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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戰長沙,游弈軍,就此一戰! 文 / 草上匪

    第四百一十一章戰長沙,游弈軍,就此一戰!

    噠啦噠啦的細碎鼓聲響起,紅衣兵排成四五道橫陣,佔據了山下四五里寬的視野。不足兩萬人之軍,卻遮天蔽日,氣勢勝過十萬之眾。在鐵爐寺外的筆架山頭看下去,地平線已被這道道紅浪吞沒。

    在這道紅浪前方,是大片雜亂人潮。那是數目遠勝於紅衣兵的潰兵,被炮火和紅浪從撈刀河北岸的溝塹裡趕出來,就像是大雨沖刷溝渠而出,冒著泡沫的渣流一般。

    以明黃華蓋為中心,筆架山頭一片沉寂,包括康熙在內,所有人都面色灰白地看著那道紅浪步步逼近。

    直到山下百多門大將軍炮伸展為一條長線,也佔據了數里寬大正面,兩萬火槍兵在火炮後聚為個個方陣時,眾人臉上才漸漸回復血色。炮聲隆隆,硝煙升騰,匯聚為沖天煙牆,紅浪的湧動頓時模糊。文武大員們都長吐了一口氣,相互對視,交換著欣慰的眼神。

    「皇上,賊軍離此不過七八里,已是巨炮能及之地,還是移駕為好……」

    馬爾賽堅韌不拔地勸著康熙,此時康熙卻沒再給他臉色,反而擺出一副淳淳教導的架勢。

    「所謂一炮糜爛數十里那種話,不過是哄騙小兒。即便萬斤巨炮,炮子能及五六里,已是古今中外所難見,要至七八里……」

    康熙很懂炮,正要滔滔不絕,前方白煙中陡然綻起一股血流,還伴隨著驚恐呼喊。定睛看去,山下一處火槍兵方陣潰亂,露出零零雜雜的殘肢,竟是英華軍的炮彈轟了過來,離御鑾不過一兩里地。

    康熙深呼吸,還沒忘記把話說完:「不借風勢,可是難以辦到。」

    筆架山這處山頭肯定是不能呆了,康熙將鑾駕朝後移了兩里,在另一處山頭搭起的檯子上就位。看著馬爾賽正在四處張羅,備著形勢不妙,鑾駕好緊急起行,康熙也沒有阻止。

    這已是對決的最後一刻,康熙押下了所有籌碼,當然,並不包括自己的性命。貴為天子,他可不能學崇禎,那般輕賤自己的萬金之體。馬爾賽說得對,龍體即是國體。

    炮聲轟鳴,己方的大將軍炮遠遠處於下風,不時還能見到碩大炮子砸在大將軍炮周圍,人飛炮橫。由這光景,康熙已經確定,自己在去年倉促拉扯起來的火器營解決不了問題。但他手裡不止火器營,透過硝煙,隱隱見到紅衣兵正穩步逼近,康熙心說,來吧,正合朕意。

    大雨過後,地面一片泥濘,但撈刀河北岸多是荒灘,野草茂盛,坐騎雖沒辦法揚蹄飛奔,卻還是能跑起來。

    游弈軍統制王堂合的騎術已經勉強合格,他策馬緩行,觀察著前方的戰場。左側是一處大河塘,名叫鐵爐灣,向西綿延數里,跟南面撈刀河相接。往東看去,鷹揚軍和虎賁軍各出兩營,正伸展為寬達四五里的層層橫陣,齊步向北推進,這橫陣東側盡頭,就是撈刀河彎曲河岸。

    赤雷營的二十斤重炮在橫陣後方猛烈轟擊,十二斤火炮和軍屬火炮正被騾馬拉著,跟隨步兵向前推進。清軍的炮彈在前方濺起條條泥柱,給這幅壯闊畫卷抹上了真實的戰意。王堂合確信,邊壽民和郎世寧這兩個畫師,正在後方展開畫板,專注地描繪著整個戰場。

    怎麼也不能少了我們騎兵的身影!

    這是王堂合的心聲,所以他粗粗掃過了己方戰陣後,就將所有注意力放在了清軍所在的北面。

    隱約能見到清軍的大炮列在陣前,轟擊不停,後方是服色雜亂的火槍方陣,一團團聚著,也拉成一條寬大陣線。背景是不高的連綿矮山,幾處山口向北伸展,讓地形已爛熟於心的王堂合心中一動。

    清軍馬隊,會不會從這些山口裡衝出來,正面衝擊己方橫陣?

    再看看西面,矮山遮蔽了視線,一座村莊在西北處擋住鐵爐灣盡頭,後方情形再難看到,不清楚清軍馬隊是否也會從那裡衝出。

    王堂合歎氣,韃子皇帝就在不到十里外的地方,防備尤為嚴密。軍情處下足了力氣,也難及時更新清軍兵力部署,清軍馬隊的動向,還沒辦法掌握到。

    眼見橫陣前方離清軍大炮防線已經只有三里多地,赤雷營的十二斤火炮和各軍八斤小炮都開始就位,似乎就要沒了騎兵的用武之地,王堂合正在發急,後方嗚嗚的牛角號聲響了。

    這是緊急警報,不待軍中司號轉達,王堂合已經兩眼圓瞪。自西北方向,小村矮山背後,清軍馬隊如洪流一般湧出,直奔步兵橫陣側翼而去。

    「游弈軍!就此一戰!」

    看著那不止萬騎的馬隊,王堂合頭皮發麻,血湧全身,心卻死死沉下,矛盾之感瞬間交錯而生,他下意識地喊出了這一聲。

    「就此一戰!」

    部下們來不及細想,跟著王堂合齊聲呼喝,三千騎士策馬提速,向北奔去。

    戰場後方,黃金太極雙身團龍大旗下,聽到這一聲高呼,李肆和范晉等人舉起望遠鏡看過去,然後紛紛又放了下來,范晉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李肆沒有閉眼,他就用肉眼直接看著,游弈軍,怕只有這一戰了。

    長沙之戰,犧牲者無數,而決戰一至,更是血火煉獄。每一人的犧牲都有價值,現在,他離康熙已經不到十里。清軍唯一能阻擋住他的,不是大炮,不是火槍,而是馬隊。而要邁過這一關,就必須付出代價。

    李肆死死盯著游弈軍疾馳而去的身影,頭也不轉地問:「貓群都準備好了嗎?」

    身邊羅堂遠低聲道:「已經妥當,就待時機成熟。」

    李肆點頭:「王堂合,能把機會拼出來。」

    西北小村矮山到英華軍橫陣側面不過四五里地,即便泥濘地裡馬速不快,可奔過這四五里地也不過四五分鐘時間,這段時間不僅架不起鐵絲網陣,步兵變陣都難以到位。

    游弈軍的任務就是遲滯馬隊,為步兵變陣爭取時間,而為此會付出多高的代價,王堂合那一聲喊,已經再清楚不過。三千不過是學會了騎馬的步兵,要擋住四五倍精於馬戰的對手,結局會是怎樣,游弈軍官兵都明白。

    「天刑社,時候到了!」

    「聖武會,為國盡忠!」

    呼喊如潮,三千游弈軍衝向清軍馬隊,如細細溪流,截入湍急大河中。

    最初建這支游弈軍,就想到了對陣馬隊會傷亡慘重,成員大半都來自韶州子弟,和羽林軍同為嫡系。加之這三千人裡一半是天刑社成員,一半是聖武會成員,無一遺漏。可說是李肆旗下心志最為堅決,戰意最為昂揚的一軍。之前一直沒有大展身手之地,如今初次登場,就撲入生死絕地。

    沒有一個人猶豫,甚至都沒去想過該不該猶豫,游弈軍就是這樣的棋子,要在全軍最危急之時,戰出自己的價值。

    不過片刻,兩股騎兵就迎面撞上,蓬蓬槍響雜亂響起,清軍馬隊頓如撞進鐵網沼澤,當頭仆倒大片人馬。

    「一個、兩個、三……該死,別想逃,三個!四個!草,躲進馬肚子了!?」

    王堂合一馬當先,從馬鞍兩側拔出長槍,五槍打倒三個,就在同時,頭盔胸甲鐺鐺作響,腿上也是一痛,他也中了好幾枝羽箭。

    第四個敵人一身甲冑,頭盔上的避雷針高高立起,像是一個身份不低的將官,馬術還頗為精湛。王堂合的一槍居然沒他縮身掛鐙躲過,氣得他掏出腰間短銃,一槍轟在對方坐騎的馬頭上,可就在同時,那人藏在馬肚子下開弓射箭,也射在了王堂合的馬頭上,兩人同時滾倒在地。

    「小白龍!你這混蛋,納命來!」

    自己精選出來的坐騎就此犧牲,王堂合憤怒得兩眼充血,拔出另一枝短銃,卻只轟在了對方手臂上。接著他拔劍,對方拔刀,一個傷了腿,一個傷了手,就這麼戰在一處。

    三千游弈軍深深嵌入清軍一萬多馬隊的大潮中,雙方都再沒了衝勢。王堂合的戰鬥幾乎就是所有游弈軍將士的縮影,靠著隨身所帶的多枝火槍,當頭打倒了無數人馬,與此同時也遭到對方密集的羽箭攻擊,儘管有頭盔胸甲防護,手臂和腿卻處處受傷。

    所有游弈軍將士都配發有一枝永歷式火槍和兩枝簡化版月雷銃,除此之外,幾乎所有人都還自購了一兩枝火槍。在動用配發的馬刀之前,每人都有四五連發,轟得清軍這一萬多馬隊人仰馬翻,一時竟有些張皇失措。

    可見到游弈軍幾連發後,再沒了火器,清軍都鎮定下來。這支馬隊既有從祖輩到自己都久經戰陣的陝甘綠營,也有心高氣傲,不願服輸的西安、荊州旗兵,還有從京旗裡拔出來,滿心想著靠這一戰掙下功勳的禁旅滿蒙旗兵。穩住陣腳後,揮著腰刀,舉著梭鏢,張弓搭箭,策馬向游弈軍猛衝而上。

    游弈軍先是在馬上揮刀對沖,可騎術遠不及對手,紛紛落馬死傷。軍官們清醒過來,招呼著部下下馬結陣,刺刀上槍,以一個個零碎小陣對抗。

    戰場西側,人馬嘶嚎,沒見到馬隊洪流捲上紅衣兵橫陣,反而被一股不過三四千的紅衣兵擋住,筆架山上,文武大員都紛紛抽著涼氣。

    「勿急,賊軍那股馬隊不過飛蛾撲火,擋不了多久。」

    趙弘燦雲淡風輕地安慰著眾人,眼角卻瞟著臉色很是不好的康熙。

    「那股馬隊,本就被賊軍當作棋子,真是想不到,本以為賊軍就仗著器利,卻還有如此驍勇的死士,那些騎兵,也不過是剛剛學會騎馬而已……」

    康熙卻像是置身事外,語氣裡居然含著明顯的讚賞。

    「那李肆蠱惑人心,總有受愚甚深之徒!」

    方苞卻是這麼說著,可嘴裡這裡說,腦子裡卻閃過一個個身影,虞充文、辛棄疾、文天祥,乃至盧象升、史可法、陳子壯,他們也是毅然踏入死地,難道他們也是受愚?

    馬隊的混戰牽著所有人心,不知過去多久,歡呼聲驟然響起,隱隱見到賊軍騎兵的將旗落下,眾人如釋重負,呵呵笑出了聲。國朝騎射無雙,賊軍以馬隊戰馬隊,兵力還居弱勢,終於是敗了。

    目光再轉到戰場正面,笑聲都低了下去。那數道橫陣,已經收縮為十數個空心四方陣,離山下炮兵陣線不足三里地。

    清軍馬隊擺脫了游弈軍的阻擾,繼續傾瀉而下,可游弈軍的戰鬥卻沒有停息,只是從一道城牆變作了激流中一座座孤立的礁石。

    以王堂合為首的數十人就是其中一座,他還在跟那個清將對峙,同時心中慶幸不已。這個傢伙戰技嫻熟,力大勢猛,不是右臂受傷,只能用左臂揮刀,自己早就成了他刀下之鬼。

    「你能傷到我道保,這輩子也該滿足了,漢狗渣滓!」

    那清將像是不忿自己沒能帶著大隊衝擊英華軍大陣,狂怒地咆哮著。

    「韃子不都是嗷嗷叫的麼,你怎麼還會說人話?」

    王堂合冷哼一聲,跟著部下再度撲上,對方也是數十人群聚而上,刀光跟著血光閃作一團。四周都是疾馳驚馬,雙方幾乎是擠在一處,沒什麼技巧,沒什麼絕招,就是揮刀猛砍。倒地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去剁對方腿足,鐺鐺刀刃撞擊聲和噗噗刃鋒入肉聲不絕於耳。

    好半響後,上百人堆在一起,再沒人穩穩站著。

    王堂合跟那清將面對面跪著,王堂合的刀劈在了對方脖子上,可對方卻舉著一枝梭鏢,自上而下,從脖頸處斜***王堂合的胸甲。隨著王堂合的呼吸,一股股血水正從胸甲上下噴出來。

    清軍馬隊撲入英華軍防線,被已經穩穩列好的空心大陣分割開,徒勞地一**衝擊著。儘管沒有鐵絲網陣,可馬速本就被泥濘拖慢,再被游弈軍截擊,失了衝擊箭頭,在空心方陣前依舊撞得頭破血流。

    李肆看向戰場西側,正心如刀絞,不到半小時,游弈軍這一戰,就如曇花一般,綻放出令人心悸神搖的光彩後,就悄然而散。三千勇士,能活下來的或許不超過三百人吧,而隨著游弈軍將旗的隕落,王堂合,他最賞識的嫡傳弟子,心腹愛將,也該是隕落了。

    想到王堂合,李肆腦子裡就閃過幾年前,自己還是李北江時,藉著廣東米價風波上位的情形。那時他在連江口遭湖南春暉堂手下的湖南撫標襲擊,差點被流彈開了瓢。是王堂合第一個跳上敵船,卻被對方一矛戳下了河,當時他還以為王堂合死定了。

    恍惚間,數年過去了,王堂合又在眼前戰死,比那一次更為驚心動魄,更讓他難以忘懷。

    深呼吸,將眼角的熱意壓下,李肆看向前方,見到步兵方陣四面都噴吐著整齊硝煙,清軍馬隊在方陣空隙間奔突不定,還有零零散散的人群向北潰退,他展顏笑了。這一關,該是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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