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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忠義,忠義,忠義 文 / 泛東流

    第五章忠義,忠義,忠義()

    日已西,天漸昏。

    莫園之中,有著平時不見的沉靜,那習武練藝時的呼喝,招朋喚友的喧鬧,皆在這一刻絕跡此間。

    不是那漸漸昏暗的天色讓人退避,而是萬人空巷一般,無論是否關己,莫家子弟大都匯聚於一處。

    ——祖祠!

    莫家祖祠,相傳保存了莫氏家族真正的淵源所在,乃是族中真正的禁地,遑論尋常莫家子弟,就是那些長老執事,也不得入此一步。

    今天,則不同!

    莫家三年一度的祭祖啟神禮,就要開始了,不知多少莫家子弟匯聚在祖祠外,或敬畏或好奇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古老門戶。

    祖祠之內,莫家族長及幾名核心長老已經進入多時了。

    在門戶外不遠處靜靜站立著,多半既侷促又緊張的少年們,便是此次獲准進入祖祠中參與祭祖啟神的莫家少年。

    其中,有銀衣的嫡系精英子弟,有青衣的旁支少年;有年紀輕輕就被冠之以「天才」之名者,亦有默默無聞,不為人所知者。

    其中,沒有莫玄!

    少年們沒有一個關注這一點,在他們看來,錯失了這次機會,沒有出現在這個地方的莫玄,無疑是褪去了「天才」的光環,或是可惜,卻再不值得關注。

    唯一能讓他們緊張的,只有那扇緊閉的大門,以及門後代表的——機緣!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隨著落日餘暉將西方天際映染成了一片橘紅瑰麗的時候,莫家祖祠外的眾人,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來,其中又以那些等待著進入的莫家少年子弟為最!

    一生轉折在此,何人能夠淡然?!

    「隆……隆……」

    如移山嶽的沉重響聲傳出,祖祠古老的門戶,緩緩打開……

    門,緩緩打開,莫玄從房間中走出,來到了廳堂中。

    廳堂裡,莫父莫母以及弟妹,齊齊抬起頭來,望向莫玄。他們的眼中,有擔憂、有悲傷、有無奈、有自責……

    「玄兒,來,坐下吃飯。」莫父笑容裡的擔憂與不忿,怎麼也掩蓋不住。

    張了張口,他又艱難地補充了一句:「玄兒,那……沒有什麼,莫要難過。」

    莫玄微微一笑,正要開口,莫晨站了起來,低聲道:「哥……」

    「都是我的錯,我……」

    莫晨抬起小臉,那與莫嶺他們對峙時的倔強半點也找尋不得,反而有淚珠子在眼眶中轉動。

    他的臉上紅通通的,有細密的汗珠不住地冒出來,整個人更顯得熱氣騰騰,好像剛剛從熱水中浸泡出來一半。

    莫玄習武經年,一眼就看出這是大量運動後的結果,頓時眉頭一皺,道:「小晨,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身上多少有傷,雖無大礙,但這幾日也不要再練功了,你沒聽到我的話嗎?」

    說到後面,聲音轉厲。

    莫父對子女溫和寵溺,少有聲色俱厲的時候,莫母就更是如此了,不知不覺中,莫玄便負擔起了長兄如父的責任,教育弟妹的事情常常是他來做的。

    「哥……」

    莫欣上前拉著莫玄的衣角搖搖,道:「二哥說他要練得厲害點,嗯,跟哥哥你一樣厲害,以後就不怕人欺負,也不用害了哥哥啦。」

    「那些人最壞了,欺負人,還害哥哥。」

    說著,在莫玄的旁邊,她小嘴一癟,珍珠般晶瑩的淚珠兒就滾了出來。

    「哥,對不起。」

    一直低頭聽訓的莫晨抬起頭了,拳頭緊握,眼眶紅紅的,面對莫嶺他們的倔強不再,反而要哭出來了似的。

    畢竟,只是小孩子。

    莫玄心中一暖,摸了摸莫晨濕漉漉的腦袋,道:「不關你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雲淡風輕地在想著,認真地說道:「小晨你做得很好,你是小男子漢了,沒有什麼好怕的,莫哭。」

    那一聲「莫哭」,不僅沒起到效果,反而莫晨的眼淚引了出來,再也忍耐不住。

    看著一對弟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莫玄苦笑了一下,見過了父母後,分別將弟妹抱在懷裡,柔聲安慰著。

    「彭!」

    一聲悶響,杯盤跳動,莫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彷彿半點也感受不到手的疼痛一般,恨恨地說著:「我去找過七長老了,他說了這事是族長及長老們一起商議出來的,不容更改!」

    「只是打了一架而已,憑什麼取消玄兒參加祭祖啟神的資格?」

    「憑什麼?!」

    最後一聲,近乎怒吼。

    「爹爹不要氣壞了身子,都是孩兒的錯,辜負了您的希望。」

    莫玄頓了頓,擔憂地看了莫父一眼,低聲說道。

    祭祖啟神,是他踏入先天境界,改變家庭境況的最好機會,若說,他能提早知道族中的懲罰會是如此之重,那……

    「怕是結果還是不會有什麼變化。」

    莫玄暗暗苦笑,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明白看著弟妹在自己的面前受欺而無動於衷,所謂隱忍,對他來說有多麼的困難。

    無論是錦衣夜行的低調,再看他日的隱忍,都與他性格中的某種東西截然悖逆,靜下來思索或是不同,臨到頭來,終歸如此。

    「但是……」

    莫玄心中的愧疚,也沒有分毫摻假,不為失去這次機會,只為了父親。

    他這麼多年來的辛苦、付出,甚至堪稱是忍辱負重,將一切拋諸度外,為的不就是讓他成才嗎?

    「父親,孩兒讓你失望了。」

    莫玄忍不住低著頭,拳頭不由得緊緊地攥著,耳中彷彿又響起了幾個時辰前,族中宣佈的懲罰。

    「莫玄、莫嶺,於祭祖啟神前夕,不顧族規私鬥,剝奪參與祭祖啟神的資格,以儆傚尤!」

    短短一句話,在這幾個時辰裡,不知多少次在他的腦海中、耳畔迴響,想來對莫父這個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看著父親那張不過四十許人,就爬滿了歲月痕跡的臉龐,愧疚如刀,不住深刻。

    「玄兒你說什麼呢。」

    莫父有點慌了,連忙拿通紅的手掌拍了拍莫玄的肩膀,道:「為父沒有怪你,玄兒你保護弟妹,為父很開心,只是……」

    「哎。」莫父扼腕,「誰知道族裡為什麼會說這次的祭祖啟神與歷年皆是不同,要珍而重之,不能容許任何的搗亂,特意加以嚴懲。」

    對此,莫玄也只能苦笑了。

    在出手之前,他並不是不知道此舉會受到懲罰,只是沒有想到,會重到這個地步。

    「三年啊……」

    莫玄心中暗歎:「這次被剝奪了機會,再想參加祭祖啟神,就只能等到三年後了。」

    莫家族規,族中子弟,無論嫡庶正旁,皆能在十六歲成年之後,參加一次的祭祖啟神禮節。這有且僅有一次的機會,在莫玄來說,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他正想著呢,莫父接著說道:「孩子啊,為父去求過七叔,也拜託過族裡一些長輩,但是沒辦法啊。」

    「孩子,為父還是這麼沒用,幫不了你。」

    莫父是真正覺得自責,在他看來,莫玄無疑是最優秀的,是真正的天才,而這次莫玄錯失了機會,則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太過無能。

    有些話,他雖然未曾直說,但那略紅,滿是疼惜與歉意的眼睛,卻讓莫玄忍不住移開了目光,心中一陣抽痛。

    莫玄清楚地很,在莫父輕描淡寫帶過的整個過程中,肯定少不了卑躬屈膝,看人臉色,苦苦哀求……

    只要想到,莫父為了他做出的這一切,莫玄眼中就是一陣酸澀,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湧出一般。

    「父親。」

    好半晌,莫玄收拾了一下情緒,抬起頭來,反而來安慰莫父:「父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沒有祭祖啟神,孩兒就不能成就先天嗎?!」

    「先天又如何?祭祖啟神又怎樣?何足道哉!」

    越是往下說來,莫玄心中越是通明,已經不是如原本道來只是在安慰莫父,更多是一種壓抑在心中的心聲,在不住地向外流淌。

    「機緣只是機緣,我莫玄又豈是靠著機緣才能有所成就之輩?」

    「父親,相信我,不須等下一個三年,也不須等到十幾年後,三年之內,孩兒定能成就先天。」

    「對此,我確信無疑!」

    莫玄的臉上,有紅光浮動,經此一事,一種壓抑與局限,忽然從他的胸中散去。在這一刻,他無比相信,他說出的話,就一定能夠做得到。

    「好!」

    「好樣的,這才是我的玄兒。」

    莫父精神一振,挺著胸膛說道:「我家莫玄自是最好的,族中何人可比。」

    「嗯!」莫玄微笑點頭,「就讓他們領先一步,又能如何?」

    平和、自信,說這話是,莫玄平日裡掩藏在溫潤如玉謙和中的驕傲,顯露無遺!

    「吃飯!」

    莫玄笑容不改,提起筷子給父母弟妹夾菜,一切猶如往日尋常……

    時間,有時會在不經意間,飛快地溜走,讓人措手不及,回首扼腕;

    時間,有時會在某個時刻,徘徊彷徨,遲遲不前。

    一如此刻!

    哄過弟妹,陪過父母,用過晚飯……一樁樁一件件做下來,當莫玄回到房中,坐在桌前,任氤氳茶氣朦朧了他臉龐的時候,太陽還頑固地釘在地平線上,死死不肯西沉。

    猶是黃昏!

    目不可及的遠處,莫園嫡系高牆之內,在莫玄獨坐房中的期間,每隔一會兒,就是一聲沖天而起的歡呼,那種喧嘩,直上雲霄。

    此乃慶賀!

    這是莫家人為一個個通過祭祖啟神,臻至先天境界的子弟們歡呼、喝彩。

    莫家,在這浮雲山下,建一城立一家而綿延千載,靠的正是這一代代,一個個,層出不窮的菁英子弟。

    可以想見,在這一刻,那被莫家族人們送上衝上雲霄歡呼聲的年輕人,又是何等的榮耀與光彩。

    這一切,無論是榮耀還是喧鬧,都與莫玄無關。

    黃昏,日斜,天色晦暗,陰影籠罩了小小院落,朦朧得鵝卵石路,老樹古井,都顯得抽像而扭曲。

    院中,家裡,此時是安靜的,平時喜歡在院落中嬉笑玩耍的弟妹,也躲回了自己的屋中;往日喜歡在飯後於院中小酌兩杯的莫父,亦不曾再踏出房門半步。

    這種孤獨與寂寞,失落與遺憾,不僅僅止於莫玄一身,而是全家,所有人!哪怕胸中一口氣提起,相信明日會更好,現實的存在,終究不可能全無影響。

    「刷!」

    房中,莫玄持筆作書,揮毫而過,一個碩大的「靜」字出於筆下。

    他的腳下,多有雜亂的紙張散落著,上面都是飲滿了墨汁的毛筆書下的一個個大字,仔細一看,皆是一個「靜」字,呈諸多迥異的字體。

    「嘩……」

    忽然,又是一聲喧嘩,從遠遠的莫園內牆裡面,祖祠所在的地方傳來,沖天爆發,如欲將整個莫園,乃至於浮雲山本身掀起。

    聞此喧鬧的時候,莫玄筆下一抖,一個「靜」字張牙舞爪,似欲裂紙而出,不僅沒有靜意,反而有種暗流洶湧,隨時可能爆發出來的狂怒。

    他在這個時候寫字求的不過是一個「靜」,然而字如其心,又何曾有過半點「靜」意,再寫幾百次,也是枉然。

    「罷了……」

    莫玄搖頭失笑,伸出袖子一抹,將那一個個「靜」字拂落桌面,腳下一震,地板顫動,散落的紙張飄起,被捲回來的袖子一掃,帶入了紙簍中。

    這一幕對力量的精準控制他做來輕描淡寫,看都不看一眼,逕直展開了一張紫金色的畫卷。

    「咦!」

    畫卷展開,莫玄忽然驚疑出聲。

    紫金色的畫捲上,一個青衣大漢依舊橫刀立馬,一手捲鬚,與昨日並無不同。

    正是這「並無不同」,讓莫玄瞳孔驟縮,驚疑不定。

    這紫金色畫卷是他這一支流傳下來的奇物,在上面落筆字畫,一個日夜就會消散不見,好像那濃墨重彩,壓根就無法在其上留下痕跡一般。

    不過除此之外,也就再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了,莫玄也不過是覺得方便,隨手取來作畫哄弟妹開心罷了。

    「這,是怎麼回事?」

    莫玄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終究心中有事,不曾深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也就放下了。

    這幅畫本就到了最後關頭,莫玄眼中有悵然,有緬懷,好像想起了什麼深藏在記憶深處的事情一般,歎息一聲,穩穩地落筆——點睛!

    「轟……」

    遠方,有喧囂之聲達於天,廣佈群山。

    近處,莫玄的腦子裡一聲轟鳴,直上九重,貫穿黃泉,好像一道天柱,將整個世界連同他本身,一齊貫穿。

    展開在面前的畫卷,青色的光輝如有生命一般地流動著,先是畫面上人物的眉宇清晰鮮活了起來,隱然眉毛可數;繼而是青色衣袍隨風鼓動,長刀所向鋒芒畢露,胯下戰馬揚蹄,嘶風赤兔……

    恍惚間,似可看到那人,那畫,眼前的一切活轉了過來,畫卷飄浮而起,舒展而成,融入了虛空。

    院落、房間、雜物……整個空間在莫玄的眼中退去、消融,繼而是他本身,好像融化了,融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漫天青氣縱橫,席捲如旌旗,呼嘯似狂刀,一個遮天蔽日的身影,為世界的中心。

    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五綹長髯,一聲冷目半睜半閉,胯下戰馬鮮紅如血撕風,垂下長刀一側,青龍盤旋其上……

    只是一眼,深深銘刻,非是其他,實是此人太過出眾,也讓莫玄太過熟悉!

    「殺!」

    吹角連營,金戈鐵馬,莫玄恍若身處古戰場,那個熟悉的身影揚刀策馬,衝鋒而來。

    避無可避,讓無可讓,當這大將,這名駒,這神兵……一齊撞入了莫玄的體內……

    「咦?!」

    莫家祖祠中,數個老者齊齊睜開了眼睛,望向莫玄小院的方向,眼中儘是不敢置信之色。

    「嗖嗖嗖……」

    不知多少個人影,瞬間從祖祠中竄出,一躍上高樹,眺望而去。

    在他們的眼中,莫園一個冷僻的角落處,大片大片的青氣騰起,那金戈鐵馬入夢,戰場廝殺正酣的氣息,彷彿火山爆發一般明顯。

    旋即,一眾老者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似的,驀然回首,正見得祖祠上空,溶溶的土黃色煙雲匯聚,似為那爆發而出的青氣所激,展露崢嶸。

    「這是怎麼回事?」

    「那人是誰?」

    族中長輩的駭然與驚歎,與此時的莫玄全無關係,他的神魂深處彷彿要爆炸了一般,洪鐘大呂般的聲音轟然迴響:

    「忠義!忠義!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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