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天大的災禍 文 / 草上匪
第四百六十四章天大的災禍
「本官要吃糯米雞,竹筒肉,嗯,再來點順化香釀……」
九月,大越諒山督鎮府【1】牢房裡,袁應綱官服破爛,臉上還有幾塊青紫,顯是吃了一些苦頭。但他畢竟是地位不低的官員,所以也沒遭太多***。不過聽他囂張跋扈的語氣,那些苦頭也多半是由他自己一張嘴招來的。
「別做夢了!還是多擔心自己的小命吧!你的那個偽朝,不把思明府三州還給我們安南,你的人頭可再保不住!」
諒山道督鎮阮善允冷聲說著,同時覺得這個偽朝官員腦子有些問題。
「我早說過了,你們犯了一個大錯,現在醒覺……也來不及了。記得啊,糯米雞可得是現燒的,涼了可不好吃。」
袁應綱依舊是一幅大咧咧的模樣,語氣還帶著濃濃的嘲諷和憐憫。氣得阮善允一鞭子抽在牢門上,恨自己幹嘛要跟一個瘋癲較真。
出了牢門,阮善允朝諒山北關行去,雖說不覺得北面那個叫「英華」的偽朝有膽子出兵,但身為諒山督鎮的鎮守,他必須提高警惕。
此時是後黎朝永盛十四年,對阮善允這樣的邊關統兵大將而言,只知主府,不知朝廷,只尊鄭王,至於黎皇……那就是個傀儡,他的真正主人是安都王鄭?。
歷代鄭王都很重視北面那個「天朝」的動向,永盛十年,天朝廣東亂起,那個英華偽朝立國,那時安都王還沒怎麼重視。偽朝進兵廣西時,還跟當時的雲貴總督聯絡過,表示願意出兵相助。也許是對方看透了安都王想要趁火打劫,侵佔國土的用意,所以嚴詞拒絕了。
去年英華偽王稱帝,安都王的態度有了轉變,從之前的隔岸觀火,備著隨時渾水摸魚,轉為暗中提防。能將天朝打得落花流水,萬一那位聖道皇帝轉頭看向自己,還不知是多大的麻煩。所以安都王頻頻跟還守在雲南的天朝提督馬會伯聯絡,希望能達成攻守同盟。
安都王的下一步計劃,身為心腹的阮善允很清楚,那就是跟英華友善相處。從各方渠道瞭解到,清國已經失去了大半個南方,再難維持昔日天朝上國的格局。新君上位,也是地位不穩。大越北面的鄰居,短時期內已經不可能再換人,就是這個槍炮犀利,荷包鼓鼓的英華。
可這並不意味著就馬上向英華展露笑臉,更不意味著就要將英華奉為新的天朝。畢竟英華只據有幾省之地,靠著跟馬會伯的聯手,安都王相信,大越這一方,有太多籌碼,可以跟英華周旋。
因此不僅安都王,連阮善允都相信,先擺出強硬姿態,從英華手裡討來一些地盤,這該是沒問題。那位聖道皇帝只要有起碼的智慧,都該明白,給大越一些甜頭,穩住南面形勢,對大家都有好處。畢竟聖道皇帝的大敵在北面,跟他想要收服整個華夏的宏圖相比,幾州之地,不過毛毛雨。
抱著這樣的心思,阮善允讓自己的手下在邊境四處挪界石,希望招來英華的注意,結果讓他非常滿意,居然抓到了對方一個大官。雖然不清楚樞密院軍禮司是幹什麼的,但聽起來似乎跟天朝皇宮的「司禮監」差不多,肯定不是一般人物。為此他還親手摸過那官員的褲襠,遺憾的是,摸到了完整的鳥兒。那姓袁的官員先是一驚,接著又是一笑,當時說,既然你有如此喜好,之後會讓你滿意的。
「英朝官員都是這般神神道道的麼?」
想到那傢伙當時的詭異笑容,阮善允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上了北關城樓,看著四處的山巒,阮善允心道,這片國土是上天賜給他們越人的,所以才能從天朝治下獨立。想到宋明歷代都在這片國土上碰得頭破血流,心中的豪邁感無比充盈。如今天朝分崩離析,大越就該趁此機會,一飛沖天!
正想得入神,一行人急急奔上城樓,為首的正是他的兒子阮海莫,他在諒山督鎮府任巡守,也稱大目,負責巡視邊關,正是他抓住了那袁應綱。
「父……父親,大……大事不好!」
阮海莫風塵僕僕,驚慌失措,阮善允眼皮直跳,難道是……
「中國人……中國人來了!」
阮海莫該是從邊境急急奔來,已累得話都說不順。
「來了就來了,肯定是來討人的,早就等著他們呢。」
阮善允鬆了口氣,這都半個月過去了,怎麼也該來了。
「你的部下呢,怎麼不押著中國人的使者一同過來?」
接著他不滿地訓斥道,阮海莫喘著大氣,揮手向北指去,阮善允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阮海莫的部下出聲道:「中國人的大……大軍來了!」
果然,預感被證實,阮善允臉色白了一下,隨即又湧起紅暈。他哈哈笑道:「大軍!?別開玩笑了,那英華的大軍不是在北面,就是在東面,都是幾千里之外,正跟清國大軍對峙,哪來的大軍?」
他豪壯地道:「你們這些沒經過大戰的小子,怕是把幾千人馬就當作大軍了吧?就算是萬***軍,咱們這裡是什麼地方?諒山!大越北面第一關!中國人,來多少人,留多少屍體!」
阮善允心中焰火呼呼燒著,那英華偽朝真是太蠢了啊,居然不由分說就動手,當咱們是清國人那般好欺負?就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大越子民的骨氣!
他高舉手臂,正要下令,前方山路上,一撥人馬赫然現身,馬雖是雜色,人卻都穿著紅衣,正朝他們這邊指指點點。
看著這百來騎該是斥候的人馬,阮善允不屑地冷哼一聲,手臂揮下,沉聲下令:「鳴鐘,備……」
話音未落,一面火紅大旗從那百來騎人馬中豎起,接著前方山巒像是升起血火火浪一般,先是一線,漸漸寬延,不過片刻間,如潮的火紅身影湧出,將前方天地分隔開來。
阮善允手臂僵在半空,嘴巴還張著,卻已沒了聲音。
這哪裡是幾千人馬!兒子說得沒錯,這是真真切切的大軍!沒有五萬,也有三萬!
楞了好一陣,阮善允才像是被火燒到屁股一般,幾乎跳了起來:「備戰!備戰!該死的,邊境上的巡守都是吃什麼的!?敵軍都衝到了城下,還沒人給我發回消息!」
阮海莫這時才喘過氣來,帶著一絲驚惶一絲慶幸地道:「邊境巡守不是被中國人的刺客暗殺了,就是被大軍偷襲圍住,兒子是見機得快,才逃了出來。」
阮善允咬牙,這些中國佬太陰狠太無恥了……
可沮喪和絕望僅僅只持續了片刻,阮善允很快就振作了起來。他這諒山督鎮府,可是有三十奇優兵【2】四千多人,外加征發本道鄉兵,能握兩萬多人,再加上諒山四面環山的地利,怎麼也能撐到安都王的援軍趕到。
諒山城內號角四起,兵民來回奔突,一片慌亂景象。隨著兵丁不斷湧上城牆,阮善允那空蕩蕩的心口也像是被點點填滿,漸漸安定下來。
舉起從會安黑市買來的單筒望遠鏡,阮善允觀察著三四里外敵軍的情形,卻又見到另一面大旗升了起來,見著這旗幟,大致看清了旗上的字,阮善允臉色頓時煞白,身形一晃,望遠鏡從手裡掉落,叮噹摔下城牆,他還猶自未覺。
「父親?」
阮海莫詫異地問,阮善允閉了閉眼,那一剎那,阮海莫清晰地看到,父親的臉上正流動著極度的畏懼。
兩眼圓瞪,阮善允忽然高聲道:「去……去準備糯米雞,竹筒肉,順化香釀!還有,你妹妹呢,讓你妹妹去服侍那位袁大人,哪位!?就是你抓來那個!算了,我親自去安排!」
阮善允急急下了樓梯,去討好那位袁大人這事似乎比守住諒山還要緊急。阮海莫緊皺眉頭,舉起自己的望遠鏡朝前方看去,想搞明白父親到底看到了什麼才這般害怕。
「清君側……誅逆賊……扶黎逐鄭……」
見著了那面大旗,阮海莫臉色也變了,不止是大旗,大旗下方,正聚著一群大越文官,在他們身後,有一支跟大越兵丁同樣服色的軍隊。
部下嗡嗡的議論聲傳入耳中,他們也都看到了,阮海莫抽了一口涼氣,已覺得頭皮發麻,嘴中帶苦,這確實是……天大的災禍。
「何必再捎上這幫僕軍……」
諒山城外,一處高坡上,虎賁軍統制孟奎看著安南「雜兵」擠在自家的火紅隊列中間,感覺分外礙眼。
「這就是大義名分,沒有這個名分,咱們打下諒山,怎麼也得死傷上千,要拿下整個交趾國,怕不死傷上萬。而要牢牢握住交趾,那可是樁絕大難題。」
羽林軍統制賈昊淡淡道,此時他在總帥部的職銜是越南都督。
都督一職,是總帥部對外用兵的統兵大將職銜,前方冠以用兵之地的名字。大家都對「越南」一詞不解,兼任總帥,直掌交趾戰事的李肆說,交趾只是民間稱呼,還是咱們以前國內之地,自然不能用。而安南則是交趾廣南兩國之稱,讓賈昊任安南都督,廣南阮主又會有想法,以為咱們要一口氣打到他家去。所以就取個「百越之南」的模糊名字。
一個穿著越人衣服,黑紗蒙面的人說話了,這人是天地會交趾負責人,他補充道:「交趾國有所謂站皇帝坐皇帝之稱,站皇帝就是鄭主,坐皇帝就是黎皇。現今雖然鄭主勢大,黎皇就是個擺設,但在民間,特別是熟讀聖賢書的儒士心中,鄭主就是個曹操。此外鄭主治下,武將治國,文官身份低。靠著這些儒士和文官,拉起尊黎反鄭的旗號,咱們就握住了交趾大義。」
賈昊再道:「就像袁鐵板故意讓交趾人抓去一樣,那是他以命為籌,換來咱們用兵交趾的大義名分,用來安撫國內儒黨和民人。」
孟奎慨然點頭:「交趾人這般蠻橫,把咱們樞密院勘察邊防的官員都抓走了,即便是國內的儒黨,都在叫喚要對交趾人施以嚴懲,袁鐵板此舉功勞可真不小。可這傢伙也真是不要命了,希望他還安然無恙。」
羽林軍副統制,白城營指揮使彭世涵道:「先打一通炮嚇嚇他們,讓他們把老袁放出來。」
賈昊點頭:「要打就聲勢大點,把所有四斤炮拉出來,城牆外的民房全都拔了。」
孟奎撇嘴:「都督還真是按部就班,這交趾猴子有什麼能耐?咱們可是兩軍出動,加上猴子的僕軍,足足有四萬人之眾!這般兵力,二十萬清兵都不是對手。」
賈昊搖頭:「論裝備和戰意,交趾兵可比韃子兵強。他們手裡的傢伙,一半都是燧發槍,地形也熟,記得出發前四哥兒跟咱們提點過的東西嗎?」
孟奎捏著下巴點頭道:「是呢,四哥兒說過,這些猴子沒有多少大軍協同攻防的經驗,但小規模戰事的經驗很足……」
接著他充滿信心地道:「由此推斷,交趾兵要跟咱們硬碰硬打陣戰,絕沒好下場,需要頭疼的是戰後的清剿和安定。唔,我明白了,僕兵的用處在這裡。」
賈昊忽然笑了:「看來諒山的交趾兵並沒有跟咱們硬戰一場的決心,他們已經亂了。」
看向諒山,就見城牆上亂成一團,而城門正緩緩開啟,一隊不著甲冑的人馬奔了出來,顯然是來談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