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暗中的中山狼2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二十八章暗中的中山狼2
在游奇從狼口中逃脫後的一段時日裡,他身上的傷口發炎,大概是低劣的醫療手段的原因,他開始發燒不退,日日夜夜都被高燒燒得迷迷糊糊。
不過他深深知道家裡的窘境,於是拚命咬住牙默默的忍住。但是白天還能忍受住病和痛得他,在夜半時卻無法控制自己不被惡夢中的黑暗驚哭。
從惡夢裡驚醒的他,卻馬上陷入了另一個噩夢。
被他哭聲吵醒的繼母,從來沒有對拚命忍受病痛的幼小孩子有半分的呵護憐惜,卻總會因為睡意被打消而惱怒起來,舉起一隻連狼狗都會害怕到噤聲的壯碩手臂,往游奇那遍體鱗傷的幼小身體上,劈頭蓋臉的狠狠打去。
游奇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而且已經習慣沉默了的山民,兒子被他後繼的妻子痛打的時候,他總是默默不語的將目光轉向牆角。
倒是比游奇大兩歲的姐姐,總是用自己的同樣瘦小的身體,緊緊抱住顫抖不已的游奇,為他擋住這個強壯如男人般的繼母的痛毆。
他的繼母倒也不挑剔,有個活的東西把她被吵醒的怒火完全消耗盡了之後,她便會再度翻身上床,再度呼呼大睡去。只留下黑暗中在肚子裡歎氣的父親,和留著淚遍體鱗傷互舐傷口的姐弟。
後來,幼小的游奇為了姐姐和自己不再挨打,只好拼了命的不睡覺。這個細弱的身體就在黑暗中顫抖著縮成一團,忍受著遍體的傷痛,獨自在驚慌恐懼中等待著光明的來臨。
那時,黑暗便在他的心裡播下了恐懼的種子。
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心中對黑暗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半分,而且那讓他顫抖的那份恐懼,竟像是投影般的漸漸變大。他沒有絲毫的勇氣與這個恐懼的影子對抗。就連小時候與惡狼面對的勇氣,都被這逐漸成長的影子蠶食殆盡。
至今,只要獨自呆在黑暗中,他便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手腳冰涼,甚至在極為漆黑的暗中,他還會有一種將要窒息的感覺。
讀書的時候,游奇曾試過用各種的方法,治療這種心理上的頑疾,不料這種對黑暗的恐懼,卻像是附骨之俎一般的,死死的纏住了他。
游奇居住的老房子,位於一條老巷的最深處,他心中暗暗叫苦。雖然一年來已經成百上千次的走過這條老巷,卻從沒有覺察到,這條巷子到了午夜時分,竟然變得如同魔鬼的食道一般,像是沒有窮盡般的幽長。
包圍著老屋區的大廈們都沉默著,像是一隻隻蹲在黑暗中的巨獸,偶爾有一兩盞未息的燈光從大廈身上透出來,更像是巨獸身上一隻畸生的眼睛,正冷眼的望著在黑暗中悄悄蠕動著的一切。
游奇心跳的不但很快,很亂,而且也很沉。那個纖瘦窈窕的影子,在他心中的確是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存在。
田兒,這個他第一眼看去,就斷定自己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女孩。
她是一個時常會令人驀然一驚的女孩。
即使她是立著不動,但是她的麗和秀便卻像活生生的一般的攻了過來,讓人招架不住。
擁有這種攻擊性的秀麗的女子,總會讓人驀的吃了一驚,突的驚了一艷,還不等你避開,甚至不待你發覺時,那份獨特的秀麗便已經讓人丟盔棄甲了。
游奇便是未能避開她的美,雖然他刻意的保持著理智,但還是在兵敗如山倒的,在心上刻下了田兒的樣子。
但是他一個字都未曾提過。
甚至和他田兒說話的時候,都遠遠少過蕭然。
他一點也不知道,其實田兒心中,對他有種非常獨特的感覺。而且,這感覺時常在夜靜的時候,讓她心跳臉紅,甚或忘了自己。
但是,這完全不影響田兒在自己眾多的追求者當中,選擇了一個最為富有的男子做自己的男朋友。
那是一個很不錯的男孩子,並沒有因為他顯赫富有的家世,而囂然傲蠻,相反在嬌纖的田兒面前,那個高大的男孩子,卻總像是一個貓咪般的溫和、誠懇、和馴服。
貧窮的美麗女孩,與善良的富貴公子的結合,本就是不竭不盡的永遠話題,更像是受了眾神的祝福一般,會令所有的人艷慕和讚美。
作為令人注目的女主角田兒,當然是非常幸福的。她秀麗的嘴角邊,從未抹掉過盈盈的笑意。
任何人看到都不會懷疑她的幸福俞屬。
但是不知為何,她總是微微的蹙著眉。
只有她自己明白,這一切的幸福感都是裝飾出來的。裝出幸福開心的樣子給母親、游奇,和所有人看,甚至也給她自己看。
她必須咬著牙,把心中的委屈化作臉上的笑顏。
正是因為貧窮。
貧窮,這輕鬆的不值一哂的兩個字,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它的可怕。
對於田兒來說,貧窮是一個不分晝與夜的魘妖,無時無刻不煎熬和撕咬著她的心。
在田兒還是一個整天抽咄著鼻涕的小女孩的時候,她的父親便突然不負責任的撒手塵寰了。自那時候起,她和母親從來沒停止被貧窮這個魔鬼的擾磨。
除此之外,田兒是一個被上天的寵愛的女孩。老天不但給了她一幅令人嫉妒的秀麗,也同樣給了她別人求之不可得的巧手妙著。
———即使沒有綵衣縈裳,也擋不住她的素顏朝天。
———即使沒有華黛玉食,她也仍舊粉肌嬌潔。
雖然她一向僅僅溫飽而以,但她仍是快樂的、嬌傲的、幸福的。
田兒很早以前的時候便這麼認為,只要有她和母親便足夠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再偷偷經歷一場雖不轟轟烈烈,卻也銘心刻苦的小小戀愛,那便是完美生活了。
除此之外,其他人與她何干?貧富又與她何干?
和她最喜歡的一句詩句一樣———『任爾東西南北摧,獨枝寒苞待月空。』
她也就是這樣,如同冬夜中,傲然的一枝獨蕾一般的率意。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喜便是喜,嗔便是嗔,不違心、不做作的率性女孩。
她一直都是這樣,但是成長中的一天,她突然醒悟了,她必須要極力擺脫窮困的困擾。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母親
———被不幸、辛勞和困苦,折磨了大半輩子的慈祥母親。
年輕時候的母親是優雅而美麗的,美麗的程度連田兒都忍不住讚歎。家中發黃的黑白相片證明著這一點。
那張數十年前的照片上,母親秀而羞的傾靠在敦厚的父親身旁。那時,有著如同溪水中冰晶般秀澈眼睛的母親,像極了梧桐樹上一枝剛剛抽出嬌瓣的芽蕊。
在留在那個死板年代的黑白畫面上,年輕的母親卻如同鎦金燙彩的精緻仕女圖般的出彩。
年輕時的母親,一定是一個極驕傲,極愛美的人。
田兒時常這樣想。
但上天不顧眷紅顏。那個清靚的佳人,已經變成今天這個發比柳絮膚如樹皮的婦人了。以她的年紀和容貌,本應是一個經霜更嫣的美婦,但辛勞和困苦讓她卻是如此蒼黃不堪。看起來,至少要比同齡的人多蒼老十歲以上。
那時,為了能吃的飽飯,母親承勞了化工廠裡,無人願意去幹的高危且廉價的工活。說是工廠,其實不如說是一間工坊更合適一點。因為它小到沒有任何措施保護勞工的人身安全。即使在高度危險的化學品的堆叢中。
那一天像往常一樣,小田兒在工坊外等母親收工回家,手中還握著準備送給母親的一朵從路邊摘採的花。
往常在這個時候,母親總會出現在門外,一臉疲憊和幸福望著接自己回家的小田兒。不過日頭偏西了已經良久,母親卻還是沒有出現。
越發黑暗的曠野讓田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她不由自主地跑進了,卻忘記了母親一再告誡不許她踏進的工坊。
工坊裡雖然堋煙瀰漫,但到底要比曠野讓人安心的多了。田兒很快便找到自己母親被重負壓彎了腰的身影。
她向自己母親跑去的時候,沒有留意到一臉怒意的工坊主,正悄悄的跟在她的後面。疲憊不堪的母親看到了向自己奔來的女兒,卻沒有看到女兒身後怒容滿面的工坊主。
但是母親身邊的工友,卻只看到怒氣衝天奔來的工坊主。也許是由於這個人太疲勞了,也許是由於他對凶神惡煞的工坊主的深深畏懼。
於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稍微哆嗦了一下。一瓶高濃度的化工制液從他的懷中跌落在地上。
瞬間,地上吱吱作響的化工制液,蒸騰起一片炫目的毒霧。青灰色的毒霧,一朵怪異的花兒一般的,在小田兒腳邊冉冉升起。
那是腐肉蝕骨的腐蝕性工業原液,若是沾上一毫,也足夠能把人的面皮生生揭下來。
母親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可怖。
在毒霧升起的那一瞬,母親便搶上前去,緊緊把田兒摟在了懷裡。不過雖然她自己扭過臉去,但蒸騰的毒霧還是沾在了她的眼睛上。
雖然田兒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但母親那雙善睞明眸,卻此生永遠無法再看到任何東西了。
田兒每當握著母親一雙比麻布更粗糙的手掌,田兒便忍不住辛酸心疼。每當看到母親永遠失去光澤的眸子,田兒便忍不住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