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夜2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一百四十三章雪夜2
聲音發出的那個角落光線甚暗,游奇凝注目力也只能看到那裡自己一丈餘遠的角落中,倚著一個人形,卻看不清那人的樣子。游奇不敢大意,暗中將力量催動起來佈滿週身,只要那人稍有異常舉措,他便立時施與一擊。
誰知那人連一動也未動,卻低低的歎了口氣,緩緩的道:「適才的慼慼恚淒已是俗不可聽,此時的殺伐戾意更是污不可聞,唉,」他又歎了口氣,喃喃著說道,「看來這世間之人多是這般無趣無味的,還是死了的好…….唔……還是早些死了的好……」說著,那人影似是動了動。
游奇便以為他要不利於自己,心念一動身體已然射出,朝那人影疾撲去。那人影只來得及稍微一動,游奇的蘊滿殛力的手掌已然懸停在他面門之上了。
不過他這一掌卻未能擊下,反倒還倒吸了口冷氣。
倚在牆角之處的,的確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約摸二十餘歲,且生得很漂亮的男子。但任誰也看得出,這男子已經無法對任何人存在危害了。藉著昏暗天空的映下的光亮,看到他那張如同這雪地一般潔白的清秀臉龐上,卻兀自儘是已然干竭的淋漓鮮血,本應該生有眼睛的地方,卻被人生生剜成了兩個血窟窿。且他的兩條胳臂自肩而下全都給人砍斷,森森骨茬顯得異常猙獰,他的兩腿也有一條齊膝斷掉,剩下的一足和上身也儘是一片血肉模糊,似是被無數瘋犬噬咬過的一般。
在這似死一般的寂靜的雪夜僻巷裡,透過昏暗的光亮見到這這樣的一個人,怎麼不使人倒吸一口冷氣?這男子遍體的血跡早已干結,身體上也已然掩了厚厚一層的積雪,氣息也甚是微弱。或許聽到游奇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他嘴角彎了一彎,似是想笑一笑,但卻又力不從心,緩了會才輕聲道:「這位兄台見了在下這幅尊容,想必定是受了驚嚇吧?真是十分的對不住。」不知為何,雖身受如此重傷,但他的神情一直都似他的語氣一般的溫文平和。
游奇見他身上的積雪都不在融化,知道此人體溫已然下降到甚低的溫度,連氣息也若有若無,難怪游奇察覺不到。游奇見此人命不久已,卻又這般倚在雪中,不忍轉身走開,便道:「你…是誰?」
那人欠了欠身道:「兄台難道看不出麼?在下是一個快死的人。」他一動,卻沒有肢體能支撐住其平衡,一下重重歪倒在雪地中。但他也不掙扎著座起,只是在雪地中靜靜躺著。
游奇皺了皺眉,想將他扶起,還未觸到他,那人搖頭道:「若是兄台有心助我,便遠遠的走開些吧,讓在下好好聽完這場雪落。」
游奇心知他傷勢甚重,已然無醫藥可治了,本欲轉身走開,但天性仁厚之心,又使他不忍見一個將死之人,就這般的僵臥在這刺骨寒冷的雪地中,於是又止駐了腳步。但他剛一轉過身,那人便已道:「莫非這位兄台嗜好同將死之人說話?仰或是喜歡看人嚥氣不成?」
游奇也不理他話語中的冷嘲之意,俯身將他從雪地中攜起,輕放在風雪吹打不到的一處角落裡。那男子的臉上諤異之色呆了半晌,臉上兩隻血洞朝游奇望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還是快些離去吧,以免惹得不幸上身。」
「不幸?嘿,」游奇仰天嘿嘿一笑,搖頭道:「我殺人放火,已成了被全國通緝的重犯,為了換得懸賞,成千上萬的素然不識人,都想拿我這顆頸上人頭,且殺的那個是我心愛之人的母親,燒的也是她的家,自然被她恨之入骨,」他指著昏暗的天空,「看這天地之廣,也沒有我可去之處,世界雖大再也沒有能與我一言之人,終日恐恐惶惶渾渾噩噩,如喪家犬一般,不幸?哈哈,我到真想看看還有什麼不幸能落在我的頭上。」
那男子搖了搖頭道:「兄台末要輕言輕棄,請看這雪,即便是下的再大,積的再厚,也終有消融之日,你的冤屈終究有一日會真相大白的。」
游奇心中一震,後退了一步,望定他的面上那兩隻血窟窿,緩緩的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受了冤的?」
那男子輕聲道:「我聽到的。」
「聽到的??」游奇冷笑道:「你是聽到我受了冤枉?你是聽誰說的?」游奇初見到這人身受罹毒,還不由對他抱有憐憫,但此時他已然認定這人絕然不尋常,復而提起警覺。
那男子聲息越發微弱,但鮮血淋漓的臉上卻一般的淡定:「兄台誤會了。並非是有人告知在下,而是兄台自己告訴我這雙耳朵的。」
游奇也不說話,而是冷笑一聲,只是冷冷的望著他。
那人嘴角彎了一彎,似是一絲苦笑:「我知道兄台此刻對在下甚是.....甚是......疑惑,其實很簡單,在下自來這雙耳朵的聽覺就比尋常人稍敏銳一些,極其微弱的聲音也勉強聽得到,各種心緒波動之時,心跳的音律都是不盡然相同的。在下眼睛雖然沒了,但仍聽得到兄台心跳和脈搏的節律,從而得知兄台初時心懷怨氣,而後的突發殺意,以及此時的心懷.....心懷.....疑慮。說到殺人之時,在下聽不到你心中的恐慌,卻盡聽到你心中的憤然不平。雖然人會撒謊,但是心跳卻不會撒謊的。」
他無力的喘息幾聲,接著說下去:「我這番話,尋常人聽了定然是不信的。但兄台你然或是信的。因為我聽得出,你也不是尋常人。」
「果然,」游奇道:「你也是.....」
那男子微微點了點頭,微弱的笑了笑:「這便是我唯一的能力。若不然,也不會到這般地步了。」
游奇道:「是什麼人幹的?」
那男子苦笑道:「是那些......」他說了兩字突地住了口,轉聲道:「此時兄台心中疑慮已消,請快快離開這裡吧,在下想最後獨自靜上一靜。」
游奇搖了搖頭,說道:「不。」
那男子皺了皺眉,說道:「就算在下的懇求,兄台便看在大家萍水一場得份上,給在下留些清靜的片刻,難道不行麼?」
游奇又搖了搖頭,道:「不行。」
那男子擠緊了眉頭,慍怒道:「你這人好生沒道理!連一個將死之人也要欺辱麼?」他劇咳了幾聲,呸的一口帶血的痰朝游奇的臉上噴去,但他實在是太虛弱了,那口血痰斜斜飛起不到兩尺,便落到了雪地上。這男子一張雪白的臉,已然怒到蠟黃,「你到底走是不走?」
游奇淡淡的道:「不走。」
那男子的盛怒的聲音中有些絕望:「為什麼?!」
游奇指著被大雪裹得一片迷濛的道路說道:「因為殺氣很濃。」他轉過臉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追殺你的人已到了罷?」
那男子的盛怒突地頹了下去,整個人也似是萎縮了一般,緩緩得道:「原來....原來你也聽到了麼?」
游奇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聽到的,而是我背上的寒毛感覺到的,」他摩著赤著的胳臂上,那些層層疊疊、斑斑駁駁的可怖傷痕,笑道,「每當被獅子老虎那些飢餓的野獸盯住時,我背脊上的汗毛都會倒豎起來。」
那男子愣了一愣,也微微的笑道:「獅子老虎?莫非你是住在深山的裡麼?呵,你這人倒真是怪得很,」他停了笑容道,「的確如你所說,他們便是追殺我的人。但你我素未平生,兄台犯不著為了在下淌這渾水。那些人厲害得很.....且在下又是一個將死之人....兄的好意在下唯有來生再報了,還望兄能速速離開罷。」他這幾句話說的甚是急促,還未止聲口中便已溢滿了鮮血,連已然干竭的兩隻眼眶裡,也再次緩緩的流出血來。
游奇狠狠地皺了皺眉,嘿的冷笑一聲道:「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個厲害法?!」
如若瓢潑大雨一般密集的雪片,將天和地都籠罩了起來,目所能及之處,儘是一片蒼茫的昏暗,彷彿這整個世界都裝在一瓶淤濁殘酒中一般。這寂巷兩旁的矮屋,雖然遮擋住了呼嘯的風聲,但擋不住馭風而來的刺骨寒意。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這寂巷中更加的靜和寂了。
在這份寧寂中,巷口處傳來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夾雜在腳步聲中還有著一些綿綿密密的竊竊私語,和幾聲清脆的笑聲,但在這冗長的狹巷裡卻聽得不甚清晰。漸漸的蒼茫的大雪中慢慢走來了兩個身影,其中一個身體甚是瘦小,在這足以盈尺的積雪,已然快到了他的腰記,一步一步行的甚是艱難。另一身影比他還要更矮上一些,卻是四腳著地,行的輕鬆。
眼看將那瘦小的身影撇在身後,那瘦小的身影喘息著喊道:「慢些,阿黃,慢些,我都趕不上你了。」竟是尖細稚嫩的童聲。那叫做阿黃的聽到這聲呼喊,回過頭來,汪嗚汪嗚的吠了兩聲,似在示意要他快些。
那分明是一個尋常不過的小男孩,和一隻尋常不過的狗。游奇瞇著雙眼望了半天,回過頭來難以置信的道:「就是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