則之前,只能成為不切實際的可笑夢囈吧。

    如此便謙卑。

    融入,理解,掌握,直到改變。

    最堅實的道路。

    潘尼推開了小門。

    更加殷紅的光芒將他的身影照得黯淡。

    院子裡的景況讓他有些吃驚。

    據說獸人在洗劫人類的聚落時,如果遭遇抵抗,就會將抵抗者連帶聚落中的人統統殺光,將砍下的腦袋壘在一起堆成一個金字塔。

    在另一個世界,這種東西被稱作『京觀』。

    面前就是一座規模大得驚人的京觀,裡面密密麻麻的頭顱粗粗一數便有上千個,令他更加不適的是這座京觀的表面明顯固定了某種法術,好似蒙上了一層薄膜,那些殘破頭顱上的表情在反光且色澤單調的膜狀質感烘托下更加突出,顯出一股極端的殘酷與猙獰,讓潘尼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它不是一座雕塑。

    幾條破爛的紅色長袍罩在這座景觀之上,他抬頭注視了一陣,身側傳來一個低沉嘶啞,好像從喉嚨眼裡擠出來的聲音:「感覺如何?」

    潘尼轉頭,看到說話的人就在左側那間小房子的門口,他一身有些破舊但是十分乾淨的紅袍,高大的身體乾乾瘦瘦,看臉上的皺紋年紀已經不小了,但是卻判斷不出究竟處在哪一個年齡段裡。

    他的嘴角微微下陷,好似天生的不苟言笑,當潘尼目光上移,直到對上那一雙眼睛時,立刻被震撼住了。

    好像一道閃電鑽入了身軀,震動了所有的神經。

    這是何等深邃的一雙眼睛?

    與深山的溪流一樣淡漠,如同死寂的墳場一般平靜,目光微微移動之間,卻好像雷雲之中滾動的雷霆,又好像迫近海岸即將化為巨浪的潛流,巨大的精神壓迫力將面對者的心靈直接壓入深淵。

    潘尼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裡面,居然停止了呼吸。

    經過北地的歷險,潘尼已經不能算是沒見過大場面的人了,在深淵裡有一位神明向他展現了自己的威能,然而卻比不上這一雙目光展露出的力量。

    或許是化身不能完全體現神明的偉力,但是眼前這個高瘦的老頭子又是憑什麼具有這樣與神力媲美的威嚴?

    潘尼連續嚥下幾口唾液,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早已知道紅袍法師會的水深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也知道紅袍的入職接引者不可能是普通人物,但是如果眼前出現一位傳奇法師,這玩笑開得就有點大了。

    「你看起來很緊張,這可不好。」這個老法師緩步走到潘尼身側:「今天對你來說是個好……哦不,可能不能說是好日子,但總歸是個很重要的時候,我們的生命已經那樣沉重,你再如此緊張,如何能有力量繼續前行?」

    「我……很抱歉。」潘尼舉手朝老法師行了一個禮儀,一抬眼,又看到了那一雙嚇人的眼睛,頓時腦際一陣輕微的震動,兩道靈能『思維之盾』和『精神障壁』自動彈了出來,不過轉而又縮了回去。

    潘尼再對上這雙眼睛,就感到那對目光不是那麼可怕了。

    但他仍然很忐忑,因為他不知道那一瞬間的壓力之下,他的思想洩露出了一些什麼東西。

    「哦,我看到了什麼?平和卻頑固的性格?有節制卻又有著無限延展可能性的野心?貌似謙卑實際高傲的自我認知?仍然帶著迷茫的認同?不錯,不錯,看來我有幸接引到一位特別的同僚了,總好過千篇一律。」老法師靜默了一陣,回味似地點了點頭:「過來吧。」

    潘尼暗暗鬆了口氣,跟著老法師走向那個不起眼的房間,經過京觀上一張猙獰的臉孔,不禁回頭多看了一眼。

    「這是我們歷史上最為慘烈那一次戰鬥。」耳邊傳來老法師的聲音:「五十多名法師、四百多名穆蘭戰士帶著一千多名平民被三萬隻獸人圍困在山頂,戰鬥持續了五天五夜,當我們奪回塞爾山脈的時候發現獸人薩滿用法術為我們留下了這樣一座紀念品,我們的先人都很激動,決定將它保存下去,當做神聖的場所進行祭奠,從那時起,塞爾的法師都穿上了紅袍——這是因為那場戰鬥裡犧牲的法師們,身上的衣飾最後都變成了純紅色。」

    潘尼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塞爾人對於紅色的狂熱崇拜,但當他聽到老法師下一句話時候,他又驚訝了:

    「不過去銘記那些歷史沒什麼用處。」

    潘尼驚訝地看了一眼這個老頭子,難道一個傳奇法師就可以對法師會的歷史抱著如此輕蔑的態度?還是紅袍法師從旺盛的鬥爭心中衍生出的傲慢?

    「我們可能曾經屬於伊瑪斯卡,我們也可能背叛了他們——如果這個說法得到了確鑿的證明;但毫無疑問我們曾屬於穆爾霍蘭德,但我們也背叛了他們;我們曾從遙遠的異世界引來獸人對費倫的攻擊,我們也曾經過一千多年艱苦的戰鬥從異族手中奪回了這片土地,但是無論過去光彩還是不光彩,是否值得回味,這些都是過去,現在我們屬於我們自己。」老法師拉開小門,潘尼跟著他踏進小房間,屋子裡並無多餘陳設,除了一個放著幾本書的架子,只有讓人心中平靜的黯淡符文。

    他在老者的指引下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心境進入了莫名的空靈狀態。

    老法師的聲音繼續傳進耳朵:「過去對紅袍法師會並不重要,因為他的痕跡已經深深印在了我們的秩序之中,不需要去懷念,也不需要特殊的紀念,重要的是我們仍然存在,並且以後依舊會存在下去。

    唔……你對立了變化與幻術,想好要捨棄的第三類法術沒有?」

    潘尼猶豫一陣,下了決心:「預言,我要捨棄預言。」

    「哦?這真是個難以想像的選擇?」老法師的語氣有些驚愕:「你確定你以後不需要這種法術?甘願放棄全知全視的能力?一旦捨棄,至少你在進入我這個高度之前,就不可能再掌握它了。」

    「大人,未來可以預言嗎?」

    「呃……理論上可以。」老法師想了想,最終道:「雖然很少有人做到。」

    「那就讓我的眼睛指引我的道路吧,我已經習慣了。」潘尼淡淡地說。

    「……好吧。」老法師似乎愣了一下,多看了潘尼幾眼,然後才轉過身去,在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翻檢起來:「哦……你等一下,我是臨時接手這個工作,這一套東西已經有一段時候沒用過了,最近幾年似乎刺青技術又有了些改進,我需要點時間熟悉一下。」

    「沒有關係。」潘尼勉強笑了一下,心中暗暗吐槽著那個接引者,有什麼樣的急事要去處理?弄一個傳奇法師來考驗他的神經?

    「按理來說,加入法師會之前都要宣誓,不過這些誓言……」老法師目光停在了手中書籍上的某一頁,皺了皺眉:「好老套啊。」

    潘尼無語,雖然心中同樣贊成免除形式主義,但是如此直接說出來,也太**裸了點吧。

    話說這個法師到底是誰啊?潘尼搜腸刮肚地回憶著,奈何對於法師會裡那些最高層的存在,他一直知之甚少,而且經過這一段時間的事情,他很清楚地明白到了,法師會中的傳奇施法者,絕對比他想像得多得多。

    「除了利益和力量,又有什麼能夠束縛忠誠呢,這上面的誓詞真是空洞無味。所以這一段略過吧,哦,親愛的學徒,你得慶幸,如果是莫洛維斯那個小子主持這個儀式,一定會讓你把這些噁心雷人的玩意仔細認真地讀上好幾遍。」

    潘尼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乾笑著點頭。

    「不過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學徒,你為什麼要做一名紅袍法師?」老法師忽然問。

    「守護……」潘尼想了想。

    「守護,攫取?就這麼簡單?不不不,經我之手接引的同僚怎能夠如此淺薄,你應該有個足夠深邃的種子,才能夠配得上我所贈與你的紅袍。」老法師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深邃的種子?更強的**?」潘尼試著問道。

    「不錯,只有足夠的**才能驅使我們進取,不對嗎?」

    「那麼什麼樣的**足夠呢?成為一名與您一樣強大的施法者?」潘尼想了想,傳奇法師,應該夠NB了吧。

    「力量?這東西只是一個工具,如果為了單純地追求力量而活,還不如死了算了。」法師搖了搖頭,似乎很不以為然:「所有的人追求力量,也只是為了足夠滿足心中更深層的**,戰士們追求著力量,為了獲取他們眼裡那些可笑的大人物的青睞,以求得虛無的榮耀和權勢;獸人們追求著力量,去將他們的敵人碾成碎片;法師們追求著智慧,呃……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一種力量,他們鑽研著這個世界,尋找掌握或是超越的方法……你呢?你要做些什麼?」

    「掌握或是超越?那麼成為神祇是不是一個很偉大的目標?」潘尼皺了皺眉,大著膽子發問。

    「神祇?」換來的卻是老法師的啞然失笑:「那些可憐蟲空具有強大的力量,卻連自己的思想與生命都掌控不了,牢牢地將自己捆綁在規則的束縛之下,你是想成為那種東西?我認為你不想。」

    言下之意,是連神祇都不放在眼裡。

    潘尼不說話了,他明白了,這個老法師的思想與力量,遠遠超出了他所在的層次,如此的討論根本沒有意義可言,世界觀認知與思想寬度的巨大差距,決定了自己在這個老法師面前,就如一個小孩子般幼稚。

    或許還能夠在談論之中,獲取什麼啟迪也說不準。

    不過潘尼卻很害怕觸怒這位深不可測的老者,所以他猶豫著。

    「看來你已經有了想法,但是很顯然你不想說,你不說出來,怎麼會獲得我的認同?」老法師看著潘尼的表情,忽然笑了:「到剛才為止,你的表現一直讓我非常滿意,我喜歡這樣的談話,至少我不是在對著一堆木頭浪費時間,不是麼?」

    「大人。」潘尼停止了猶豫,他很容易地明白到在老法師面前隱瞞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恭敬地說:「如你所說,認知,掌握,改變,超越,大概就是一名法師的一切了吧。」

    「不錯,不錯,你說到了關鍵,很不錯。」老法師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了笑容:「這麼說,你是想要有所改變?」

    潘尼有點忐忑地點點頭。

    「好吧,總比追求那些無趣的東西好得多。雖然現在看起來,你想要改變得並不多,但是一旦你改變了一點點,世界規則就會強迫你去改變更多的東西,我感覺你很有前途,因為我在你的身上感覺到了足夠的頑固,或者說是……堅韌。」老法師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潘尼,少年頓時感到,那股巨大的壓迫力,又降臨在了自己的身上:「希望它能讓你堅持下去。」

    巨大的壓力之下,潘尼感覺頭頂一陣灼熱,這陣灼熱感產生的同時,他看到無數黑色的線條在眼前不斷地向下掉落。

    「熱血,虔誠,以及真摯……」老法師手掌懸浮在潘尼的頭頂上,語氣肅穆地念著。

    潘尼聽到這三個詞,臉皮不自覺地扭曲起來,紅袍法師什麼時候和這些詞扯上關係了?不過他還在考慮是否要發出疑問時,就聽到老法師繼續用那種腔調說:

    「……都是狗屎。」

    潘尼頓時無語。

    氣氛更加安靜,潘尼覺得頭頂徹底地變清涼了,心中暗暗歎息,想要融入一個世界,必須做出某種捨棄。

    然後靜謐的房間裡,只能聽到老者嘶啞神秘的念誦:

    「生存如一場偉大的遊戲,瞻前顧後,深思熟慮,勇於進取者佔領先機,智於謀算者取得勝利。」

    潘尼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感到老法師在自己身上灑了些什麼,鼻間聞到一股血腥氣,似乎是某種魔法獸的血液,黑色的學徒長袍飛快地變了顏色。

    而嘶啞的聲音繼續在耳邊繚繞,直到他離開這所紅袍法師一生可能只能進入一次的小屋:

    「意志主宰命運,權柄歸於野心,塞爾山頂的紅色與你同行。」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頭頂,輕風吹開紅袍的下擺,一雙眼睛靜靜凝視著夕日的天空。

    一片血色的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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