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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雲臨安 第二十章 俘虜問題(上) 文 / 吳老狼

    第二十章俘虜問題(上)

    「賈少傅,很感謝你的寬宏大量,這麼爽快就和我們簽署了贖回俘虜協議。」弘吉剌仙童在丁大全面前說話傲氣十足,但是到了賈老賊面前——卻得既要雙手奉上一萬四千多萬貫的巨額贖金,又要低聲下氣的賠笑,「只是賈少傅指定給俘虜北上的路線讓下官有些為難,王爺已經在宿州準備好了一切物資安頓這批俘虜,可賈少傅你又堅持要讓他們走運河北上離境,這實在太讓我們措手不及了,根本來不及準備。」

    「那你們想要本官怎麼樣?」賈老賊的精神有些委靡——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昨天晚上和張一刀纏綿了一夜所致,不知道的人自然認為賈老賊是重病之後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弘吉剌仙童賠笑道:「小使那敢讓少傅怎麼樣?小使只是想請賈少傅高抬貴手,允許俘虜走廬州這條陸路北上,這樣我們也好安排一些——當然了,小使也是懂規矩的人,賈少傅、忠王和信王兩位王爺在談判中如此照顧小使,又幫我們王爺這麼一個大忙,小使一定會重重回報賈少傅和兩位王爺的。」

    「走陸路?你說得輕巧!」賈老賊冷笑起來,「走陸路比走水路要多花多少時間?我們大宋押運俘虜的軍隊人吃馬嚼,要增加多少軍費開支?再說你們在宿州準備好物資,我們大宋又何嘗沒在運河沿岸做好了應對俘虜過境的準備?船隻、軍隊、糧草和沿途接待官員已經全部到位,突然改變北上道路,沿途地方官民又要增加多少開支?又要耗費多少糧草軍需?這筆錢如果你出的話,本官可以替你上奏皇上,按你們佈置的行軍路線北上。」

    弘吉剌仙童啞口無言,走陸路確實是比走水路慢得多和遠得多,賈老賊拒絕蒙古方面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但是俘虜隊伍走水路北上就進了山東西路,雖然山東西路總管與達魯花赤都是對忽必烈忠誠不二的走狗,可運河緊挨著李璮的山東東路,李璮要是突然耍什麼花招的話,那忽必烈花了重金贖回這批俘虜可就打了水漂了——所以忽必烈在與弘吉剌仙童的書信中再三叮囑,一定要讓俘虜隊伍走陸路以預防意外。為難之下,弘吉剌仙童只好又懇求道:「賈少傅,兩位王爺,算小使求你們了,高抬貴。」

    「不行!」賈老賊再懶得和弘吉剌仙童廢話,很直接的拒絕。趙祺是不大會說話,選擇了閉嘴,惟有趙孟關態度好些,很誠懇的對弘吉剌仙童說道:「弘吉剌大人,你不用浪費口舌和時間了,俘虜走運河北上,已經是皇上親自批准,樞密院也做好了一切準備,無論是誰都沒辦法更改的。你要是繼續糾纏下去,只怕這個談判又要延長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束了。」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箭在弦上,實在拖不起的弘吉剌仙童神色黯然,只得默默接受這個現實,並打定主意立即飛鴿傳書讓忽必烈做好預防萬一的準備……

    公元一二六零年,南宋開慶二年四月十三日,宋蒙兩國就鄂州之戰中的俘虜問題達成協議,忽必烈付出了近一萬五千萬貫的巨款,從南宋手中贖回了被俘的一萬四千餘名蒙古族俘虜與兩萬兩千餘名色目人俘虜。屢屢簽定恥辱條約的南宋一舉反身,憑借這個協議索回忽必烈歷年來劫掠所得的巨額財富,極大緩解了國庫空虛的壓力,並很是讓南宋官民揚眉吐氣了一番。

    便宜是佔了,但這個協議卻招來不少南宋將領的反對,有軍事頭腦的廣南制置使趙葵、淮西制置司參議杜庶、湖北路安撫使王堅、呂文德和高達等人都上奏表示強烈不滿,認為此舉無異於是放虎歸山,將讓南宋大敵忽必烈的軍隊能在很短時間內恢復戰鬥力,重新威脅了南宋的國家安全,無奈宋理宗決心已下,又有丁大全和閻貴妃等宋理宗親信從中作梗,加上賈老賊態度曖昧,趙葵、杜庶和王堅等人始終沒能阻止協議達成。到了四月十四日這天,弘吉剌仙童代表忽必烈上繳了贖金,關押在臨安城外戰俘營的蒙古俘虜和色目俘虜也清點好人數登上戰船,由宋軍統制伍隆起率領軍隊監視押送下走運河北上出境。

    ……

    贖回來的俘虜走運河北上山東的消息送到忽必烈面前的時候,沒等忽必烈做出反應,兩封同樣重要的消息又同時送到了忽必烈面前,一是留守漠北的蒙古各部落王爺已經與齊聚哈拉和林,商議擁立阿里不哥繼承汗位——這個消息令忽必烈是又喜又憂,喜的是漠南蒙古諸王畏於自己權勢,沒敢去哈拉和林擁護阿里不哥,憂的則是阿里不哥肯定要在自己之前稱汗,搶佔先機。而第二個消息就讓忽必烈暴跳如雷了——李璮遣使來報,忽必烈派去的使者趙壁在歸途中遭遇土匪,趙壁一行百餘人盡數被殺,無一倖免;忽必烈計劃中的人質王文統也身負重傷,無法北上大都。

    「李璮狗賊!本王要把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忽必烈咆哮著一掌拍在李璮送來的親筆信上,震得信下的木桌桌面裂出幾條大縫,「你當本王是傻瓜嗎?殺害了本王派去的使者,竟然還用這麼荒唐的借口來搪塞本王?本王若不殺你,誓不為人!」

    「王爺,讓末將去吧。」大將曉古台站出來,請命道:「沭陽一帶適合騎兵做戰,末將只需一支鐵騎,定能大破叛軍,將逆臣李璮人頭獻於王爺!」正在氣頭上的忽必烈當即點頭,還好子聰和姚樞兩人同時跳出來,「王爺,不可衝動!」

    「王爺,小僧認為眼下絕不能與李璮立即開戰。」子聰飛快說道:「鄂州一戰,我軍元氣大傷,力量被削弱嚴重,眼下又即將要與阿里不哥開戰,實在不該多面樹敵。何況李璮既然敢殺害王爺使者,必然是與宋人建立了聯繫才有恃無恐,王爺擊敗李璮不難,但李璮如果將宋人拖入戰場,我軍腹背受敵,那就大事去矣。」

    「子聰大師所言極是。」姚樞也說道:「惟今之計,只有對李璮暫時忍讓,待到俘虜歸來,重新組建精銳部隊恢復元氣,先解決了北方的麻煩再掉轉頭來對付李璮不遲。而且李璮殺害趙壁先生之後又尋找理由推脫罪責,證明他暫時還不想和王爺翻臉,王爺還有時間準備。」

    「暫時忍讓?要是本王與阿里不哥開戰之時,李璮那狗賊忽然發難,如之奈何?」忽必烈很快從狂怒中恢復過來,開始理智的考慮問題。姚樞和子聰一起微笑道:「王爺放心,那時候李璮即便發難,他也翻不起太大的風浪。王爺不要忘了,山東東路沒有產馬地,李璮根本拿不出馬匹武裝騎兵,而燕幽一帶具是平原,適合王爺的騎兵發揮威力——與其花大力氣去攻城攻堅,攻打李璮父子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山東東路,不如把李璮的軍隊放出來,在平原上消滅他們。」

    緊張盤算片刻後,忽必烈終於點頭,「子聰大師和姚先生言之有理,本王現在是不能過於樹敵。子聰大師,你馬上替本王擬一封書信,暫時安撫住李璮狗賊,待本王重組軍隊後再做處置。」說罷,忽必烈又轉向萬分失望的曉古台說道:「曉古台將軍,你也不必失望,本王還有重任與你。你即刻率領三千輕騎南下宿遷,配合臨淮、宿遷兩地的駐軍迎接被俘戰士歸來,並把他們平安帶回這裡。」

    「王爺,曉古台將軍是武官,迎接被俘戰士歸來,應該派一個文官同去為好。」子聰知道曉古台的脾氣比較暴躁,性格也頗是粗疏,便建議道:「小僧舉薦張文謙先生與曉古台將軍同去,另外三千兵力少了一些,只怕不足以威懾心懷歹意之徒,小僧覺得應該再加派一些人手。」

    「心懷歹意之徒?」忽必烈心中一凜,馬上想起與宿遷近在咫尺的李璮軍隊,便改口道:「子聰大師此議甚好,就讓張文謙與曉古台將軍率領八千騎兵同去。曉古台將軍,張先生,這批俘虜乃是我軍精英,也是本王重組軍隊的核心,你們倆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得出任何差錯。」

    「遵命。」曉古台和張文謙一起出列,抱拳郎聲答應。但極度狡詐多疑的子聰並不放心,起身拉住同窗好友的張文謙叮囑道:「仲謙先生,這事情茲關體大,小僧不得不叮囑你幾句,曉古台將軍性格急噪,容易走極端,但好在他與你交情不淺,所以你在路上得多勸諫他幾句,不可耽誤了大事。」張文謙鄭重點頭,表示將銘記於心。子聰又附到張文謙耳邊低聲說道:「據小僧估計,如果有人打算從中搗亂,那你們與臨淮駐軍分別後,護送俘虜北上的途中是他們最好的機會,那時候你得千萬要小心——如果發生意外,隊伍切不可向沭陽轉移,只能南下臨淮再做主張。」

    說到這時,子聰有些猶豫,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而張文謙以為子聰已經叮囑完,便沉聲答道:「子聰大師放心,小弟一定會小心行事。」那邊忽必烈又催促道:「仲謙先生,兵貴神速,你和曉古台趕快去準備,即日出發,早些到宿遷佈置準備。」曉古台和張文謙不敢怠慢,趕緊出去組織隊伍,又準備路上所用的糧草,大約一個時辰後便即出發。但到了第二天早上第一縷陽光射進子聰臥室的時候,一夜未眠的子聰忽然從床上跳起來,大叫大喊道:「糟糕!我實在太糊塗了,我們的計劃還有一個致命弱點!」

    ……

    子聰發現自己盤算失誤的同時,伍隆起押送的蒙古俘虜隊伍也抵達了鎮江,移交給李庭芝派來的姜才船隊,由姜才押送北上。當然了,隨俘虜隊伍一同北上的弘吉剌仙童一行也不敢怠慢,也是虛情假意的與伍隆起等宋軍將領告別,隨著姜才船隊轉讓淮南東路地界。眼看離蒙古控制地越來越近,弘吉剌仙童懸到嗓子眼的心也開始慢慢放下,但新的意外又出現了,被俘的色目人中不知何時開始流傳起一條消息……

    「聽說了嗎?王爺這次之所以花錢把我們贖回去,是因為要拿我們色目人當替罪羊,把鄂州大敗的責任推到我們頭上,讓那些在鄂州戰死的蒙古人家屬殺了我們出氣。」一個色目俘虜鬼鬼祟祟的對一群同伴說道。他的同伴對嗤之以鼻,「胡說八道!王爺花那麼多錢贖我們回去?就是為了殺了我們?王爺的錢多得沒地方放了嗎?」他卻振振有辭的說道:「你們懂個屁?四王爺和小王爺正在爭蒙古汗位,最需要蒙古人的支持!這次在鄂州死了那麼多蒙古人,四王爺要是不交出一些替罪羊去,還怎麼收買蒙古部落的人心?還有那個蒙古部落敢跟王爺混?」

    「你從那裡聽來的?真有這事嗎?」這回他的同伴們開始將信將疑了,膽戰心驚的問道:「既然王爺要找替罪羊,那為什麼不找漢人?偏偏找我們色目人?」

    「王爺帳下的漢人文官、將軍和士兵比我們色目人多得多,當然不敢隨便找漢人當替罪羊了。再說王爺要是順便殺漢人的話,賈似道那邊會放過王爺嗎?賈似道不是公開說過,一個漢人的血,要用十個蒙古人的血來洗刷!要是王爺把賈似道惹活了,賈似道又帶著軍隊來打王爺怎麼辦?」那消息靈通的色目俘虜說得有鼻子有眼,拍著胸脯說道:「至於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我是碰巧聽到弘吉剌仙童和蒙古使節團的人談話,才知道這件事,你們說是不是真的?」

    「真的?」聽到消息的色目人個個面如土色,雖不全信又不敢一點不信,沉默良久後,一個色目俘虜哀歎道:「如果真是那樣,早知道我就留在宋國不回去了——賈似道只是喜歡殺蒙古人,對我們色目人也還算可以。」他的同伴默默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類似的謠言很快在色目人俘虜隊伍中傳了個遍,對這條傳言嗤之以鼻者有之,信之不假者有之,更多的人則是將信將疑,提心吊膽。但因為宋軍以保證安全為由不允許蒙古使節與俘虜隨意接觸的緣故,弘吉剌仙童等人對此並不知情,更別說站出來闢謠和安撫人心了,導致大量色目人俘虜人心惶惶,無比擔心回到蒙古軍隊後將遭遇不幸。

    其實不光是色目人俘虜隊伍中謠言四起,被隔離押送的蒙古人俘虜隊伍中也有謠言流傳,不過謠言所針對的並不是普通蒙古士兵,而是那些曾經率隊投降的蒙古將領,尤其是率領蒙古士兵與宋軍血戰到最後一刻的蒙古千戶阿木爾更是被姜才秘密接見,姜才開門見山的向阿木爾說道:「阿將軍,這一次末將是奉賈少傅之命與你秘談,賈少傅很希望你這位優秀的騎兵將領留在大宋,在大宋騎兵中發揮你的生平所學,只要你答應,賈少傅絕對不會虧待你。」

    「多謝賈少傅與姜才將軍好意,但阿木爾不能背叛王爺,更不能到戰場上幫大宋屠殺我的蒙古同胞,請姜才將軍原諒。」阿木爾一口拒絕道。姜才嚴肅道:「阿木爾將軍請放心,賈少傅不會讓你上戰場與你的同胞自相殘殺,只是借你的力量幫助我們大宋騎兵。至於是否背叛忽必烈的問題——阿將軍你大概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麼?」阿木爾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試探著問道。姜才臉色沉重,「阿將軍,貴軍在鄂州慘敗,全軍覆沒,貴國王爺忽必烈為了掩飾自己的用人失誤和指揮不力,將責任盡數推到領兵將領身上,不僅解誠全家被殺,張柔也被剝奪所有追諡,張柔諸子具被官降數級戴罪立功,孟士元妻子女兒雖然收到消息事先逃走,卻也被蒙古通緝,其他被牽連的漢軍將領不計其數。惟有蒙古將領沒有一人被處治,你知道為什麼嗎?」

    「鄂州之戰後期全部由漢人指揮,我們蒙古人將領只是中下級將領,沒有權利參與決策,當然不應該由我們承擔主要責任。」阿木爾飛快答道。姜才點頭,「不錯,按理來說是不應該被追究責任,但處罰了那麼多漢人將領卻不拿一個蒙古將領開刀,忽必烈不怕手下漢人不服嗎?忽必烈如果打算從俘虜中挑選幾名蒙古俘虜出來承擔責任,你覺得誰最有可能當替罪羊?」

    阿木爾臉色灰白,半晌才答道:「我!我是向宋國投降的蒙古將領中級別最高的,又是率領軍隊集體投降,王爺如果找替罪羊,捨我其誰?」阿木爾這話倒沒冤枉忽必烈,為了安撫諸將,忽必烈確實是有把阿木爾拖出來當替死鬼的打算。姜才乘機說道:「阿將軍,既然你知道自己回去將是九死一生,又何必去白白送死呢?只要你留下,我可以上報你在返回蒙古途中自盡身亡,賈少傅再給你另造身份留在大宋,你的安全就有了保證,你的妻子父母也可以不用被你牽連,待到時機成熟,再想辦法把你的家人接到大宋,你又可以一家團聚了。」

    阿木爾有些心動,但思索良久後,阿木爾還是慘然道:「姜才將軍,多謝你的好意,也請姜將軍向賈少傅轉達末將的謝意,末將身為蒼鹿白狼的子孫,實在無法允許自己背叛蒙古。那怕回去之後被王爺斬首殺頭,末將也認了。」

    「既然如此,人各有志,姜才也不敢勉強將軍。」姜才早對這個結果有所準備——事實上姜才也沒指望能立即說服阿木爾歸順南宋,姜才歎氣道:「不過阿將軍請記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阿將軍那天回心轉意,賈少傅與大宋隨時歡迎阿將軍歸來,望阿將軍珍重。」阿木爾勉強一笑,又一次表達謝意後方才告辭離去,不過姜才的話卻已讓阿木爾心情異常沉重,矛盾萬分……

    「將軍,怎麼樣?你的話起作用沒有?」阿木爾剛離開姜才的座船,姜才的副手施忠就從船艙外鑽進船艙,向姜才詢問招降阿木爾的結果。姜才微笑道:「你沒看到他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嗎?他已經動心了,只是一時半會還無法下定決心——畢竟他幫助我們訓練騎兵,我們這些騎兵最終還是要去戰場上和他的同胞廝殺,等於就是間接殺害他的同胞。」

    「管他投不投降,反正李大人只是要我們離間他和忽必烈的關係,只要做到這點,他歸不歸順和我們無關。」施忠微笑道:「只是不知道李大人為什麼要我們這麼做,將軍想必知道原因,能讓下官知道嗎?」

    「當然不能,這是機密軍情,隨便洩露是要殺頭的。」姜才一口拒絕了施忠的懇求,又將目光轉向地圖上的宿遷,心道:「算時間也該動手了,張順,張勝,賈少傅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就看你們兩兄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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