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雲臨安 第九十五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 文 / 吳老狼
第九十五章來而不往非禮也
四川和南京路的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時,臨安城裡也沒閒著,雖說賈老賊並不打算現在就擔任平章軍國重事這天下第一要職,不過在實實在在的威脅面前,賈老賊在臨安城裡的敵人忽然變得更多和更團結起來,丁大全黨就不用說了,原本就和賈老賊面和心不和的閻貴妃黨以閻慶為首,也是公開表示了反對賈老賊出任平章軍國重事的態度,並且閻貴妃在背地裡沒少向宋理宗吹枕邊風——說賈老賊長頸鳥喙,狼視鷹步,是不可信賴的奸佞之象。除此之外,全玖和吳潛也站到了賈老賊的對立面,一天到晚沒少給賈老賊下爛藥說壞話,導致賈老賊在臨安官場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名聲又墮入谷底,幾乎成了臨安官場的公敵。
萬夫所指之下,一向以耳根子軟著稱的宋理宗再一次動搖,對任命賈老賊為平章重事的事提也不提,讓賈老賊精心準備的金殿辭權好戲化為了泡影。雖說賈老賊在這件事中並沒有太多損失,不過心胸狹窄的賈老賊卻有些憤憤,尤其是恨上了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全玖——賈老賊可是剛剛草把全玖的親弟弟從李璮那裡救出來,全玖馬上就翻臉背後捅賈老賊的刀子,賈老賊心裡要是還好受那可就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了。
「媽拉個巴子!臭婊子,竟然敢用霍光、曹來比喻我——你想殺我就明講啊。」又是一天的早朝,趙祺黨的欽天監借口發現將星犯紫薇,恐朝中有霍、曹之流犯上作亂,請宋理宗早作提防,以免危及宗室社稷。聽到這話,賈老賊差點沒當場氣暈過去——雖然欽天監沒直接說誰是霍光誰是曹,但滿朝文武之中以賈老賊軍功最高,用腳指頭思考也能猜到欽天監指控的人是誰啊。
還好,宋理宗對小舅子確實很夠意思,當場把胡說八道的欽天監罵了個狗血淋頭,以謠言惑眾的罪名降了那個趙祺黨的欽天監兩級,總算把這件事壓下去。不過賈老賊心裡還是暗暗發誓,一定得找借口把這個該死的欽天監腦袋搬家,妻子女兒發作官妓,否則這個口子一開,指不定又有什麼髒水潑到自己身上了。
賈老賊正在心裡發誓的時候,趙祺黨的新任禮部尚書洪咨夔——也就是當初倡議宋理宗選趙祺為皇子的前吏部侍郎洪咨夔出列,上奏道:「啟稟皇上,高麗國主病逝,新王王倎(高麗元宗)即位,遣使赴臨安朝見陛下進貢國禮,微臣已將高麗使臣安置於館驛暫且休息,請吾皇決議如何接待高麗使節。」
「高麗遣使進貢?」宋理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問道:「上一次高麗進貢,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回稟皇上,是紹興二年,高麗使臣崔惟清進獻黃金百兩、銀千兩、綾羅二百匹、人參五百斤,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八年。期間高麗雖然三次入朝,卻並未進貢國禮。」吳潛第一個答道。賈老賊暗暗佩服吳潛的廣聞博記之餘,心裡不免也有驚訝,「高麗棒子一百多年沒給大宋進貢,今年忽然跑過來進貢是什麼意思?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
「原來有一百多年了啊。」宋理宗可不沒賈老賊那麼狡詐多疑,只是歡喜道:「想不到事隔百年,高麗國主竟然再度進貢天朝上國,真乃我大宋中興吉祥之兆。」
見宋理宗把高麗進貢比做了大宋中興的預兆,百官不敢怠慢,趕緊一起跪下三跪九叩,山呼萬歲,「吾皇天威,高麗蕞爾小國萬里稱臣,實乃吾皇文治武功,威懾群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僅有陷入沉思的賈老賊沒有跪下,在跪得密密麻麻的百官之中顯得鶴立雞群,剛剛才幫小舅子擺脫了一樁麻煩的宋理宗不免心中有氣,拉下臉開口問道:「賈愛卿,難道你認為高麗國主進貢並非好事嗎?」
平時裡素來以超級大馬屁精著稱的賈老賊這才驚醒過來,大罵自己糊塗之餘趕緊告罪道:「回稟皇上,微臣剛才思慮一事,故而走神,請皇上見諒。」宋理宗臉色稍微放緩,追問道:「賈愛卿所慮何事?」
「回皇上,微臣在擔心高麗使臣的來意。」賈老賊坦白道:「高麗,趨炎附勢之國。我大宋與高麗並無土地接壤,海路險惡,難以進兵,數十年來高麗小國又屢受蒙古控制,今日高麗新王繼位,忽派使節來貢——微臣擔心,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所以微臣覺得,應該先弄清楚高麗使節的來意與高麗新王的底細,然後再做決斷不遲。」
「原來是這樣。」宋理宗有些掃興,不過考慮到賈老賊說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宋理宗終究還是勉強道:「賈愛卿所言極是,高麗小國進貢,朕立時接見,反倒有傷大宋顏面。這樣吧,洪愛卿,著你禮部與太常寺先行接待高麗使節,務必弄清高麗使節來意如實上奏,朕再做處斷。」
「皇上,侍郎宋京精通回、藏、蒙、高麗諸國語言,微臣舉薦宋京參與接待高麗使節。」賈老賊總對高麗使節的來意心存懷疑,當機立斷派出宋京到禮部去摻沙子。宋理宗當然明白賈老賊的意思,念在賈老賊是一片為國忠心份上,宋理宗也是點頭道:「甚好,就著宋京參與接待高麗使節。」
決定了接待高麗使節的人選,丁大全又奏報了一通宋理宗無比關心的公田法推行情況,早朝便宣告結束。心事重重的賈老賊也沒心情去與百官客套,領著幾個走狗就快步出宮,不曾想剛剛走出皇宮大門準備上轎時,一名穿著紫色官袍的年輕人忽然攔住賈老賊的去路,這年輕人大約二十來歲,容貌十分英俊,舉止也頗為彬彬有禮,向賈老賊行半跪禮道:「下官楊鎮,見過少傅大人。」
「楊鎮?」賈老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又發現那楊鎮穿著四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穿戴的紫色朝服,賈老賊不由納悶——大宋啥時候又跑出這麼一個年輕的高官?賈老賊客套道:「楊大人快快請起,老父何德何能,如何敢當大人如此大禮?」
「少傅公忠體國、功勳蓋世,下官行禮非敬少傅之職,乃是敬少傅之功。以少傅之德行功勳,下官行再大的禮都不為過。」楊鎮的嘴很甜,一句話把賈老賊說得眉開眼笑,加上楊鎮的氣質舉止也十分討賈老賊喜歡,賈老賊便笑道:「楊大人太過獎了,老夫只是為聖上盡力而已。不知楊大人官居何職?在那裡當差?」
「回少傅,下官是以祖蔭為官,並無實職。」楊鎮恭敬答道。賈老賊點點頭,心說怪不得我不認識你,原來你和一樣,也是靠上祖上留下的功勞起步當的官。但賈似道對這楊鎮的印象確實不錯,既沒有尋常權貴子弟那種跋扈紈褲,也沒有少年得志那種驕狂,便隨口問道:「那不知楊大人攔住老夫有何貴幹?難道楊大人想到樞密院當差?這個老夫倒可以幫幫忙,只是不知楊大人熟悉文職還是武職?」
賈老賊用人比較謹慎,主動問一個閒官想要干文職還是武職,這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曾想楊鎮卻搖了搖頭,抱拳道:「多謝少傅好意,楊鎮今日非為官職而來。楊鎮只是想斗膽提醒少傅一句,水滿則溢,月盈而虧,少傅對皇上與大宋的忠心眾人皆知,只是一些宵小之輩無能嫉妒,對少傅造謠中傷,少傅還是以退為進的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賈老賊收起笑容,打量著楊鎮冷冷問道。楊鎮毫無懼色,只是施禮道:「近日來,市井之間對少傅的不利流言陡然增多,更有小人借天象為名對少傅肆意中傷,究其原因,與皇上議立平章重事一職不無關係。望少傅莫再曖昧,早日反對設立此職,以堵眾人之口。」
賈老賊的三角眼轉了幾轉,忽然發現楊鎮這話很有道理,自己一心等著宋理宗加封平章軍國重事一職再請辭收買民望,所以沒對這件事做出任何表態,在外人看來自己就是態度曖昧,對這個官職志在必得,這才招來萬夫所指。自己如果主動提出反對設立平章政事的話,不僅宋理宗對自己印象更好,百官反對自己的聯盟煙消雲散,全玖那個惡婆娘也會放鬆對自己的警惕,起碼她不會每天只想著算計自己了。想到這裡,賈老賊臉上又露出微笑,還禮道:「多謝楊大人指點,承教了。」
「不敢,下官告辭。」楊鎮看出賈老賊已經接受了他的意見,微笑著又行了一個禮,便告辭離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賈老賊向狗頭軍師廖瑩中使個眼色,示意廖瑩中調查楊鎮的來歷身份,廖瑩中會意,忙匆匆安排人手準備,賈老賊這才打轎去樞密院署理軍務。
廖瑩中在搞情報這方面很有一套,賈老賊在樞密院忙了一陣回到家時,廖瑩中就已經把楊鎮的情報送到賈老賊面前,廖瑩中拿著弄到的情報念道:「楊鎮,二十一歲,紹興府人氏,本朝皇太后侄孫,以父蔭為紹興司倉,上個月被調入臨安補四品銜,暫未封爵。」
「太后那個老婆娘的親戚?應該和史彌遠黨比較親近啊,為什麼要幫本官呢?」賈老賊大惑不解,楊太后和史彌遠是寧宗年間的鐵桿聯盟,不僅搞倒了寧宗太子,還把宋理宗這個放牛娃扶上了皇位,所以宋理宗對楊太后感恩戴德,即便楊太后已經掛了也頗為眷顧她的親眷——不過賈老賊和楊太后一家從來沒什麼來往,楊太后的侄孫子幹嘛要這麼熱心腸的跑來提醒自己?
「回少傅,從情報來看,楊鎮有非幫你不可的理由。」廖瑩中似笑非笑的答道。賈老賊眼珠子一轉,一把搶過廖瑩中手中的紙張,見紙張下部寫道:董宋臣消息,十月三十下午,皇上召楊鎮入宮敘述親情,偶遇瑞國公主,楊鎮與瑞國公主言談甚歡,共游御花園,皇上態度曖昧,許之。賈老賊立即恍然大悟,大笑道:「怪不得楊鎮要來討好本官,有個漂亮外甥女就是好啊。」
「皇上念舊,對皇太后的擁立之功十分感念,怕是會有心撮合楊鎮與公主。」廖瑩中恭敬道:「不過公主之母已然病勢,皇上若是出嫁公主,定是會咨詢少傅意見,楊鎮明白這點,自然要來討好少傅。」
「只要那個小丫頭喜歡,隨她吧——本官正為她的性取向擔心呢。還好本官對楊鎮的印象也不錯,調教調教,說不定還是本官的一個好幫手。」賈老賊微笑,又沉吟道:「楊鎮這小子剛來臨安不久,就能察覺本官的危險處境,看來外面對本官的流言已經十分猖獗,本官得趕緊找機會反對皇上設立平章重事一職才是。」
「最好是我們自己製造機會。」廖瑩中出了一個餿主意,「不如讓人在明天的早朝上推舉吳潛擔任平章軍國重事,然後少傅帶著我們大力反對設立此職,表明心跡,皇上有了台階下,就可以收回以前的話了。」
「你小子真夠陰的,吳潛早就失寵了,你推舉他做平章重事,不是讓皇上對他更不爽嗎?不過也好,給老東西一點教訓也不錯——誰叫他這段時間反對我反對那麼厲害?」賈老賊壞笑起來,廖瑩中賠笑,心知賈老賊已經同意了他的主張。想到了化解之策,賈老賊心情大快,但很快咬牙切齒起來,「媽的,其實反對本官最厲害的不是吳潛,一切都是全玖那個毒婆娘在後面搞的鬼!老虎不發威,她當我病貓!本官不給她一點顏色看看,就不姓賈!」
「少傅,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廖瑩中吞吞吐吐道。賈老賊奇怪道:「說啊,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不許你說話了?你就算說錯了,我又什麼時候責怪過你?」
「少傅,小人斗膽有言在先,如果說錯了,請少傅忘記小人所說的話。」廖瑩中膽怯的補充了一句。賈老賊益發好奇,當即答應。廖瑩中先把賈老賊的親兵都趕出書房,然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少傅,小人覺得——你對一位女子太忍讓了,她雖然是一位美女,但少傅不可為了美色而自取其禍。」
賈老賊臉上變色,雖然廖瑩中沒說什麼是什麼女子,但賈老賊還是心知肚明——和李妴一樣,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廖瑩中也在懷疑自己與全玖的關係了。稍一緊張後,賈老賊放緩臉色,平靜說道:「接著說,說錯了不怪你。」
見賈老賊沒有大發雷霆,廖瑩中這才膽子大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少傅,她做了多少對不起你的事?鄂州大戰的蓋世奇功,她搶去了;科場舞弊案,她公然包庇你的死對頭丁大全;私放欽犯案,她明知你是冤枉,卻不肯施以援手,險些致你死敵;公田法奏本,她設計陷害於你,讓你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右相大權又拱手交出;她在軍隊里拉攏你的親信,收買夏貴、範文虎等將,妄圖架空於你控制兵權。」
「就算你冒險營救她的弟弟,在這期間梁薇小姐險遭丁大全毒手,她身在臨安卻不理不問,甚至連一封信都不給你。你救回了她的弟弟,她不但不感恩,反而又指使朝中清流對你百般污蔑,就因為你可能影響到她的權勢。」廖瑩中越說越是小聲,「這還只是現在,要是將來她更進一步,不知道還將少傅你做出什麼事。小人擔心,那時候少傅不只是丟官罷職那麼簡單了……少傅,小人不明白你為什麼對她一忍再忍,但小人只知道的是,如果對她繼續忍讓下去,只會讓她得寸進尺,益發驕狂。」
賈老賊不說話了,心知廖瑩中這話確實是實話——全玖現在還只是個王妃就這麼咄咄逼人,等她當上了皇后通過趙祺控制了朝政大權,還不把自己連皮帶骨吞了啊。見賈老賊陷入沉思,出於對賈老賊的忠心,廖瑩中又低聲說道:「少傅,扶忠王登基,對你的抱負是有幫助,但是如果把她留下,怕是少傅不但控制不了朝政,反過來還要陷入絕境啊。」
「那你的意思是,改立趙孟關?」賈老賊壓低聲音問道。廖瑩中搖搖頭,「骨肉至親,皇上又念舊情,趙孟關扶不起來。何況趙孟關為人頗為精明,又野心勃勃難以駕馭,扶他登基對少傅沒有半點好處。」
「那麼,把那個女人除掉?」狼心狗肺的賈老賊又低聲問道。廖瑩中膽怯的看了賈老賊一眼,低聲說道:「少傅風流多情,就看少傅是否捨得了。」
「她又不是我的女人,我有什麼捨不得的?」賈老賊極沒良心的冷哼。廖瑩中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既然少傅捨得,那麼動手殺人只是下策,上策是——廢!廢掉她!」
「廢掉她?」賈老賊眉毛一揚,忽然又想起宋理宗曾經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來對全玖的擔心,賈老賊終於點了點頭,咬牙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女人是留不得!只是趙祺幾乎是內定的皇太子,廢掉太子妃非同小可,不能我們自己出手,得找個人替我們做。」
「少傅心裡早有內定人選,何必再問小人呢?」廖瑩中微笑道。賈老賊笑了笑,低聲道:「他比我們還想除掉那個女人,不找他找誰?只是不知該怎麼讓他出手成功,又不暴露我們插手其中呢?而且榮王趙與芮也不是笨蛋,非常清楚那個女人對他兒子的重要性,咱們要想動那個女人,還得提防他出手阻攔,那個老東西是皇上的親弟弟,對皇上和趙祺的影響力都很十分巨大。」
問到栽贓陷害,羅織罪名,賈老賊還真是問對人了,歷史上就以陷害忠良而聞名的狗頭軍師廖瑩中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馬上就在賈老賊耳邊嘀咕起來,「讓榮王也同意廢掉她,其實也不難,現在就有這麼一個機會……。」
第二天清晨,在賈老賊授意下,陳宜中的同學御史劉黼果然奏請宋理宗任命吳潛為平章軍國重事,這回賈老賊有了借口,馬上跳出來堅決反對設立此職,認為設立此職只會讓權臣當道,不利於君權統治。賈老賊的話讓宋理宗大為讚賞,百官也大都附和,宋理宗有了台階,也隨便收回了以前在衝動下準備設立平章重事的話,君臣皆大歡喜。惟有倒霉的吳潛不僅又被宋理宗訓斥了一通,還得在口頭上對劉黼表示感謝,冤大頭算是徹底當到了家。
散朝後,趙祺將朝廷上的事向全玖回報,這些天來一直為這件事提心吊膽的全玖終於鬆了口氣,馬上放鬆對賈老賊的警惕,將注意力轉移到高麗國王遣使進貢的事上——這可是全玖讓趙祺贏得聲望的大好機會。但全玖並不知道的是,擺脫了擅權嫌疑的賈老賊,已經悄悄的向她伸出了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