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三國外篇 文 / 畢詩靈
三國外篇
「聞公瑾新納美眷,特相約以賀。」
建安四年,洞庭湖畔,水軍寨前。一人立於晚照,羽扇綸巾,偉岸儒雅,其側,一女子席地而坐,翠衣秀髮,率性擲石。遠處,船舶徐行,雁陣亂霞。
「汝父為何不親來?」綸巾男子觀湖中倒影。
「家父已逝年餘。」女子容貌甚麗,年似雙十有餘,談吐不見哀意,「卻是公瑾,昔日琴瑟相合。今日倒冷淡於吾?」
「……當年少,不識大防;且瑜與汝已各有婚姻,更各為其族……」男子望湖中容顏,眼溢柔情,終喟然,「伯符雖領江東,然江東望族多有志於南方。瑜年少言輕,無逆勢之能。」
女子聞言而嬉:「鼠輩耳!家父率百越,自有法度,開山辟林,歷艱辛而得樵漁耕織,廉潔不亞強秦,人和可追文景。短視之徒往日畏山水之險而裹足於城郭,今見人成業,輒立志於搶奪?漢人常唾山越粗鄙,吾觀江東,無封狼居胥之器量,非漢人矣!」
男子垂羽扇而露慚色:「董卓亂政,瑜與伯符相交,嘗聞其父功震天下,熱血沸騰;更昔時,亦聞董卓有安西之能,而生班超之志。及名器旁落,群雄逐鹿,瑜先安於丹陽,後奔赴伯符,至今,何曾有出塞之機?」
「哈哈……哈哈……」
女子長笑而起,斂容負手,恍若遺世獨立:「孫文台轉戰四方,獲玉璽則思異事;董仲穎為良家子,亦有重蔡邕之量,然始終遭士族所鄙;呂奉先號飛將,一朝入洛陽,難出并州北;公孫瓚鎮幽州,敗南而非敗北;曹孟德吊五色棒於洛陽,屠庶民於徐州。此即漢家英雄?之志?之遇?之能?吾近聞蔡邕女琰已為南匈奴所虜,漢家男兒,何顏稱雄?美周郎,一葉蔽目,不見泰山。吾恐漢家陳兵於蕭牆之內,終破於北狄矣。」
男子眉目閃爍,沉吟而正色,朝女子一揖:「願聞其詳。」
女子挪步避之:「吾素有婦好之志,然不逢其時。若受公瑾之禮,便是吾逐鹿之時。竊以為公瑾亦不願之。」值男子抬頭,「強秦襲商鞅法治,順流而下六國,威震八荒,然為何二世而亡?王莽恭謙至潔,『周公在世』,舉國之士勸禪讓,為何舉國烽火而亡?桓、靈二帝時,傳洛陽政令不出虎牢,又是為何?皆一也--士族豪強稱雄於地方,竊財帛子女田漁山澤而削國力。秦之強,惟關西一國之兵耳,北築長城,南征吾百越,待中原遺貴振臂一呼而從陳勝,窘至以囚徒成軍;王莽新政,無一不損大族利益,令出前眾望所歸,出後眾叛親離;桓、靈至今,吾不細言,公瑾自知。嘗聞劉玄德納一妾而得奴客兩千,何其厚也?全國皆然,則朝廷何其薄也?今國之不國,諸侯相伐,民或死或亡。亡者,惟依附豪強而苟存,倘使天下得定,居廟堂之人所得戶口可有桓、靈年間十之一、二?可有膽略再行王莽之事?若非,則以一、二國力守天下,內阻豪強之窺而外拒益強之胡馬?公瑾大才,自問可挽此狂瀾否?」
話畢,女子復席地,觀山水之琨黃。
男子長視之,目光灼灼,終不復言。
……
小屋門前,一套石桌凳,坐著一對人。一個羽扇綸巾,一個白衣勝雪。
綸巾男子含笑而文:「萬龜,如何?」
喚作萬龜的女子茫然抬頭:「這,都是真的?」
「我親歷,才能完整回放給你看啊!」男子飄然而起,移步蹲到萬龜身旁,仰視她的樣子,「當年那丫頭可是我第一個記住的人啊!還在三國時代就預見了五胡亂華,婦好有所不及啊!」
「她……真的是我的……祖先?」萬龜的眼睛依然迷茫,「你……一直監視著我們?」
「別說監視嘛!」男子彷彿是在哄小孩子,「你們號稱用八咫鏡把我封印起來,看著你們一代代生老病死,也是你們自決的。再說,我也只是一個看客,沒有偷偷干涉你們什麼嘛!」
良久,萬龜偏頭看著那在自己下巴邊的無辜表情,突然發問:「你真的沒有偷窺我們?」
「……我這樣的身份,有必要麼!」男子?然,旋即又心平氣和下來,「萬龜,現在這兒就剩你我,我也才把你放出來,你明白我的用意嗎?」
女子微微搖頭:「我感激你讓我這樣存在,但我不懂。生前我為了我生長的環境盡心盡力,而現在,當初的太多東西,我卻不懂了,陌生了。你,高尼茨,都是這樣。」
男子望著她,想伸手撫摩她的頭髮,卻終於放棄。
「高尼茨你是永遠見不到了……雖然我見著你們之間的所有事情,卻不知道你們各自的想法。我很好奇,但如果你不願意說,也不會強迫。」
「……大蛇,我們……一千八百年來,做錯了嗎?」
「萬龜啊!你忘了你們三神器的家訓嗎?當年我聽到她這麼擲地有聲時,可是非常喜歡啊!來,我繼續給你回放一段兒。」
……
建安十三年,赤壁東,山水之間。紅花綠木掩野亭,男貌女才煮杏酒。
男子搖扇直視:「瑜不日將戰,汝助否?」
「公瑾何不降曹公?」女子笑而斟,熱酒凝煙。
「蔣干方才說項,乃有進階之意;汝與曹公無交,卻是何解?」男子按劍,「若非此處無他人……」
「便以亂軍心之罪斬之?」女子一飲而盡,意顯闌珊,「公瑾,可記得洞庭湖畔之言?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重鎮三得其二,麾下俊才或出士族,或出庶族,惟能是用。環視天下,西域早非漢家所至;西涼自董仲穎身死,亂象紛呈;漢中張魯與益州劉璋斗於一隅;劉豫州顛沛流離,無根之木,今尚能抗曹公者,惟江東可勉試之。然則,曹公若挫,天下控難有一統之機。是時也,漢家虛耗於內,元氣大傷,待北狄寇關,何人抗之?以何抗之?公瑾,百越雖居江南,亦知唇亡齒寒,今與江東望族纏鬥,更無中原之富庶,他日強騎摧枯拉朽而來,則百年,甚或數百年無昌盛之望。屈矣!」
男子左搖扇,右執杯,幾近唇而不飲。
「……瑜與伯符相交,其臨終有言:『外事不決問周瑜』。大丈夫頂天立地,不可負……汝之真言,旦夕在耳,瑜……有愧矣。」
女子擊掌而灘:「旦使汝負天下人,不可汝負孫伯符?」
男子以羽扇掩面,飲。
良久,男默女淚。
淚涓如泉,其聲淒苦:「恨不逢漢武,恨不生中原,吾生誤也……周瑜,允吾一言,否則,吾與汝血濺此亭。」
「……請試言。」
「今汝將戰曹公,若敗,則攜孫權降之;若勝,則攜此功,停江東與吾百越之鬥,三年足矣。吾將率族人渡東海以尋他鄉……」
「不可!」男子大驚,「東海波濤洶湧,舉族以博,險甚!」
「不然,與江東搏於泥潭?」女子拭淚,逢微風拂,恍似羞花,「吾睹中原戮,兵戈繁而自然毀,既無回天之能,不如遠避之。」俄而起身,「吾之慮,中原無人可知也。公瑾,吾知汝大才,亦望汝敗……且自重。今別矣,吾於百里之外待之。」
翩然而去,若幻影,若鬼神,若花中仙子。
……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不愧檄文激曹公之陳孔璋!」
山腰木閣外,一嫗擊節而贊,旋負手握簡,舉目眺遠,有登臨意。其發雪白,皺紋若虎額。其側敬坐一男,俊顏雅量,貌似不惑。
俄而,嫗回首而問:「曹丕比其父如何?」
男垂手答曰:「兒童年隨族東渡,惟聞曹公矯詔扣虎牢,掃群雄定中原,其才量肝膽,未可知也。今曹丕行九品中正制,或有其才,然無力圓一統之志。」
「江東周公瑾,可有傳聞?」
「……周郎早於建安十五年病逝於軍中。」
聞言,嫗默。
「罷矣。轉令邪馬台,命名魏帝所賜鏡、劍、玉為八咫鏡,草?劍,八尺瓊玉,吾家三分支格以此為姓。」
「母親……」男詫異而跽。
「中原危矣,吾輩無返渡之機。且以此遙記曹公耳。」
言罷,嫗頹然,蒼老不已,踉蹌歸閣。
「生不逢時,無力回天……生不逢時,無力回天……」
……
「萬龜,這便是你喚作八咫萬龜的緣由。」
大蛇依舊蹲在八咫萬龜身旁,仰望著,卻面露悲傷:「我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她年少氣盛,指點江山;看著她生兒育女,蟄伏以待;看著她老驥伏櫪;看著她心灰意冷。我只能看著,看著她獨自回那閣樓,彷彿走進早已蓋好的棺材。」
「她……叫什麼名字?」八咫萬龜癡癡地問。
大蛇望著她許久,卻有瞥過頭去,身形逐漸消失:「我忘了。」
ps:這個……有人不是我什麼t什麼j什麼麼?這不是更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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