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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五百一十四章 何方神聖 文 / 草上匪

    眼見年末,雖還是冬日,季風卻已弱了,換在往常,該無多少大船南下,,可東山島以南的海域、依舊能見到高桅大船向南而行。跟往昔那些粗胖福船不同,這些船都類於廣船、形體修長,靠著兩根或者三根高桅上的硬布帆,吃風足足,船速竟然也不慢。

    在這些大船航道之外,一前一後兩條細白波浪如靈動海活豚,輕圌盈地滑過船隊。波浪之前,是兩條兩桅小船。這船其實也不小,大約四五百料,放在十年前已是大船。可如個福建廣東一帶,海船動不動就上千料,更有不少兩千料以上的運煤運米船在妥南到暹羅一線的海域跑,因此這種小快船就根本不起眼了。

    儘管這船不起眼,可大船卻不敢怠慢,尾桅上紛紛升起上紅下藍的長條旗。紅底繡著龍王布雨的標誌,藍底則是「福和甲六」、永興丙二」等等像是註冊編號一類的白字。

    「再加上昆定、漳盛等商號,這些都是漳州海貿公司的船。

    兩條快船的長船舵台上,海關巡員合上了賬冊、朝「鯉南十八」號戰艦的艦長羅五桂點頭,示意這些船沒有問題。

    羅五桂四十出頭,削瘦精幹,藍衣制圌服肩上鑲著一顆銅星,是個右校尉,他疑惑地問:

    「我看他們水線壓得很低、多半是載著鐵鉛或者瓷鹽一類貨物,不像是去廣州或瓊州等地,更像是去呂宋,不是說不准國內海商去碰呂宋那條線麼?」

    海關巡員盯了他一眼,笑道:「才從廣東調來的吧?」

    羅五桂皺眉,他這個小隊確實才從香港基地調過來。自今年二月起,海軍擴建大潮如火如茶地展開,海鱉海鱉級新船下餃子一般地出來,海鯉級小艦也造了不少。

    本是為著備戰,卻不想南洋依舊風平浪靜,由此又造成一個問題,已成軍的戰艦除了訓練外,就再沒什麼事幹。年中被委任為總帥部海軍總長的蕭勝是個摳門掌櫃,覺得這麼閒著實在不是個事,就為自己的部下四處找活幹,指望一邊辦事一邊訓練。

    正巧計司之下的海關正在找皇帝打擂台,說海軍把他們的水巡人才全拉跑了。皇帝居中牽線,海軍就擔負起了外海緝私的任務,既能從海關那掙點外快,同時又兼遂海域巡視。這事自然沒必要出動大艦、海鯉級足以勝任。

    海關巡員此話出口,羅五桂心中明白,那就是福建海商跟海關有了私下交易。之前皇帝和蕭總長一再強調,南洋重點在扶南和勃泥,同時海軍還未擴軍成型,不宜跟法蘭西和西班牙先起戰端。因此福建海商到馬尼拉的海貿路線,英華暫時不插手。

    國內到交趾、廣南、扶南、高棉、暹羅乃至巴達維亞和馬六甲的海貿路線,是由南洋公司壟斷。而國內海貿,則是海關直接管理。現在海關放福建海商去呂宋,雖沒有跟南洋公司起衝突,卻是另圈了一塊地盤,把手伸到了呂宋。

    巡員拍拍羅五桂肩膀:「咱們不動彈,人家也要送上門來啊。你恐怕還不知道,漳州海貿公司的東主,有不少都是福州泉州海商,甚至還有施世膘的人。」

    羅五桂無語,這確實是一樁現實,因為不管是南洋公司,還是英華的旗號,都很好使。

    從福建到呂宋,可是一直有海盜的,主要是摩洛人,中國人也有,現在的白延鼎,以前的白燕子也在那話動過。加入英華的海貿公司,海船就能掛英華商事旗,這對海盜來說是極大的震懾。

    當然,對福建海商來說,這旗幟意義更大,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不必跟施世膘綁在一起,捲入南北兩方的戰火。

    巡員接著道:「西班牙人樂見海域安寧,雖然掛上咱們的旗,就意味著咱們在伸手這條商路,他們也很不高興。但畢竟不是正面衝突,這些船進馬尼拉灣就會將咱們的商事旗落下來,也不會太刺圌激西班牙人。這事就算官家,怕也是心知肚明,裝作沒看見的。」羅五桂心說,你們海關跟南洋公司就是一路貨色,跟昔日賣旗的鄭一官有什麼區別?

    見他依舊臉色不豫,巡員哈哈笑道:「咱們海關不還是托你們海軍的福才能賣旗幟麼?再說了,掙的銀子,不也花到了你們身上?」

    羅五桂臉色稍緩,這倒是真的……就在巡員摟著羅五桂肩膀,低聲向他透露此次出巡,漳州海貿會給多少額外孝敬時,船桅頂端的嘹望哨忽然發出了警報。

    五條大船!沒掛旗,從南而來,似乎是要攔下這支船隊。

    羅五桂的氣息由沉靜猛然轉為颶風:「是哪路不開眼的,居然跑到東山島來找食了?」

    他招呼部下道:「給二圌奶奶發信!跟緊了!淮備戰鬥!」

    不僅羅五桂怒了,部下們也都是一邊忙乎一邊咒罵,這裡到東山島不過百八十里地,就是海軍南洋艦隊南澳分隊的家門口,敢在家門口對掛著英華旗的商船動手,話膩味了?

    信旗招展,羅五桂這條被船員自稱為「大太太」的主艦,帶著僚艦「二圌奶奶」,朝著南面破浪急行。

    海軍依舊沿襲著初創傳統,那就是主僚配合的師徒制。資深艦長帶著資淺艦長,兩船為一編隊,執行一般巡航任務。這自然是海軍苦於人才匿乏,而被圌逼出來的「傳幫帶」風格。

    因此分隊官兵,對主僚兩船的暱稱都帶上了不同性質的曖昧氣息。像是「大哥」、「二哥」這種稱呼已被視為假正經,「相公」、「娘子」一類的是主流,羅五桂這個分隊,都視兩條船為大家的內眷,就有了「大太太」和「二圌奶奶」的暱稱。

    隨著雙方距離不斷拉近,情況也不斷明朗。對方是五條三桅大船,樣式有些像歐人的夾板船,但卻掛著硬帆,這跟英華地方水巡運用硬帆海鯉船的思路一致。看個頭怎麼也有七八百料,讓羅五桂下意識地想起在香港海軍學堂裡進修時,教官說起過的台灣鄭家三桅巨艦。

    船上那海關巡員臉色有些發白,他扯住羅五桂的胳膊道:「怎麼還在朝前衝!?趕緊回報上面吧!」

    在這巡員看來,對方不僅數量多,以五多二、而且個頭還大,海軍這兩條海鯉小艦,顯然不是對手。

    羅五桂嗤笑:「第一次撞上海戰?回報?回報未知海盜,在咱們海軍家門口槍了商船?」

    他繃緊了臉肉,指向那已近到四五里的不明敵船,高聲大吼道:「咱們海軍一一」

    部下們轟然應和:「永在上風!一往無前!」

    巡員抱頭,心說這幫兵爺真是瘋子。

    大手有力拍在他肩膀上,抬頭看到羅五桂那張充滿了自信的笑臉:「若是歐人的軟帆船,還真是麻煩了,可那是硬帆船。」

    接著羅五桂招呼道:「扶穩嘍!」

    船上斜桅轉動,頓時將風兜得滿滿的,在那巡員已變了調的驚呼中,兩條海鯉船如離弦之箭,朝那隊敵意畢露的大船射去。

    羅五桂當然自信滿滿,他這個小隊的兩條海鯉艦可是年中才下水的新貨。之前的三桅橫帆已改為兩桅縱帆,不僅充分保持了海鯉級的特色,還減少了操帆水手的數目。原本要三十多個水手,現在只要不到二十人。空出來的位置,就拿來多裝炮,多裝兵。

    就說他這條船,換了十二門十二斤炮,上層甲板還有八門八斤炮和四門用來測試海上作戰效能的飛天炮。除另載了一隊伏波軍,總船員為一百六十多人。當然,他算炮時下意識地忽略了船頭那門什麼「兩寸炮」。這炮是來南澳前才裝上的,還有佛山製造局的測炮員隨行。比陸軍的四斤小炮大一些,比八斤炮小不少,炮膛居然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當時他甚至想叫人直接塞底艙去壓船了。

    可他沒這個膽量,這是蕭總長給關國丈特意批的人情單子,分給了新建海鯉艦每條一門,怎去也得讓佛山製造局的人見著炮在船上,就當是壓船頭用來破浪的重物吧。

    讓他鄙視這炮的另一個原因,此刻正在船頭某人的手中呈現。

    兩眼被金光快晃花了的炮手吞了口唾沫,對佛山製造局的測炮員道:「真要把這玩意當炮子打出去?」

    測炮員手裡的炮彈跟飛天炮的炮彈很像,但帶著底座,還沒有尾翼。讓周圍炮手吸氣的是,這底座居然是金燦燦的黃銅鑄成。

    測炮員一臉鄙夷地道:「就知道你們這些傢伙沒見識,才沒一早讓你們看到。這是黃銅!一枚上就有半斤黃銅,就是七八百文錢!」

    抽氣聲更盛,儘管海軍薪餉比陸軍高,但一月薪餉不過值五六發這炮彈,委實誇張。正因如此,測炮員才不願無事開炮,要出海後才試炮。

    現在麼,能.實戰的機會,測炮員一面緊張,一面也很是興奮,這炮到底如何,馬上就能見著分曉。

    「三百丈!」

    「鳴炮!」

    羅五桂一聲令下,炮聲轟鳴,這是在警告,要求對方落帆掛旗,表明身份,等待緝查。

    對方回應了一炮,炮聲渾厚,比這邊用四斤炮轟出的聲響沉重得多。

    「至少是十二磅炮……」

    羅五桂和大副等部下心中也是一沉,他們在香港海軍基地裡專門接受過聽炮訓練,這明顯是歐人火炮的聲響,而不是華夏這邊老式的大發貢和佛朗機。

    歐人火炮,歐人船體,硬帆,這五條大船,到底是何方神聖?

    眾人心中升起濃濃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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