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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百零二章 戰長沙,捅了什麼馬蜂窩 文 / 草上匪

    第四百零二章戰長沙,捅了什麼馬蜂窩

    「這……這怎麼可以!?」

    衡州來雁塔西面,大帳林立,正是英華軍臨時設置的後方醫院。一片被柵欄隔絕開,還有內衛持槍把守的大帳裡,李順內心如此狂呼著。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被人揭了褲子,查看著屁股上的傷勢。

    病床很軟,李順這輩子都沒睡過這樣舒服的床鋪,身上套著的淺藍褂子很潔淨,布料柔和無比,也是李順這輩子沒穿過的。但他卻像是躺在刀床上一般難受,一隻手正在他屁股上點著,那纖纖手指落下,就如烙鐵燒灼著他的心口。

    「軍醫處置得還算俐落,傷口深處沒化膿,可醫護換藥不麻利,表皮有潰瘍,不是傷口沒清洗乾淨,就是有灰酒純度不夠。」

    低啞嗓音帶點顫音,就覺一直顫進了心底。縷縷香氣自身後傳來,李順真是羞慚欲死。雖說之前幫他換藥的也是女人,可都是三四十歲的大嫂,像身後這位二十出頭,身材高挑,貌若天仙的姑娘,居然也點著他的屁股,怎會有這樣的事情……

    「是是,大姑說得是!有灰酒是南海千精堂的,該沒問題。還是新招醫護太多,沒訓到位,老兒一定多加督促!」

    一個綠袍官員惶恐地點著腦袋,這是醫衛署派駐軍中的醫正,負責管理後方醫院。一大把年紀了,在盤金鈴面前,卻是惶恐不安之極。

    素青長衫掠過,李順渾身是汗地軟在床上,眼角瞅到那窈窕身影走向鄰床,卻又有了精神。王游擊,該你遭罪了吧。

    「這……這如何使得!?」

    王磐驚恐地抓住褲腰帶,看著眼前的仙女,一張老臉紅得如煮透了的龍蝦。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有什麼忌諱的。」

    盤金鈴淡淡說著,修長手指一挑,護在她身邊的兩個大漢上前,一人扯一褲腿,就將王磐的外褲拔了下來。王磐一把抓住***,心說好險……

    「分開!怎麼像個娘們!呃,大姑,咱不是故意的……」

    見王磐還夾著腿,大漢呵斥著,然後又為自己失言而撓頭。盤金鈴卻是不在意,逕直低頭查看王磐大腿上的傷口。

    此刻王磐確實比李順還難受,畏縮著身子,閉著眼睛,使勁捂著褲襠。等盤金鈴嗯了一聲,點頭起身離去,整個人才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般軟倒在床上。

    轉了一圈,盤金鈴跟醫正交代好後,出帳離去,大帳裡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出氣聲。

    「你們可真是命好,遇到了盤大姑……」

    醫正不無酸意地對這些俘虜傷員嘀咕道。

    「英慈院的盤大姑!那不就是活菩薩嗎?天爺,真不知我祖上幾輩子修來這福!」

    王磐失聲道,當年韶州之戰,江西綠營有不少人都是在廣州英慈院得了救治,盤大姑的善名就此傳開。他的一個交好哥們是江西提標中營游擊,韶州之戰也中了一槍,被盤大姑的女徒弟親手救治,也被盤大姑細心檢視過,現在可是活蹦亂跳,說起盤大姑,就如再生父母一般。「還真有這樣的仙女啊,該是觀音菩薩派下凡來就苦救難的弟子吧。」

    李順是這麼想的,他虔誠地朝還立在門外跟人交談的那抹倩影合掌禱告。

    「清兵從東面過來了?傷員開始轉移了嗎?」

    盤金鈴的低呼引起帳中眾人的注意。

    「依著大姑之前的交代,都已經動手了,大姑還是趕緊入城吧,這裡已是危險之地。」

    正朝她點頭哈腰的是謝定北,這位湖南招討使此刻心中就一個念頭,姑奶奶您可快進城裡吧,您要是出了什麼事,不等天王處置我,一國上下還不知多少人要來活剝我呢。

    「徐主祭他們呢,還有這些人怎麼處置?謝招討,我不會讓你為難的,可我也要親眼見到他們開始動。」

    盤金鈴可見慣了謝定北這作派,他們這些官員滿腦子就只想著她的安全。

    「徐主祭正在找,該就是在正修著的天廟附近,這些人……」

    謝定北看了看這片俘虜營,面露難色。

    「衡州城池太小,把這些人搬進去,又不好管,又要佔了其他人的地方。」

    聽到這話,帳篷裡諸人頓時一片驚恐,雖說之前對他們挺和氣的,可朝廷又打了過來,賊軍怎麼也不可能再護著他們,而要處置他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

    李順歎了一聲,覺得這幾天已經享夠了福,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除了掛念家裡人,竟是這輩子裡最舒坦的幾日,就這般死了,也是值了。

    「就丟在外面?那怎行?這些人都是槍傷,沒人照管換藥,天氣這麼熱,傷口發了膿,那可保不住命。」

    盤金鈴這麼說著,帳中諸人心中大喜,同時又無比震撼,他們可是清兵,是俘虜啊!

    「可事態緊急,只能先照顧咱們自家人了,這些人,就丟給清兵他們自己處置吧。」

    謝定北心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姑奶奶,就為了你,這些俘虜咱們送還清兵,這樣行了吧。

    「就算要還,也得等治好了他們,現在他們就是我的病人。再說這裡還有不少咱們軍中的重傷員,他們可動彈不得。醫院周邊不是立好了遮護麼?你的民勇呢,難道不能守住這裡?」

    盤金鈴很堅決,戰地醫院落腳處就是她花錢買下,備著建英慈院的地盤,論理她是戰地醫院的主人。她要怎麼安排,英華官員都沒處說理,當然,也沒人敢跟她說理。

    帳篷裡,李順王磐等傷員聽到盤金鈴不放他們,竟然都鬆了口氣。

    「民……民勇也就守守城池,此處離城池可有十多里地啊。」

    謝定北一身是汗,他手下是有一千多民勇,算上遮護運輸線的一營內衛,也就兩千多人。守城沒問題,要守城外之地,既沒心氣也沒力氣。

    正急得沒辦法,蓬蓬槍聲從東面傳來,謝定北一張臉頓時煞白。

    「快!快回碼頭去!巡河的內衛在睡大覺麼?韃子兵都打上門了!」

    合江套附近,數十條大小船隻轉過河灣,正由北向南蜂擁撲來,南面幾條快蛟船一邊轉舵,一邊放著槍。一條船上,順風急遞東主黃斐手裡揮著一致短銃,朝左右船隻招呼著。

    「喂喂,你們去幹嘛!」

    接著他跳腳不已,兩條船正朝河西來雁塔方向駛去。

    「東主,盤大姑還在醫院那!」

    「城丟了都沒啥,盤主祭和徐主祭可不能出事!」

    那兩條船的船頭高聲回應道。

    「這些入了教的王八羔子,我可是東主呢!什麼,盤大姑還在醫院,這怎麼行!開過去開過去,彈藥?這時候還管這個幹嘛!」

    黃斐恨得牙癢癢,可聽到盤大姑還在城外,也沒再猶豫,招呼著手下把船開過去。更南方向,十多條船也已經群聚而來,那是巡河內衛。

    「別跟他們纏鬥,從來雁塔北面上岸,先佔住一地,侯著軍門趕到!」

    見到敵軍逼近,北面船上,一個清將下了命令,如果虎賁軍右營指揮使何孟風在這,一定會呲目以對,此人正是原任廣州軍標中營參將王華。前年廣州青浦之亂,王華將何孟風等一幫軍標兵頭引入將軍府誘殺,何孟風差點死在此人刀下。

    「表哥,呃,參戎,咱們為什麼不退到河東去?萬一賊軍出城,我們這千把人可擋不住。」

    王華的表弟,江西提標後營游擊展文達皺眉問道。

    「這裡沒什麼賊軍,全都是些民勇,能在城頭上放槍就算有膽氣的了,怎可能還敢跟官兵在野地對戰!?」

    王華不屑地說著,南面那十多條船也如他所說那般,沒膽子靠近,就在半里外河段打著轉。

    就算民勇敢戰,王華也下了決心,要在河西站穩腳跟,以迎他現在的上司,廣東提督張文煥所帶大隊。而在張文煥後面,還有領著江西綠營的討逆將軍延信。身為一軍前鋒,不拿到點戰績,他再沒辦法扭轉自己的苦楚前路。

    兩廣已被賊軍吞占,可廣東提督張文煥卻還沒換官職,領著廣東提標、潮洲鎮等處人馬,從廣東退到福建,在汀州一帶孤苦伶仃地守了一年多。為配合此次湖南決戰,他們又從福建轉兵江西,納入討逆將軍延信麾下,與江西綠營合兵,要攻衡州,斷賊軍後路。

    王華現在的軍職是廣東惠州協參將,想到這個職務,他就一肚子氣。先不說惠州早不在朝廷治下,就說原本領協的都該是副將,兵部根本就是無處安***們這些廣東敗將,隨便給他劃拉了個官職。

    一些敗出廣東的綠營官佐尋著門路揭掉了身上的「廣東」標籤,可也不一定是好事,比如轉任湖南提督的何騰林,就因為丟掉天心閣被砍了腦袋。但貼著這個標籤,這輩子就再無希望。誰讓朝廷還總要繃著面子,讓廣東還留在治下版圖裡?

    不過說起來,廣東確實還在朝廷治下,因為廣東南雄府沒被賊軍佔住。也正是靠著這一府,朝廷還能「理直氣壯」地留著廣東巡撫、廣東提督等官職。

    蓬蓬槍聲將王華的飄飛思緒擊碎,那是……排槍!

    「參戎!大批民勇堵在道上放槍,怎麼也打不退!還越聚越多!」

    部下惶急來報,王華心頭生惱,民勇都打不退,以後還怎麼跟賊軍對戰?

    「攻!急攻!皇上能砍湖南提督的頭,我也能砍你們這些小兵的頭!」

    王華厲聲呵斥著,展文達跟一幫千把面面相覷,無奈地親自督軍衝擊。

    「掩護徐主祭!還有盤大姑!」

    「牌位,天廟的牌位還沒運走!」

    來雁塔西北面,道旁立著大堆腳手架,依稀能看到一座穹頂建築粗粗成型。上百該是搭棚匠和磚瓦匠的漢子,身上滿是灰泥,卻端著火槍,跟遠處清兵對轟。

    「掩啥護啥,逕直打退了就好!」

    「韃子兵都是孬貨,怕他們個鳥!?」

    「使勁打!槍子槍藥我順風急遞包了!」

    「會打槍的找我佛山老古行拿!我們的槍比不上佛山製造局的,可槍管是局鏜!」

    打著打著,人越來越多,除了這幫修房子的,接著就是河上行船的,還有穿著醫院號褂的雜工。商號也都聚了過來,開始派發槍支彈藥。當謝定北帶著手下內衛民勇趕到時,天廟附近的道路兩側,已經聚起上千民眾,槍聲如雨,隱約能看到正朝北奔逃的綠營兵背影。

    「這……這真是軍民一條心,合力戰韃清啊!」

    被民眾們的歡呼聲裹著,謝定北也笑得樂不可支,他忽然覺得,盤金鈴在這衡州,不僅不是拖累,甚至還是一樁絕大助力。

    「趕緊把傷員抬進城裡,讓盤大姑進城去醫治!」

    接著他對部下這般交代,助力是助力,可絕對不能讓盤金鈴還呆在城外。

    城裡藥局,盤金鈴跟自己的徒弟比劃不停。

    「我不想讓他擔心,但我也不想袖手旁觀,這不是故意為難他。他肯定會生氣,可有些事情,就是必須得去做,因為他給了我這樣的能力,要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賀默娘抿唇,認真點頭。

    「天王要真的責罰師傅,我就代師傅受罰!」

    不知想到了什麼,盤金鈴臉頰微微一紅。正要比劃什麼,從城東江面傳來巨大的嘈雜聲,轉頭看去,卻是密集的船帆從南面而來,還有若乾麵旗幟在桅桿上招展,旗上是紛雜字跡,寫著類似「衛教護道」一類的口號。

    「好像……好像不是責罰那麼簡單的事了。」

    看著這番景象,盤金鈴低低***了一聲,事情好像有些變樣了……

    船帆如雲,人潮湧動,清兵自江西側擊衡州的消息早就傳開,南面郴州,西面永州,英華控制下的湖南地界,湧來無數「義勇軍」,讓他們群聚而來的原因就只有一個:盤金鈴。

    英慈院治傷,天主教安葬,早前無數湖南民勇受恩於盤金鈴,聽說盤大姑被清兵圍在了衡州,都紛紛趕來。原本沒那個膽子跟朝廷對抗,就指望求求情,可他們一來,湖南招討使謝定北哪肯放過,薪餉一灑,槍一發,麾下民勇規模急速膨脹。

    不僅是湖南民勇,向前線輸送補給的英華工商更是紅了眼。工商東主為補給線被截而跳腳,一般工人夥計,也念著盤金鈴的善名,紛紛拿起槍,既是保衛自己飯碗,也是守護心中聖人。

    到了第二天,王華所部這一千多清兵竟被四五千人圍著,槍子小炮打得頭都抬不起來。不是這些「義勇軍」膽氣不足,指揮不暢,這幫清兵早就被淹了。

    王華在粗粗挖成的壕溝裡抱頭高叫:「急報大帥和張軍門!賊軍大隊已至,我等正與十倍之敵死戰,求請速發援兵!」

    他一邊叫一邊想,這衡州到底有什麼古怪,自己真有些像捅了馬蜂窩的熊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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