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幅州15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一百七十四章幅州15
便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那本已虛掩住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這聲音雖然不大,卻像是當頭一盆冷水,將游奇淋了個猛一激靈,莫名而起的燥熱立時煙消雲散。也就在雨輕虹不由自主轉過面去朝門外看去的瞬間,游奇迅速奪過她手中的木碗,呼拉呼拉三口兩口全倒進口中。待雨輕虹再轉過身時,看到的是一個乾淨見底的木碗,和正在擦抹嘴角的游奇。
「多謝。」游奇低著頭,說道。
雨輕虹的目光有些訝異,但轉瞬間便恢復了一往不經意的莞爾笑意。「不客氣,」她的聲音依然很很是旖旎,「姐姐煮的東西好吃麼?」
游奇點了點頭,說得很誠懇:「嗯,真的很好吃。」雖然沒怎麼真正品嚐這「西子桂魚羹」的滋味,但口角的餘香證明這碗羹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謝謝你。」他說道。
「不客氣,」雨輕虹的含笑的眼波在遊憩低垂的臉龐上流轉,突然伸出一個雪白的食指,似是幫游奇擦嘴一般的,輕輕從他嘴角邊抹過,然後竟伸出靈巧的小舌一舔,品嚐滋味般的道:「味道的確不錯,」她望著目瞪口呆的游奇,咯咯笑道,「我沒看錯,你的確是個有趣的孩子。」話音未落,她已飄然出了門,留下目瞪口呆的游奇,望著那吱呀作響的木門發呆。
一連過了幾天的早晨,李四合都會親自捧著一碗熬製好的濃濃湯藥給游奇服下。這湯藥雖烏渾渾的甚不起眼,但效果卻是不錯,幾日之後,雖然仍是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起力,但到底恢復了尋常活動的能力,已經能夠下床走動幾步了。
這幾日的飯食,也俱都是雨輕虹送來,雖然眼波流轉不時向游奇逗去,但游奇一力保持著距離,她也很知趣的規矩了很多。
張三亨似是忙碌的很,經了那一次之後,只是每日給游奇搭一下脈探一下他的傷勢,便匆匆離去。倒是李四合時時有事沒事都會來看望。不過也好,雖然游奇對張力二人都是一併的感激,但爽暢快意的李四合,到底要比愁眉苦臉病病疚疚的張三亨有趣得多,也與游奇和脾胃得多,這才幾日,他便與游奇相熟的很了。
當游奇將那雪夜中男子的兩句遺言,告知張李二人的時候,兩人俱是一臉讓人意想不到的平靜——張三亨一如的輕聲咳著,李四合一臉開懷笑意的揉著鼻頭,連頻率都沒有稍變一下,好像這句話不從千里之外拼著幾生幾死傳來,而是一句毫不關己的閒話一般。
不過令游奇備受感動的是,他們對時時經受病痛折磨得自己,倒是關心備至的很,張三亨還把「冰障」所應注意的種種禁忌事項,詳詳細細的一一書寫出來,交給游奇,反覆叮囑他要遵循行事。他說,這樣做,才能讓游奇多活些日子。
這般平靜的日子,使游奇好像回到了未曾踏上這個世界前的那些日子,雖然甚是平淡,但正是這種平淡的日子,才讓人感觸到生命的寶貴——這也是他歷盡了諸般苦難,以至於死期臨近時,才明白了這個道理的。
又過了好幾日,基本上恢復了活動能力的游奇在房中呆不住,便開始溜出房去。幅州雖是四季如春,但在著隆冬之際,萬物也一樣的沉浸在肅殺的寒氣之中。雖然張三亨給游奇寫的那些禁忌裡,有一條便是「切勿經風受寒」,但游奇只是一笑了之。
不光如此,那些「切忌久談」「切忌笑」等等的禁忌,也十之**被他都如視若無,即便張三亨一再向他諄諄告誡,這些嚴格遵循這些禁忌,能夠讓他多活些日子。游奇在拜謝之後,卻說道:「在下已無牽掛之物,既然是要死了,多幾日與少幾日也沒有什麼分別,與其這般小心翼翼的數日子過活,不如暢暢快快的多喘幾日的氣了。」張三亨見游奇一意孤行,久勸不聽,大搖其頭之後便歎氣走了。
不僅是這樣,他還喜歡上了酒的滋味。一醉之後未必能解千愁,但幾杯酒下肚後,卻也將他這個將死之人的心中那僅剩下的死亡恐懼驅走,也將往日的種種種種拉到他的面前……每當酩酊大醉之後,他總是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那種平靜讓他安心,甚至漠視死亡。
恰好李四合也有此嗜好,於是每次探望游奇的時候,他都會搬出一大壇自釀酒,兩人大暢一場。他的酒雖然沒有今香瑜那樣的陳酒佳釀,但也足夠游奇喝上一個痛快。不過有一次恰好被來探望的張三亨發現,立時翻了臉色,怒喝游奇道:「你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之後更是怒斥了李四合一頓大罵。這之後,李四合便只能偶爾偷偷給游奇帶酒了。
除了睡覺、吃飯、服藥、喝酒之外,游奇便在房外的院子中遊蕩。說是院子,其實不確切,因為這個院子實在是太大了,不但包括了一大片蓬蓬密密,讓人好半天也走不出去的枯竹林,一個深不見底甚是廣闊的深潭,甚至還有一整座山頭。每當朝、午、晚的時候,便會有陣陣鐘聲在山頭的另一邊響起。
初時游奇感到這鐘聲很奇怪,卻又無力獨自攀爬到那足可跑死馬的山頭之上去,便在一次喝酒時,向李四合詢問,喝的興起的李四合一抹嘴,神秘的向游奇說道:「知不知道山那邊是什麼地方?」
游奇搖頭。李四合又問:「想不想去看一下?」游奇連連點頭。
半醉的李四合便將游奇背在身上,一溜煙兒的向山的那一邊跑去。雖然已是半醉,但他的速度也快到令人乍舌,圓滾滾的身子簡直像是一個被勁弩射出的彈丸一般,伏在他背上的游奇只聽到風聲在耳邊尖嘯,連眼睛也被刺的張不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便已經立在山頭之上了。
向下遙遙望去,只見一堆紅牆金瓦的建築群立在山腳之下,藉著順坡爬上來的寒風,隱隱約約還能聽得到陣陣梵樂罄音,聞到淡淡的檀香,極目向下眺望,也看到群群隊隊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人們,絡繹不絕從那建築群中行進走出。
「是一個寺院麼?」游奇問道。
李四合仰頭灌著酒,口齒不輕的道:「嗯,叫做……地藏……禪院……」
「地藏禪院?」游奇一愣,這個名字聽來耳熟的很,卻又一時想不起在那裡聽到過。
李四合一口氣將手中大半瓶的酒倒進肚子裡,才接著說道:「從前卻不是這個名字,從前叫做……叫做……咦,叫做什麼來著……」他使勁揉了揉鼻子,突地一拍手道:「對了!叫做地藏下院!」
「地藏下院?地藏下院?」游奇啊的一聲,猛然想起來,這個地藏下院不就是在百年前,木餘生中計被擒的所在麼?也便就是在這處,木餘生覺醒了他的「矓」,逃過了死劫。而後,俱木餘生生前所說的,他躲在一個山洞中,大概便就是此時所裡的這個山頭的某一處吧。
酒意上頭,這個已故的兄長的音容笑貌又清晰的一一浮現,游奇忍不住熱淚盈眶,將手中剩下的半瓶烈酒緩緩澆灑在山頭之上。
李四合很是奇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酒為何要灑了?」
游奇轉過身去,抹去臉上的淚痕,淡聲道:「沒什麼,只不過想起我的哥哥了。」
也不知道為何,越是知道自己死期臨近,對心中那些親人越是思念的厲害。現在游奇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夠再見田兒一面,再見蕭然一面,一個是對他來說最為重要的女孩兒,一個使他最相信、最重視的兄弟。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向再見父親和繼母一面,雖然他們很久以前便已經把他排除到家庭之外了。
雖然他如此渴望的見到他們,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以去見他們,因為那樣只能給他們帶來災禍——令人無法想像到的可怕災禍。
待下山時,游奇卻不肯讓李四合背負自己了,他想在這座木餘生曾呆過的山頭上多走一走。兩個人便一路循路下山,游奇雖然活動自如,但他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以他的體力根本撐不到山腳。李四合便攙扶著他,一路向下慢行。
說也奇怪,適才連草木都荒蕪的山坡上,不知道何時悄然無聲的出現了許多綽綽的人影,開始只是一個兩個,不一會兒便滿了半個山頭。此時太陽已快落山,在這漫無人煙寒風厲瑟的荒山野嶺之上,這些成百上千悄無聲息出現的人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鬼」字。
不過這些人影見到李四合,紛紛行禮,態度甚是恭敬。而李四合連頭也不轉,只微微點頭,便算是回禮了。
游奇心中奇怪,悄聲向李四合詢問道:「這些……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李四合嘿嘿一笑,也悄聲說道:「他們便是我們『天禁』所僅剩下的戰力了。」他指著身後的山頭,「這裡面,便是我們最後一個秘密分部。」
下了山,又穿過竹林,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回到游奇所居住的木屋一進門,只見張三亨一臉怒容的正在來回踱步,一見到兩人開口便罵。李四合自是被罵得抬不起頭來,游奇心中甚是過意不去,上前向張三亨陪笑道:「都是我的過錯,非要李四爺陪我上山,張三爺要怪罪就全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