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斷髮為明志,斷頭是征程 文 / 草上匪
第二百七十四章斷髮為明志,斷頭是征程
廣州東南的黃埔,原本是一片荒地,就一些漁民聚成村落,靠江胡亂搭建的小碼頭裡,還停滿了蛋民的舟船。
這一年的十一月,風寒水冷,可黃埔的漁民和蛋民心頭卻熱得發脹。黃埔大開發,如山一般的銀子投了過來,他們只是受了點邊角,過往的苦日子就一去不復返。漁民隨便亂占的漁村被青田公司買過去修建新的黃埔港,每家都落了幾十上百兩銀子的補償,漁民還得了未來黃埔港的一個職位,什麼引水員、清港工、港口巡丁,每月至少二兩銀子的收成。
靠著正在平地的黃埔港,一座像是軍營的建築群已經立好了,穿著赤紅軍服的兵丁來來往往,暫時還沒工作的漁民就操持起小生意,向這些兵丁兜售各類雜貨。
天亮不久,漁民們推起小車,一如往常,又聚到了營門外準備售貨,卻被大批「無常」攔住。漁民們認得,這是禁衛署的兵,一身黑襖子,白皮帶縱橫交叉,黑八角帽下,白帽簷遮著額頭,冰冷眼神射過來,讓人不寒而慄,所以被民人稱呼為「黑白無常」。
「上午講武堂戒嚴,下午再過來作生意!」
一個軍官對他們叱喝道,語氣雖然冷硬,態度卻不粗魯,兵丁們也沒有揮搶驅趕,只是將漁民隔在一條線外。漁民們哀歎一聲,紛紛散去。
「官長,是不是什麼大人物要來啊?」
好奇心重的人留了下來,還這麼問著。
「這裡全是大人物!」
那軍官沒好氣地答著,他自然不會說,今天是李肆在講武堂召見所有學員,宣佈講武堂正式開課。
黃埔講武堂初建,就草草一片營房和教室,入住的不僅有短訓班的學員,還有第一期面向廣眾招收的正式學員,總數上千人,正穿著一身赤紅制服,頭戴八角帽,肅立在操場上,等候李肆訓話。
圍住操場的布幔被風吹得呼呼作響,這一千多人裡,短訓班的學員最為緊張,他們清楚,今天這「開學典禮」可不一般,有很多大事要發佈,其中不僅有英朝武人銜級,還有他們這些短訓班學員未來的安排,前者是富貴所倚,後者是功業舞台。
「肅靜!」
對面布幔後轉出來一圈人,黃埔講武堂負責軍法的軍司馬一聲呼喝,千多人轟聲踏步,迎接來人。
接著眾人眼睛就花了,剎那間,隊列裡的韓再興、何孟風等人就回憶起之前酒樓裡安威說到的那句話,他們武人的禮服,很是壯麗……
果然壯麗,一股漢唐之風迎面撲來,讓學員們震撼難語。
鮮紅斗篷,銀亮鎧甲,那甲還是明光甲樣式,肩頭是怒目而視的睚眥首,帶著前簷的頭盔左右還有飛雲翅耳。頭盔頂上或是高立錦羽,或是大紅槍纓,各不相同,還有人是純白馬鬃,讓人看得心醉神迷。
賈昊、吳崖、張漢皖、王堂合、方堂恆這些小年輕,原本在軍中偶爾見到,都還覺得不過是個愣頭小子,可現在套上這一身甲冑,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完全不同了。
接著李肆出現,一身金黃頓時奪走了眾人的心魄,甚至都顧不得去看李肆身後那個英姿颯爽的絕麗女將。甲冑樣式和大家差不多,肩頭卻是龍首,明光甲的胸口,左右各一團龍身盤旋,匯在胸口處並作一顆龍頭。頭上錦羽比其他人還要高出一線。
「這一身穿著挺難受的,真像是個戲子。」
李肆站定,開口就差點把大家惹笑了。
「幸好這只是我們英華武***典時才穿的禮服,穿成這樣來見大家,是讓大家看清楚,自漢唐而下,文人興教化,武人拓國疆,華麗和尊貴,不僅屬於文人,也屬於我們武人!」
這番話直灌人心,不僅勾起短訓班學員們的往日記憶,也攪動了那些新入學的學員內心。華夏自許為禮儀之邦,儀表本就是最直接的體現,可自漢唐之後,武人地位急劇下降,連帶儀表冠冕,也都扯著文人的尾巴,只得文人的賞賜。
現在李肆將武人的地位抬起,在儀表上就下了這麼多功夫,在這英華新朝,武人前途,自是比文人還要光鮮。
「可是……文武分途,相互糾葛不斷,更是我華夏勢微之因。我李肆既在文,又在武,絕不願看到舊日禍事重演,歷代文人要背起亡國之罪,武人也不能免責!」
李肆今天不講天道,不講事業前路,卻直接講起了文武之分,這讓學員們都有些納悶。
將頭盔摘下,露出只有一頭青茬的腦袋,李肆環視這些學員,沉聲而言,解答了學員們的疑惑,也將他們的心神推到了沸騰的熔爐中。
「我華夏亡於夷狄,不僅是文人之恥,也是武人之恥。前明百萬武人,若是有一半盡心報國,天下何至於落入滿洲人之手!?即便是滿人得了半壁江山,我華夏還有一戰之力,可各路將帥卻只知己利,不知國仇,麾下士兵,也只知食祿而戰,不知為國而戰,更不知為我祖宗所開之華夏而戰,華夏淪喪,所有人都有罪!我武人更是難辭其咎!」
李肆拔高了聲調,講出了新朝武人的根本之策。
「或許會有人說,前朝國不知有民,也不知有軍,自然軍民都不知有國。而我李肆之國,不僅是武人打出來的,也是武人討來的,這國就是你們的國!你們的君王,現在是我李肆,以後是我子孫,但君為君,國為國,我李肆絕不會以君代國!」
「一國之君,奉行天道,恩沐萬民,這恩不是君王之恩,而是上天之恩。你輩武人,要守護的也非君王,而是君王所持之國。我李肆身為君王,有義務讓這國,化為你等武人之國,化為文人之國,化為工農商賈萬民之國!」
李肆環視眾人,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他眼中的渴盼,那像是一份約書,逕直在心中展開。
「我李肆的國,上承天道,接華夏之根,下應萬民,續華夏之脈,你輩武人,願為這國效死嗎!?」
上千人同聲呼喝,這是前所未有的君王之論,李肆是在說,他這個君王也身負義務,為此他來跟大家定約,他立的國,是上古所述的人人之國,而非他的私國,若是做不到,他這個君王就是失職。而他們這些武人,要守護的先是國,然後是君。雖然看起來,依舊是君國一體,但他們武人為之效死的對象,不僅是李肆本身,還有李肆許給他們的約定。
「願意——!」
高呼的聲浪中,何孟風喊得尤為響亮,他其實還不是很明白,為何君國有差別,但是跟以前從上官和朝廷那聽到的激勵之語相比,李肆這番話就完全不一樣。雖然跟朝廷的說辭一樣,都只是一種態度,都要大家盡忠為國,可李肆卻說清楚了,為何要他們武人效死。
因為……李肆在說,這國是大家的國,不是他一人的國,既然是自己之國,那自然要如守護自己家人一般捨命。
到底「大家的國」是怎樣的,還沒人能搞明白,畢竟在他們心中,君國依舊是一體的,可李肆敢於提「大家的國」,這姿態已經是亙古未有。
甚至不少以前的軍標官佐都在想,其實李肆沒必要這麼低姿態的,可李肆說這話時渾身充盈著的氣勢,又不像是在跟他們商量,而只是宣告著一個不言而明的道理,讓他們這想法頓時就消散了。
「好像不止能求得富貴……」
這些官佐,包括何孟風,都這麼暗暗想著,只覺有一股深埋心胸的情緒,即將能在這個新舞台裡得到舒緩甚至張揚。
「我們武人要以血,以頭顱來衛護自己的國,那就得有非比尋常的決心!」
李肆轉了語氣,這是在向眾人提要求了。
「武人要時刻準備著斷頭,這一點,不僅要時刻提醒自己,也必須讓世人看得清楚!一如我武人的儀表,讓世人都懂得尊重我們武人,因為我們和他們不同,我們是將死之人!」
眾人都凝神傾聽著,做好了要付出什麼的準備。
「韃子入中原,以剃髮令折斷華夏脊樑,這樁恥辱,武人必須終生牢記!我李肆決定,身為武人,都要斷髮明志!」
他拍了拍自己一頭青茬的腦袋。
「以我做起,終生斷髮!」
沉默了好一陣,操場上千人同時摘下帽子,啪啪拍著自己的光頭,示意這一點咱們都已經做到了。何孟風一邊拍一邊想,這樣也好,就這麼乾淨利索,很是自在。
要當軍人,就得剃頭,李肆這新朝的一項古怪規矩就這麼定型了,其實李肆並不是為了什麼包紮傷口方便等等「現代」理由,而是想讓軍人這個團體對「國家」的理解更深一些,先讓他們跟一般民眾區隔開,是完成這項心理建設的必備條件,但他又不可能搞以前什麼臉上刺字的事,於是就把心思動在了頭髮上。
打造一支知國的新式軍隊,而非只知官長和軍餉的舊式軍隊,是他對黃埔講武學堂的期待。這方面的工作,范晉的天刑社和聖武會要做內在的工作,而外在的工作,得由他以自己為表率。
「滿清三面圍困,還正在征發大軍,我們人少,可我們槍炮犀利,不僅如此,他們背後的朝廷,還難比我們的國!」
李肆終於談到了眼下的形勢。
「先賢雲,上下同欲者勝,這國既然是大家的,咱們並肩而上,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這話引發了一陣萬勝的歡呼,等歡呼停止,李肆語調轉沉。
「可勝利之下,犧牲在所難免,昔日我在青浦舉旗,是為了一個交代,今日在這裡,也為諸位作這樣一個交代,諸位即便死,也都是為得死國!死得其所!」
【第五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