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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講秩序守規矩 文 / 草上匪

    第一百一十八章講秩序守規矩

    涵洸雲水間酒樓,二樓臨江雅間裡,一桌人正一邊吃喝,一邊盯著喧囂的江面。之前幾乎堵塞了江面的船隊消失大半,只有幾列船隊靠在木柵門前,隱約能聽到呼喝叫罵之聲,狀況正是劍拔弩張。

    「正所謂,前人打狗,後人吃肉,哈哈……」

    一人暢快地笑著。

    「之前還得涵洸廠上供,現在竟然可以省了。那個姓彭的倒是搏了一場,把蔣讚那樣的狠人都壓住,可胃口偏生太大,牽著一群小商人,就想找咱們收錢?做夢!」

    另一人彈著手指,神色頗為不屑。

    「聽說那彭先仲背後是什麼李半縣,就是這英德的地頭蛇,還是謹慎一些好。」

    還有人皺眉說道,瞧他正輕敲桌面的指節間戴著一枚碩大出奇的戒指,其他人不經意間揮手,也能見到這東西,商道之人都該看得出,這是商號印子戒,在座的都是大商號的掌櫃級人物。

    「李半縣,半縣?那算個什麼東西,半省都不怕!先不說我春暉行的東家可是內務府的爺兒,諸位身後不是部堂就是督撫,再往上攀,阿哥們都能說上話,他算哪根蔥!?是吧,韓掌櫃?」

    那不屑之人問著敲桌之人,其他人也都紛紛應聲贊同。

    「陳掌櫃,咱們是做生意,不是拼刀槍,東家可不喜咱們太出格。江南的張元隆是什麼下場,你們也看見了。背後的噶禮可是兩江總督,萬歲爺的奶兄弟!張伯行說殺就殺了,噶禮還不得不捏著鼻子認栽,連萬歲爺都護不住。國局面前,誰大誰小可沒個准。」

    那韓掌櫃面帶憂色說著,聽江面喧囂聲越來越大,他又補了一句:「還是照著之前的規矩,送上一份過江錢吧。」

    「怎麼也不能讓那姓彭的土商人騎在咱們身上……」

    那陳掌櫃卻是不為所動。

    「不是那彭先仲,此事該是李半縣一手謀劃的,這李半縣……不簡單。」

    另一個人出了聲,眾人都看過去,拱手稱於掌櫃,請他再說下去。

    「我在湖南已有耳聞,這涵洸之勢,並非此前那彭先仲一時而就,而是有淵源的。半年前,英德楊春作亂,殺了這裡的委員和不少書吏,之後就是那個叫李肆的弱冠少年,挾著黑白兩道的勢頭,將這裡的書吏壓住,幫著彭家往湖南銷他的琉璃貨。那段時間書吏巡役們特別老實,咱們還沾了他的光。」

    於掌櫃悠悠說道,像是品酒一般地在品著人。

    「蔣贊一來,這李肆就縮了回去,原本還以為他真是避蔣贊鋒芒,卻沒想到,書吏受壓半年,再被蔣贊逼迫,激得在過江商眾身上下足了功夫,才鬧出了千人沖關的禍事。接著彭先仲跳了出來,拿出一份條款詳盡的關會章程,糾合商眾壓服了蔣贊,這裡面的關節,一想即通。」

    於掌櫃目光閃爍,沉聲道:「這分明是那李肆以退為進,推壓造勢所為!你們可千萬不能小視了他!此人年紀雖輕,所求卻……」

    話沒說完,遠處江面上陡然響起蓬蓬爆響,扭頭看去,正見幾團青煙從一艘大沙船上冉冉升起。

    「求什麼也得看鳥槍答不答應!幫我護船的可是湖南撫標的兵!要不是官船忙不過來,怎麼也不得在這涵洸小關被人攔住。」

    陳掌櫃舒了口氣,朝著大家揮手:「來來,吃咱們的!估摸著船要過了,這些廣東蠻子,難不成還敢作亂!?」

    其他掌櫃都笑著動起了手,那韓掌櫃和於掌櫃對視一眼,微微聳肩,卻也沒再當大事,正要舉筷,一人忽然出現在這雅間門外。

    「諸位好興致啊,我彭先仲可是來晚了。」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風度儒雅,不像是個商人,他這一報名,在場十多位掌櫃都楞了一下。

    「彭家的,你可是來求湯藥費麼?別擔心,死傷撫恤,都算我的,開下單子來,以後可要瞧清楚我春暉堂的旗號嘍,我船上的兵爺脾氣真有些不好。」

    陳掌櫃很大氣地開口,其他人都看了過來,韓於二位還饒有意味地看著彭先仲,等著這個在連江聲名鵲起的新秀如何應對。

    「春暉堂的陳掌櫃?哎呀……就是為這事來的,可得趕緊讓你船上的人停手,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彭先仲語氣倉皇,臉色卻沒變,很有些怪異。

    「開門就停手,這道理小兒都該知道,要怕你糾合的那些人出事,就手腳利索點。」

    陳掌櫃冷笑出聲。

    「出事?當然了,你的人再不停手,可真要出事了。」

    彭先仲歎氣搖頭,身後跟著的一人消失了。

    他這話味道不對,掌櫃們正在品,卻聽一陣蓬蓬排槍聲響起,竟是十多響匯成了一響,頓時驚飛了一江的水鳥。

    「這些兔崽子,怎麼帶了這麼多鳥槍出來……」

    那陳掌櫃一邊嘮叨一邊扭頭,卻正好撞上又一陣排槍,白煙自江邊升騰而起,拉成了長長一線。

    不但陳掌櫃呆住,其他掌櫃也都瞪圓了眼睛,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這幕景象。

    「唉……果然出事了……」

    彭先仲的唉歎聲從眾人背後幽幽傳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卻是一聲如雷的轟鳴炸響,一條水柱在江中嘩啦騰升,似乎那江水也澆到了雅間裡,掌櫃們的身子全都僵住。

    「這……這是……」

    好一陣,陳掌櫃才哆嗦著開了口。

    「這是警告,下一炮可就要直接轟船了。」

    比彭先仲還年輕的嗓音伴著登登鐵釘踏地聲響起,彭先仲退讓一側,將一人身影現了出來。十***歲年紀,眉清目秀,可沉凝目光卻不似弱冠之年,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深沉。他掃視著眾人,一股既柔和又窒重的奇妙威壓也跟著瀰散而出。

    「李半……」

    「李肆?」

    那韓於二掌櫃放輕了氣息同聲問道。

    「你就是李半縣!?你可知這……這是造反!」

    陳掌櫃眨巴著眼睛清醒過來,眼前這李肆,居然敢對著他的船開槍開炮!?

    「我李肆只是涵洸劉巡檢手下的一名小兵,來這是向……哦,陳掌櫃通告。」

    李肆扯著再虛偽不過的身份,由彭先仲附耳說了這人來歷,再看向那個陳掌櫃。

    「你的船載運禁械,阻差抗稅,從現在起,人船都要扣下,剛才鳥槍傷人,更是重罪!你就趕在入監前寫好最後的家書吧!」

    李肆的沉喝,讓那陳掌櫃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心神。

    「別……別跟我扯這官面文章,我船上有兵有槍,這可是歷來的規矩!」

    規矩二字出口,李肆嘿嘿笑了。

    「你要說規矩!?這裡是英德!我李肆說的話,就是規矩!」

    不必再糾纏什麼船什麼兵什麼背景,掌櫃們面面相覷,都明白這「規矩」,就是江湖規矩。

    現在李肆掌了這涵洸廠,那就是攔江惡霸,誰他都要啃一口肉下來。掌櫃們身後東家裡的確有皇商和官商,可他們掌櫃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需要動用上層的關係,也就沒什麼存在的價值了。再說上層是不是真有心為這點小事出手,事情還得兩說。

    「陳掌櫃……勢頭變了,大家平心靜氣坐下來談嘛。」

    韓掌櫃勸起了脖子還硬著的陳掌櫃。

    「是啊,萬事好商量,天高皇帝遠的,大家出外作生意,講的都是和氣,討的都是人情。」

    於掌櫃把陸路行鏢的話都拿了出來。

    有韓於兩個掌櫃妥協,其他掌櫃也都擺出了笑臉,那陳掌櫃只得咬牙忍下了這口氣。

    「非要放炮才知道這裡變了天?真是浪費我時間!」

    李肆沒好氣地訓了一聲,轉頭對彭先仲說了聲都交給你了,逕直登登離開,丟下一屋子掌櫃無言以對。

    「還是商人好,懂得權衡厲害,核算利潤,雖說是騎牆派,可是我喜歡。」

    李肆一邊下樓一邊舒氣,之前他跟段宏時說到這「涵洸模式」時,其實還漏了一點缺陷,那就是他把保護膜支起來了,卻還有商人循著逐利天性,不願被這層膜遮住,比如說皇商和官商。

    之前即便是皇商和官商,因為這關是朝廷甚至皇帝的稅關,他們還是得多少交點稅錢,打點一番,只是不會被書吏巡役盤剝得太緊而已。現在李肆割開了稅關和朝廷,他們就想藉著這風頭完全避稅,這結果可是李肆不想看到的。

    不把這些傢伙拉進來,自己的外循環就不是個封閉體系,也就轉不起來。在他沒能找出攪動資本的秘密武器前,就只能以黑道手段來確立他的秩序,否則他隔離出來的外循環依舊四面通風,而這些大商號背後的資本,更是要攪動的目標,可不能放過。

    所以當李肆得知有官商不願加入彭先仲的關會,也不願交關稅的時候,就直接帶著司衛扛著炮過來了。涵洸汛的汛守是張應安排的心腹,加上劉興純的巡檢司。練勇、巡丁,還是汛兵,只要數目不太惹眼,他的司衛要變什麼身份就是什麼。眼下是套了汛兵的號衣,用上槍炮一點也不犯忌諱。

    現在這些大商號的隨船掌櫃們要跟他講江湖規矩,這正中他的下懷,他可不就是個超級版路霸麼,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不過他要的不是錢,而是秩序,屬於他李肆的秩序。

    「別慌,若是他獅子大開口,正好給咱們報上去收拾他的機會。」

    韓掌櫃安慰著陳掌櫃。

    「若是價錢公道,也不必多惹事端,這種地頭蛇發起狠來,東家雖然有辦法應付,卻要苦了咱們這些經手人。」

    於掌櫃也帶著大家定下了底線,陳掌櫃無言低頭,他畢竟是做生意,不是拼碼頭。

    「說吧,你們是什麼規矩?」

    韓掌櫃成了出頭人,跟彭先仲當場談起了價碼。

    「規矩……就在這。」

    彭先仲微笑著舉手展開兩本冊子,《涵洸稅則》、《涵洸關會約書》。

    「簽了這約書,咱們就按朝廷的細則辦,沒有關派,沒有陋規,這……」

    彭先仲滿意地瞧著掌櫃們驚疑和怔忪的臉色,按朝廷的稅則只收正稅,他們要交的銀子其實不多,甚至可能比以前通關的打點錢還少。這就叫打一巴掌再給甜棗,要先把甜棗遞上去,這些傢伙可不會稀罕。

    「這就是我們的規矩,對的,你、你們,再加上我,我們大家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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