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誰是大贏家 文 / 草上匪
第八十三章誰是大贏家
「自己還真辦到了……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夜晚,李肆迷迷糊糊往自己的小院走著,之前他根本就是以一腔熱血在推著村人辦這事,也沒敢相信自己有絕對把握辦到。
鑽槍管的關鍵,除了動力和鑽子的堅硬程度之外,更重要的是鑽子的冷卻。有水力鑽床,動力解決了。鑽子靠墮子鋼作表面滲炭處理,應付這事還算湊合。而在冷卻上,加硬的鑽子有導槽,帶著槍管全浸在流動的油裡,原本要一個月的鑽管,半個多小時就能完成。速度之所以會有如此驚人的提升,還在於鍛造槍管時的鋼骨作了特殊處理。有之前磨製劈山炮內芯的經驗,這些鋼骨的表面都非常光滑,圓度也能基本保證,使得後期鑽槍管的工作也減輕了一大半。
李肆前世身為記者,對這些東西都有一些粗淺瞭解,在報道先進數控車床的新聞時,工程師對他講解的機械加工原理,讓他印象頗深。帶到這裡來牛刀小試,頓時讓鳥槍的製造工藝有了極大的革新,田大由和米德正就跟之前關鳳生鑄炮時那般,整天也暈暈乎乎,還都時不時地傻笑出聲。
當晚上工匠們加班加點將一百二十枝鳥槍拼裝完成後,李肆也有一絲如在夢境的感覺,這才是第十一天,離蕭勝要求的匯合日還有兩天,對每天工作至少十六個小時的工匠們道了聲感謝,李肆像是踩在雲端一般地回了家。
「當年老美三天就修好了約克城號,讓它能出海作戰,我這十天造百枝鳥槍的小事,簡直不值一提啊。」
在莊子廣場上走著,李肆歎氣,自己還真是太沒追求了。
「四哥兒!」
不太熟悉的嗓音響起,李肆努力睜眼,這才看到廣場上還聚著十多號人,喚他的是鳳田村人劉瑞,林大樹的閨女就進了劉瑞家,當了童養媳。不過現在日子好了起來,林大樹又想著把閨女接回去。
李肆恍惚記得,這劉瑞是少數幾家沒從鳳田村搬過來的村人,見他們這情形,難道是星夜逃來的?
「官兵從鳳田村過,可把村子糟踐慘了,得虧大家都到了這邊莊子。劉瑞這幾家吃了不少苦頭,趁夜都搬過來了,就等著四哥兒給他們安排呢。」
林大樹趕來作了解釋,李肆機械地點頭,他腦子已經不能思考了,直接揮手說照老規矩安排。
「早跟你說跟著四哥兒走,你不聽,還是四哥兒仁義,沒計較你們。」
「是是是,我們糊塗,就貪著家裡那點東西,四哥兒說的老規矩……」
「現在院子沒全搭好,你們先到廂房去擠擠。」
「這院子沒咱們的嗎?瞧著有不少座呢。親家,這事你可得照顧著咱們吧。」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
李肆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可惜他腦子運轉過度,意識已經恍惚,顧不上這事。回了自己院子,摸索著上了床,只恍惚聽到關蒄的聲音,來不及回應就睡著了。
陽光透過了窗戶紙,讓屋子裡染上了一層金色,李肆醒來,發現自己懷裡還有一個人,心中一抖,這是……
「四哥哥……醒了?」
關蒄揉著眼睛,低低呢喃道,她那漆黑長髮灑開,將整個蕎枕都蓋住了。
「什麼時候跑我床上來了啊?」
李肆心虛地問。
「昨晚四哥哥回來倒床就睡,還把我當成枕頭來抱……」
關蒄打著小呵欠,抱怨著自己的淒慘待遇。
「咦,我睡了,你難道就動不了?」
李肆趕緊推卸著責任。
「我……我也睡著了嘛……」
小姑娘縮著身子,像是貓咪一樣地呼嚕應著,讓李肆好氣又好笑。
既然同一屋簷下,這樣的「意外」總是免不了的,李肆也不再糾結,伸手再去抱關蒄,這段日子可是心力交瘁,瞧這日頭還不高,再睡個回籠覺吧……
這一抱卻落了空,小姑娘下床了,一邊理衣服一邊說著:「該給四哥哥準備早餐了……」
哀歎自己胳膊慢了一拍,李肆就躺在床上,瞧著小姑娘來回翩躚的纖弱身姿,心裡冒起來一個粉色的泡泡:小姑娘的營養可得加強……
等關蒄在桌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豆漿窩頭,進屋來叫李肆時,發現這傢伙又打起了呼嚕。
癟癟嘴,小姑娘的視線在床上和門外打著來回,李肆的懷抱很讓她留戀,可說好了今早要跟大姐學繡花的,繡花啊,感覺無聊呢……
視線轉著轉著,就被屋裡桌上的一堆東西給吸引住了,那是李肆帶回來的圖紙,水力鑽床、人力鍛錘,槍管鍛造流程圖什麼的。
小姑娘翻開圖紙,大眼睛頓時閃閃亮,她的目光沒停在那些圖案上,而是圖案下那繁複的數字。單調的數字像是一把鑰匙,將一扇大門推開,一個童話世界正若隱若現。
熱河行宮東南,湖面波光粼粼,周邊亭台樓閣金碧輝煌,直似天上人間。
「小心些!別弄出聲!擾到了主子爺,你們這身皮可就要剝下來洗洗了!」
湖岸一側,低低的細尖嗓音響起,接著是刻意放輕的人體入水聲。就見一排脫得赤條條的漢子牽著一張網下了水,幾條青白大魚從水面蹦了出來,被這漸漸逼近的網驅趕著,朝另一個方向拚命擺尾而去。
湖岸另一側,層層侍衛環護著一處幽靜之地。岸邊鋪著明黃地氈,地氈上靠裡的一頭是一具文案,上面還擺著筆墨紙硯和一疊文書,靠湖水的一頭,卻是一站一坐兩個人的背影。
站著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眉宇間流動著一股英氣,他正微躬著腰,在聽著前面那坐在馬扎,戴著斗笠揮桿垂釣的削瘦老人說話,
「十四,若你是朕,會如何寫這朱批……」
魚線懸了好一陣沒動靜,老人回過頭看看年輕人,語氣平淡地開了口。熱河行宮以概微華夏而建,東北草原、西北山地,東南湖泊。身為這行宮之主,自然也就是此時的華夏之主,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了。而被稱呼為十四的年輕人,正是十四貝子愛新覺羅-胤禎。
聽到康熙說到「若你是朕」這四個字,胤禎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他深吸氣,將已在肚子裡打了好一陣滾的話說了出來:「兒臣以為,此事分軍政兩面。軍的一面,剿匪是趙弘燦和施世驃的本職,無須多言。政的一面,皇阿瑪以仁治天下,當援福建陳五顯案,叮囑二人毋傷良民,只以緝拿匪首為要。」
康熙搖頭:「在朕面前,還遮遮掩掩什麼?心裡是怎麼想的,就真真說來。趙弘燦和施世驃在奏折上不敢把話說透,可送到兵部的塘報卻清楚得很,你也該有所耳聞。」
胤禎咬牙,乍著膽子開口道:「兒臣知道,韶鎮游擊被殺,韶州城險破,賊匪有數萬之眾,是這些年來南方最大的一股匪患,皇阿瑪應該多作佈置,免得禍患蕩動。」
康熙輕哼了一聲:「朕御宇五十一年裡,有殺官的,有破城的,聚匪過萬的更不計其數。可像此次韶州匪亂這樣,匪首以造反為明志,著意在削損官兵上,還真是頭一遭。」
魚漂晃動,康熙一邊操著魚竿,一邊繼續說著。
「連韶州城都碰不動,這股匪亂也不必在意。十四你說到了第一層上,要注意的只是政這一面。不過十四……和北方不同,兩廣福建,那都是江南以南。朕這幾十年來巡幸天下,從未去過,也從未想著要去。」
他的語氣沉冷下來:「不為水土,因為那都是漢人之地。我們滿人,手能直接握住北方和江南就已經夠了,眼下西邊還是要緊之地。更南的地方,就得靠漢人自己整治自己。」
胤禎只覺得背上發麻,那是興奮之極的感覺。康熙對他說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些「寬仁」、「合衷」的場面話,而是絕少提到的帝王心語。
「朕雖多講寬仁,可心中從未忘掉『慎獨』二字。以帝王論,匪民之事不可受臣僚牽累,以滿人論,漢人之事不可受漢人攀扯。福建陳五顯案,朕侯著范時崇以木牌招匪民下山,得獲匪首之後,才能從容處置,穩住朕仁政之勢。如今這廣東楊春案,豈能先出聲,讓臣子在下面揣摩自利?」
康熙很少這麼直舒心胸,聽得身後的胤禎呼吸急促。
「軍事上,施世驃這人,朕信得過。不過若是學藍理,給了朕機會,朕也不介意斷了那文武雙全施台灣的武途。政事上,薩爾泰和湯右曾正好在廣東,有他們遮蓋子,事情也沸不到朝堂上來。」
「天下都是朕之地,卻有遠近肥瘠之分,萬民都是朕之民,還有親疏貴賤之分。南方之地,漢人之事,不管如何開篇,如何收場,其名其利都該歸朕,都該歸朝廷,都該歸咱們滿人!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得循著這一條道理。」
康熙像是在訓導,又像是在自我總結,胤禎的思緒被這深而剔透的言語給震散,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直到康熙語調緩和地再次開口,他才醒了過來。
「此事是該援陳五顯案,可只能做,不能說,去看看朕對趙弘燦折子的朱批吧。」
嘩啦一聲,一條大白魚被提了起來,遠處守著的小太監趕緊彎腰奔了過來,將魚取下,丟進了旁邊一個大水桶裡,聽裡面撲騰的水聲,已是有了不少大魚。
胤禎翻開文案上那份兩廣總督趙弘燦的奏折,前面部分他已看過了,粗粗說到了韶州的匪情,還說正在組織官兵圍剿。翻到最後一頁,康熙的硃筆御批赫然醒目,一個畫得很圓的圈,下面是五個字:「朕安,知道了」,那是在回每份奏折必帶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