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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七百一十四章 落幕與揭幕 文 / 草上匪

    「朕看著你們,看著你們把江山禍害成什麼樣子!豬都知道顧圈,你們根本連豬都不如!」

    「是弘歷即位嗎?不,不是弘歷,弘歷沒那麼大膽子,敢把朕活活困死,肯定是弘時那忤逆子!」

    「弘時……你們倒尋得好啊,真是好啊!以為得了一位聽話的主子?他就上不得檯面!他以為皇帝只需要開口,他以為皇帝是言出法隨,你們且受著吧!看一個泥腿子扛起了金扁擔是什麼德性!」

    「十四肯定被他們放出來了吧,呵呵,十四,你也是毒辣心腸,就坐看著朕下地獄!也好,下去後該遭刀山油鍋的不止朕一個了,你跟著下來的日子也不會遠!」

    映華殿裡亂糟糟一團,像是遭過劫掠一般,這是茹喜下獄,茹安跟著李蓮英遷到儲秀宮破落地時,太監侍衛們清理後的情形。

    此刻殿中置著一張涼塌,雍正倚在塌上,就晃著腦袋念叨個不停。脖頸以下沒見一分動彈,竟已全身癱瘓。熱河行宮那一夜裡,雍正氣血逆轉,本該翹掉了。幸虧李衛留了幾個煉丹道士,還配出了一些丹藥應付,居然把雍正救了回來。

    淒號、怒哮已是之前的事了,此時的雍正已穩住了心神,就像碎嘴婆子一般,不停地念著,似乎自己還坐著龍椅上數落群臣。

    「李衛,朕餓了!朕要吃東西,朕要活下去!」

    雍正扭脖子喚著,片刻後,李衛端著一個破碗出現,嘴角還殘留著血痕。

    他們君臣二人被囚禁在映華殿,不僅馬齊崇安等人不敢對雍正下刀,連李衛都不好直接殺了。李衛畢竟是軍機大臣。直隸總督,巡狩宿衛大臣,殺了李衛,不僅朝堂人心惶惶,荊襄和江南的前線將帥更是人人自危。說不定誰要投到南蠻去。

    沒人敢殺他們,但人人都想著他們君臣兩人死,於是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囚禁兩人之後,議政王大臣裡,無一人吩咐供應米食之事。守衛的兵丁軍將又是遠遠圍住映華殿,不僅天天輪換。還被嚴令不得跟被禁之人接觸,於是除了那幾個議政王大臣,其他人都不知道,就在紫禁城裡,昔日的皇帝,跟著最忠心的臣子,正在餓死的邊緣掙扎。

    還是李衛能幹。施出早年混江湖的本事,掏鳥窩。挖鼠洞,這大半月居然撐了下來。

    「皇上……味道有些腥,忍著點……」

    李衛用木片挑著一坨坨有點像肉糜的東西。一口口餵給雍正。

    「朕什麼罪沒受過?有什麼不能忍的?只要朕還活著,老天就一定會睜眼的!唔……」

    雍正的話已多到李衛都難以忍受的地步,近乎於粗暴地將東西塞進雍正嘴裡。

    「這不是鳥肉,是耗子吧,也不像是燉的……」

    「臣沒力氣,實在鑽不出火來。臣是用嘴先……」

    雍正覺得味道有些怪。隨口問了一聲,李衛的回答讓他默然。他心理上想反胃,但生理上卻沒反應,他太餓了。再一想,當初都跟著李衛跳過糞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好、好,李衛啊,咱們君臣,真是相濡以沫,朕怎麼也忘不了你。」

    雍正動情地道,淚珠也在眼眶裡轉著,李衛更是哽咽不已。

    「待得朕重見天日,朕封你鐵帽子王,賜免死鐵券,朕把女兒嫁給你……」

    雍正剖著心肝地許願,還覺得不足以酬李衛的赤誠,咬牙道:「朕給你抬旗,入滿州上三旗,賜你覺羅姓!」

    李衛眨著淚眼道:「若是皇上真能再見天日,就是老天爺對臣的莫大酬謝了,皇上這些恩賞,臣不敢受。」

    雍正此時的心思卻格外纖細,他皺眉道:「還不滿意?你是對入旗不滿意?你夜裡就說過夢話,說還沒來得及回徐州老家祭祖祠,你以漢人為榮,看不起滿人?」

    李衛正想分辨,雍正心理生理同時起了反應,哇噢地將吃進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荊州,岳鍾琪立在城頭眺望江面,時當盛夏,又在江邊,死屍臭氣熏著,讓這位久經沙場的悍將也壓不下胸腹間的翻騰之意。

    再想到這幾日收到的各方消息,他的臉色更是青白不定。

    破格賞識提拔自己的雍正皇帝成了太上皇,坐上龍椅的不是預定的弘歷,而是弘時。發給自己的諭令,竟不是皇帝的印璽,而是什麼議政王大臣會議。具體的調度軍令也不是出自軍機處,而是什麼協辦總理事務處。

    天變了,變得太快,岳鍾琪品了兩三天,才被一大堆空頭賞賜砸醒,從京城急奔而回的家人帶來了更清晰更完整的消息。

    弘時要推行滿州新政……他這個雍正舊臣,漢人大帥,還有什麼好下場?

    岳鍾琪認真想過南投的選擇,而補全消息的不少碎片,也是從敵人傳來的勸降書裡得來的。可惜,當面是他的叔叔,從叔侄倆南北對敵的那一刻起,這個選項就不存在了。即便岳超龍以親情為引,甚至這幾日還緩了攻勢,他都置若罔聞。

    原因很簡單,叔叔當年投南蠻,父親病上加氣,撒手人寰。如果自己向叔叔投降,那就是不孝,而叛敵又是不忠,不忠不孝全了,他岳鍾琪有何顏面存世?

    江面上,南蠻的戰船正轟鳴不斷,城牆一直微微發顫。岳鍾琪就這麼大咧咧地站在城頭,毫無避讓之心,而周圍的部下,乃至城頭的兵丁們,也都是一臉死灰,呆呆地受著炮火。

    他們此時也都知道了京城的變故,此刻正心如亂麻,不知該如何自處。

    拋開個人恩怨,荊州城裡殘存的上萬清兵,心頭想的都是一件事:大清亂了,未來一片迷茫。

    襄陽,鄂爾泰和荊州將軍查弼納也正站在城頭,氣色頹唐。他倆雖是來視察城防。心中的城牆卻早已轟然垮塌。

    查弼納翻來覆去就念叨著一句話:「那樣搞怕是不行的啊……」

    鄂爾泰聽煩了,揮袖道:「怎樣搞都不行!」

    他們都是滿人,對所謂「滿州新政」的根底並不排斥,但這新政愚直如兒戲,讓掌著實務的兩人都覺難以接受。不僅如此。兩人得了一大堆封賞,可新皇要推的新政這般強厲地否定雍正舊策,他們身為雍正舊臣,自然要為自己的下場擔憂。

    查弼納使勁搖頭:「不行,京城肯定要亂的!這新政就像是南蠻的開花彈,大動靜還在後面。」

    鄂爾泰一拳頭捶上城垛:「是啊,怕的就是這個啊!」

    武昌。大都督府軍議廳,屋外細雨瀝瀝,屋裡賈昊抱著胳膊,面對軍圖皺眉沉吟。

    「怕的就是這個啊,眼見要收尾了,總有人搞出花樣。北京城裡來大的,年羹堯來小的。都是不安生的傢伙。」

    雖然荊州、襄陽、南昌、安慶等要地都還沒攻下,但長江大決戰已近尾聲。此次作戰是為占土。因此打法就跟以往有很大不同。各路人馬以有力之軍逼壓要地,其他人馬則散為細流,如星火燎原。掠入各個州縣。一方面是將忠於滿清的死硬派驅趕到那幾處要地匯合,一戰聚而殲之,一方面是配合朝廷的安撫措施,護著政務體系進入新佔地。

    但就在這節骨眼上,滿清皇位更迭,北京城亂了。這讓各地的滿清將帥各生異心。也使得賈昊必須調整應對。能盡量攻心的就攻心,比如讓岳超龍瓦解荊州的岳鍾琪。讓江南行營組織起更多民間力量,推著江南的滿清官府投入英華懷抱,甚至跟已經跑到江寧的李紱嘗試著溝通,爭取和平收復江南。

    策略調整,步調就亂了,可對方更亂,也少不了混水摸魚的卑鄙傢伙。

    「大都督,這雨要下大了……就像當年益陽那雨。」

    脆聲響起,賈昊轉頭,隴芝蘭怯生生俏立身後,眼中也盈著水意。

    「雅秀夫人來信了,說……這事要見大都督真心,大都督,你若是真心不喜我,就在這雨聲裡說明白吧,我也好死了這顆心。」

    「這、這什麼真心,忽然說這個……」

    也正是感覺戰事到了尾聲,隴芝蘭徑直逼宮,賈昊頓時亂了方寸。

    隴芝蘭咄咄逼人:「大都督又收養了武昌孤兒,安南的,巴達維亞的,呂宋的,加在一起,已有五個義子,加上一兒一女,就是七個。這麼大個家,你想累死雅秀嗎?」

    她大膽地走近,逼視著賈昊:「雅秀說,大都督的心在天上,但卻還盡心地顧念著地上,她懂你,我也懂。為什麼不能展開你的羽翼,為更多人遮風擋雨?不止是義子,不止是雅秀……你能的。」

    清幽的香氣滲入賈昊心底,他暗自歎息,為妻子居然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而羞愧,又為妻子容他護他悟他而感動,而眼前這位麗人的十年苦思,更讓他湧起一股男兒的擔當雄心。

    「芝蘭,你說得對,我其實跟吳石頭沒什麼分別,就是個貪婪之輩,我該正視自己這一點。」

    他手臂一展,將佳人攬入懷裡,埋首下去,堵住了隴芝蘭正因極喜而顫動的紅唇。

    門外冒出幾顆大小腦袋,吃吃笑聲被使勁壓著,在慶賀賈昊這遲到了十年的收穫。

    江寧碼頭邊,年羹堯滿面紅光,雙手扯住裝扮成一般儒生,剛從山東回來的左未生,「老左啊,真是、真是……意想不到哇!」

    他激動得語不成聲,左未生也是哈哈大笑:「是啊是啊,真是天降良機啊!原本咱們還怕得要死,就想著怎麼從皇上,噢,太上皇那頭獅子嘴裡搶點碎肉渣子,現在麼,對著一群豬狗狐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咱們就要大塊吃肉了!」

    年羹堯點頭:「京城必亂!」

    他眼中閃著看透時局的精光:「不管十四還是馬齊,京城裡沒有能一錘定音的人!新皇用漢臣掌管的邸報吹風,要推滿州新政,議政王大臣會議掌著原本軍機處的奏報路子,給督撫們灑定心丸,這才半月不到,兩邊就湊不到一起。我看再過半月,說不定龍椅上又要換人……」

    左未生道:「山東教匪已被壓在了那幾個州縣裡,只要大軍開到,頓成齏粉。現在要緊的是滿軍營,他們如何了?」

    年羹堯很篤定:「已過了寧國府,我照著南面行事的法子,在安徽廣召車馬行,月底就能到蕪湖。進安徽的時候,南面追兵差點就咬上了,可錫保照著我的安排,棄了漢軍旗人,更南面的一記埋伏也生效了,現在不敢再追得那麼利索。」

    左未生皺眉:「看南面左右兩路水師沒急著會合封江,估計還是聖道皇帝覺得北面形勢不妙,有心放一馬。這一馬放到了大帥手裡,再遭一記冷箭,當心聖道皇帝生怒啊。」

    年羹堯也微微歎氣,似乎很是忌憚:「沒辦法,手裡人馬不多,更缺火器將兵。南北都要支應,越強說話才越有份量,至於聖道皇帝……」

    他展著眉頭,似乎也在給自己信心:「咱們這是謀小財,聖道皇帝謀的是大業,還不至於拿出力氣來對付咱們。再說咱們也準備好了一份大禮,應該能平他的怒火。」

    左未生點頭,接著他歎道:「可惜啊,京城裡還不知是怎樣一番精彩,咱們是沒辦法親眼目睹了。」

    年羹堯道:「朝前看!老左,你我所求不同,但都是看著一條異於南北的路,他們唱他們的戲,咱們走咱們的路。」

    聖道十年,七月下旬,長江大決戰尾聲已至,但最終如何會如何落幕,比過程還要令人期待。就在國中輿論已經開始歡呼雀躍之時,李肆的心思已經完全沉入了另一樁挑戰裡,北面的大戲剛剛揭幕。

    「北面必亂!那個什麼光緒,還有什麼議政王大臣會議,根本掌控不了形勢。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有所作為,這一戰才能圓滿落幕!」

    李肆的判斷如此肯定,讓還不太清楚北京城局勢的重臣們有些不解,皇帝的信心是從哪裡來的?

    李肆篤定地道:「成年之君,對上一幫識見不一的宗親重臣,得人心的儲君也沒收拾掉,還好好地呆著,這樣也能穩定朝局,那根本就是逆天了!」

    他再沉聲道:「最重要的是,這層層矛盾,還夾著滿漢之分,北面形勢崩解,恐怕就在朝夕之間!到時誰會主掌局勢?」

    李肆這問題太深,眾人皺眉不語,心中閃過無數歷史片段,李肆目光悠遠,話語裡深含著感慨:「誰最凶殘,誰最狠,誰就會主掌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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