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體制外的最後掙扎 文 / 草上匪
第三百三十一章體制外的最後掙扎
「告訴那婆娘,膽敢跨出白城一步,我就要拿她軍法從事!」
宜章縣城,李肆氣鼓鼓地說著,在下侯令的侍女小紅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笑出聲來。李天王還真如尋常男人那般好面子,瞧他嘴裡將嚴三娘喚作「那婆娘」,內心卻不知多疼愛,往日夫婦在一起的時,那眼眉可低得讓小紅都起雞皮疙瘩。
早知是這結果,小紅也不再多話,恭敬地應聲退下。李肆最近連遭湖南方面的明槍暗箭,明槍不說,聽聞有江湖人士意圖行刺,嚴三娘再難在白城呆著,幸虧李肆北上時,讓關蒄和安九秀也回白城陪伴,否則嚴三娘都顧不得已經顯懷的身子,一定要見到活蹦亂跳的李肆才放心。
即便有兩姐妹陪伴,嚴三娘也難安心,遣了小紅來打探,順帶撒嬌央求能不能稍微活動活動,她只知湖南大軍壓境,而英華主力三軍都還在外,自是心焦不已。
李肆知道這媳婦的能耐,她要鼓足心氣招呼,新兵營、黃埔講武學堂連帶韶州老家鄉親,怎麼也能被她拉扯起一支萬***軍。這不僅壞了不讓她再插手軍政的規矩,更要壞了李肆的計劃,郴州之戰,他另有盤算。
「湖南民勇怎麼這般大能……」
這盤算現在還不成型,羅堂遠都不清楚,此刻他在宜章匯總郴州前線戰報,就覺得情況無比危急。
「不要低估了韃子朝廷的組織能力,當年長平之戰,秦昭王可以在幾天內征發河內一郡的男丁,儒法一家的滿清雖然不如獨法暴秦,可一旦逼急了,還是能搞出點花樣,半年內聚起幾萬民勇,不算什麼。」
彭先仲也跟著來了,他跟李肆的盤算有關聯,不太清楚湖南當面的形勢,說話也不著邊,馬上遭了羅堂遠的駁斥。
「胡期恆交代得清楚,這形勢是年羹堯暗中破了規矩,讓胡期恆推動這一道的民勇,甚至連火槍都是分給湖南、湖北和江西三省鐵匠打造的,否則半年裡哪能得來這麼多火器。我是在奇怪,這湖南民勇哪來這麼高的心氣,可以獨力跟虎賁軍鏖戰。」
龍高山忍不住插嘴了:「自然是受了韃子官的蠱惑,那等漢人,耳根子就是軟,眼珠子也發昏,就是搞不明白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李肆嗯咳一聲,阻止了龍高山繼續發表民族歧視言論,一邊看匯總的戰報,一邊教育羅堂遠和彭先仲。
「湖南民勇是年羹堯胡期恆等人鑽了康熙定策的空子,再有胤禛兄弟聯手支持而搞出來的怪胎。它不受清廷之前的條條框框束縛,做事打仗自然實際得多。同時又有清廷錢糧的支持,只要有薪餉,民勇就能打下去。這個方向是對我們英華新朝的嚴重威脅,慶幸的是,同時也是對清廷和康熙治政的嚴重威脅,所以不必擔心,湖南民勇只是特例,我猜想沒錯的話,這東西……該只是曇花一現,要到很久之後,咱們才能再撞上了。」
「還有一點值得慶幸,這個怪胎沒有自己的大腦,都是一個個州縣湊起來的。之所以能壓著虎賁軍打,是虎賁軍沒有碰過這樣的敵人,被嚇住了,這不怪他們,換了我,最初也要吃上一驚。」
看完戰報,李肆的盤算又清晰了一步,將戰報丟下,他總結道:「你們和虎賁軍都高估了湖南民勇的威脅,等王堂合和趙漢湘的人馬趕到,讓他們演示如何破解這股敵人。」
彭先仲道:「三江船行已經緊急動員,下午五點左右能把他們連人帶炮運到宜章,如果在郴州城外佔住腳跟,明日中午就能加入戰場。」
眾人看看桌子上拳頭大的時鐘,下午三點,算算虎賁軍只需要再堅持大半天,都不由鬆了口氣,五六天都堅持下來了,半天該沒問題吧。
堅持應該是沒問題,但李肆還是對虎賁軍有所期望,敵人會變,自己就不會變了麼?雖說虎賁軍建軍時間短,配備不足,總該有點主動性,在實戰中摸索戰法吧。
「一個大盜、一個商人子弟加三個綠營軍將,確實讓人難抱期望……」
最終李肆只能歎氣,虎賁軍領導層太混雜,能把郴州守到現在就算不錯了,他也不能太奢求。
十三日晨,蘇仙嶺上,謝定北腦袋上纏著繃帶,江得道胳膊吊了起來,兩人都有些絕望地對視一眼,只覺再難堅持下去。
清兵的大炮是毀了,可接著突擊隊就遇上十數倍的民勇圍攻,靠著援兵裡應外合衝了出來,卻還是傷亡過半。再是民勇綿綿不絕的衝擊,虎賁軍後營這三翼人馬被完全隔絕在蘇仙嶺上。兩天下來,殺傷民勇不下三四千,可自己也傷亡過半,更危急的是彈藥告罄,現在都把民勇的鉛彈融了重鑄,還用上了在他們看來跟炮仗藥差不太多的民勇火藥粉。
「這些民勇為何還有這般韌勁?是吃了什麼藥了?」
江得道嘟噥著,蘇仙嶺周圍民勇估計不下兩萬人,縱然死傷慘重,卻還能一**衝擊,現在更是靠著前人的犧牲,在他們周圍堆起了一圈淺壘,跟他們玩起對射,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支撐這些民勇奮不顧身。
「多說無益,準備槍刺……」
百多步外,槍炮自民勇堆起來的淺壘處轟出,他們卻再無力還擊,謝定北不得不下了衝鋒令。
清軍城北大帳內,原本坐著主位的岳超龍被趕到了角落裡,看看霸佔了自己位置的新任湖南提督何騰林,委屈化作不甘,再帶著憂心,他咬牙起身。
「戰局不進則退,若是鬆了攻勢,怕軍心再難振作,還望軍門再給一天時間,由標下督導民勇,即便不能破了郴州城,也要拿下蘇仙嶺!」
何騰林看了看他,眼中帶著一絲憐憫,更多則是譏諷,小小都司,還真以為能手掌數萬大軍,定一省戰局?瞧現在這話,夢還沒醒呢。
「再一天?半省民勇,數萬驍勇男兒,在這郴州城下橫屍纍纍,你是要把他們都送上死路?戰局又哪裡有進了?賊軍退守城池,這就是大勝,那天下間勝仗可真是數不勝數!你把長沙和岳州的十五位大將軍炮都丟了,卻又不算敗了?」
何騰林毫不留情地厲聲斥責,岳超龍卻只能恭身領受,他只覺自己確實太天真了,天真到以為上頭的老爺們會袖手旁觀,任他坐收不世之功,卻不想頭上還是那個天,朝廷還是那個朝廷。
眼見郴州戰起,湖南民勇將賊軍堵住,湖廣總督滿丕和湖南巡撫葉九思終於坐不住了,這一戰實際是湖南出錢糧出人,功勞卻在別人身上,他們滿心不甘。不敢跟大將軍胤禎搶功,甚至也不敢跟康熙的親信噶爾弼搶,以小小都司之銜坐鎮前線的岳超龍,就成了搶功的絕佳對象。湖廣兩省綠營軍將聽到這傢伙的名字,眼睛都是綠的,一介都司,掌數萬大軍,一旦功成,那就是封侯拜將的功績,他岳超龍憑什麼!?
滿丕和葉九思手裡有籌碼,那就是民勇的錢糧奏銷,拿著這事跟噶爾弼「溝通」。噶爾弼身邊少了李衛和胡期恆,獨木難支,為了爭取湖南地方的支持,不得不犧牲了岳超龍這個栽樹的前人。湖南提督何騰林率湖廣綠營五千星夜飛馳而來,將戰場指揮權搶到了手中。
「但我民勇確有建功,至少能與賊軍當面相持而不敗落!」
岳超龍心中明悟,卻難嚥下這口氣,沒錯,人是你湖南的,錢糧也是你湖南的,可沒我載著侄子岳鍾琪的經驗和李衛等人的謀劃,怎可能讓區區民勇的戰力還強過官兵?
「喲……你真當賊軍這般不濟事?我何騰林可是經過廣州之夜的老將!賊軍詭計多端,退上兩步,就讓你覺得佔了上風。岳都司,你行伍多年,這點腦子都沒有了?」
何騰林淡淡地說著,他之前曾任廣東左翼鎮總兵官,廣州變亂時,管源忠因為不敢信他,沒放他全軍入城,由此他得以身免。後來被李肆趕出廣東,他這個總兵也再名不符實。走通了昔日廣東巡撫,現任湖廣總督滿丕的門路,轉調到湖南提督任上,正迎來郴州之戰。
李肆狡詐,兵強,放一支孤軍前出到郴州,絕對有陰謀!
何騰林是這般想的,所以他對覺得自己佔了上風的岳超龍很鄙視。
「民勇終究不是兵,沒有年大人之前佈置籠絡,沒有噶爾弼大人統籌湖南錢糧,開出二兩銀子月餉和一兩出縣賞紅,還有豐厚的燒埋撫恤,他們能這般用力?把這些錢糧用在我們官兵身上,怎麼也比用在民人身上顯效……」
何騰林不客氣地揭穿了民勇之所以奮勇而戰的底牌,岳超龍再無話說。
「眼下戰局詭異,民勇絕無破城之力,就怕限於膠著,賊軍援兵突至,民勇一旦潰亂,官兵也受其累,本督決意……」
何騰林要下令暫緩攻城,整軍待變,岳超龍大急,自己這多日心血,就要毀於一旦,怎麼也不甘心,急忙叩首苦求。
「本督不為己甚,再給你半日時間。」
想到自己吃相確實太難看,終究得給岳超龍背後的年羹堯,乃至上溯到四阿哥一些臉面,再說看民勇那架勢,他怎麼也不相信能有所獲,何騰林就鬆了口。
「所有州縣,全部壓上!攻城南和蘇仙嶺!何人敢畏敵不前,我岳超龍領著噶爾弼大人的親令,殺爾等練總典史縣丞之輩,如屠雞狗!」
岳超龍奔出大帳,召集民勇統領,揮著腰刀,面目猙獰地咆哮道。
這就是蘇仙嶺上,謝定北和江得道剛剛突破了民勇防線後,再被數千民勇堵回來的原因,也是城南防線上,何孟風不得不組織營部刺刀隊支援前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