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六十一章 西昆大學3 文 / 周文濤
那中年人有些錯愕,顯然沒想到有人會來找他們兩個,他用手指指隔壁的小房間,話都懶得多說,把頭縮回到報紙後面去。不過這一回,體育版的新聞再也鉤不起他的興致,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魯克身上,肚子裡轉著念頭:「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找許勝男和黃文淵幹什麼?書都沒帶一本,看樣子不想是來問問題的!不行,我得留點神!」
魯克走到小房間的門口,輕輕敲了兩下,裡面沒有動靜。魯克有些困惑,難道說他們在午睡?回頭看了那中年人一眼,他朝自己揮揮手,壓低了聲音說:「你只管進去,他們從來不應門的。」
一定發生了什麼!魯克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深深吸了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裡打掃得很整潔,纖塵不染,書架上的書碼得整整齊齊,靠窗面對面擺著兩張辦公桌,一男一女正伏案批改作業,全神貫注,似乎薄薄的作業本裡包含了他們全部的事業。
「請問是許博士和黃博士嗎?」魯克提高了聲音問道。
二人慢慢抬起頭來,茫然注視著魯克,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們都老了很多,額頭上深深淺淺刻了很多皺紋,頭髮花白,神情木訥,魯克幾乎認不出來了,在他的印象中,許勝男永遠是那麼和藹可親,黃文淵永遠是那麼意氣風發,可現在,究竟是什麼把他們變成了這付模樣?
魯克反手把門關了起來。黃文淵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安,手指間的紅筆不知不覺掉了下來,他結結巴巴地問:「請問,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叫盧定一,是原西昆研究所所長魏毅的侄兒,現在在r集團軍裡擔任文書工作。自從幾年前發生一場意外,我叔叔就失去了一切記憶,醫生說如果能用失憶前的事情反覆提醒他,說不定還有康復的可能。我想你們跟叔叔同事多年,對他應該很熟悉,能不能跟我說說他在西昆研究所的情況,這對他的治療很有好處。」
黃文淵聽到他是軍方的人,神情越發惶恐了,他警惕地朝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招呼魯克說:「您請坐,喝水嗎?」他手忙腳亂地去找一次性杯子,不小心把腰重重撞在椅子的靠背上,哎喲一聲,疼得冷汗都滲了出來。
魯克連忙扶他坐下,一疊聲地說:「不忙,不忙,我一點也不渴,不用倒水了。」
「你沒事吧?」許勝男搶上去推開魯克,擋在黃文淵身前,氣憤地說:「你們這些人!跟你們說過多少趟了,我們什麼都不記得,為什麼拐彎抹角地還來追問!」
她花白的頭髮微微顫動,聲音裡充滿了委屈和憤慨,魯克知道她誤會了,慢慢退後幾步,解釋說:「你們誤會了,這次我來純粹是為了叔叔的病,不是受軍方的委派。我叔叔現在還在醫院裡接受治療,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醫生說他年紀大了,失憶後腦組織退化得厲害,記憶力一天比一天衰退,這樣下去遲早會變成植物人的。現在藥物已經沒什麼作用了,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失憶前發生的事反覆刺激他,所以我才想到了你們,冒昧地來打擾。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他歉意地鞠了一躬。
聽了他的話,黃文淵鬆了口氣,他拍拍許勝男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緊張。許勝男哼了一聲,心中將信將疑,警惕地望著魯克,突然覺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不過腦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恐怕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黃文淵字斟句酌地說道,「跟你叔叔一樣,我們也得了一種離奇的失憶症,關於西昆研究所中發生的一切,什麼都不記得了。」
魯克失望地歎了口氣,他期待著黃文淵繼續說下去,但他閉上了嘴,把目光投向對面牆上的掛鐘,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許勝男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魯克起身告辭。
該怎樣來打破僵局呢?魯克打量著他們,突然注意到他們左手的無名指上各戴了一枚婚戒,款式相近,放在一起儼然就是一對。他故意裝出一副錯愕的神情,大驚小怪地問道:「許博士,我聽叔叔說起過,因為工作繁忙,你一直沒有結婚。這婚戒--是什麼時候的事呀?」
許勝男下意識用手把戒指遮起來,佈滿細小皺紋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和文淵是最近才登記結的婚……」
「恭喜恭喜,如果我叔叔知道的話,一定也會為你們高興的……」魯克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能夠理解許勝男和黃文淵的結合。鄭蔚抹去了他們生命中一段重要的記憶,軍方那些例行公事的審問造成了嚴重的後遺症,他們的神經變得敏感而脆弱,就像緊繃的弓弦,任何輕微的撥弄都會造成長時間的震顫。在西昆大學,他們兩個是異類,受到排擠和監視,除了相互支持、相互安慰以外,沒有任何人會理解他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段婚姻維繫著他們剩下的生命。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魯克決定作最後一次努力,他微笑著問:「許博士,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面熟?」
許勝男心中一動,仔細打量著他的臉,猶猶豫豫地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不過……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我們以前見過嗎?」
「我小的時候,大約十幾歲吧,跟我叔叔到西昆研究所去玩,你還教我識字讀書,誇我聰明,學得又快又好。」
「有這麼回事嗎?我不記得了……」許勝男茫然地搖了搖頭,回頭問丈夫,「文淵,有這麼回事嗎?」黃文淵苦笑著說:「你都記不起來,我更不用說了!」他用力揉著眉心,回憶西昆研究所中發生的事就像大海裡撈針,徒勞無功,而且讓人身心異常疲憊。
「那時候我年級雖然小,但個子長得很高,很瘦,看上去像二十幾歲的小伙子……」魯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雜誌,撕下一頁來,用修長的手指疊了幾下,折成一隻簡單的紙飛機,隨手一丟,紙飛機在房間裡盤旋了幾圈,輕巧地飛出窗去。
「我……我……」許勝男的嘴唇劇烈顫動著,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一些凌亂的畫面在眼前搖晃著,紙飛機,高高瘦瘦的少年,牢籠中的半妖人,神經麻醉劑,γ射線槍,凶殘的蜈蚣精,膨脹的啞鈴形細胞……她突然大叫一聲,頭疼欲裂。
黃文淵用力抱住妻子,瞪著魯克淒涼地說:「這下你相信了吧,我們什麼都不記得了!」
「對不起,我告辭了。」魯克的心情異常沉重,他推開房門準備離去,卻發現那中年人像受驚的袋鼠一樣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臉不自然的笑容。他在偷聽!他是受到某些人的指派監督許勝男和黃文淵!他會把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寫成報告,屁顛屁顛地呈上去請賞!魯克感到一種難以遏制的厭惡,他面無表情地朝他點點頭,邁開大步走出了生物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