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八七 阿德的實在話 文 / 陸雙鶴
四八七阿德的實在話
同時,由於講課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板書都是橫向,作為學生不得不跟著摹仿。於是除了改用蘸水筆外,大多數人的書寫格式也多半改成了橫向從左至右——在右手手腕不抬起,墨水也不是速干的情況下,仍使用從右往左格式很容易抹花先前的字跡,而且豎向文字在紀錄各類數學公式方面很麻煩。
有人曾經向老師提出抗議,說要求用豎行文字以適應大多數人的習慣,但講課老師兩手一攤,很直率的說我們寫不慣豎行,也不知道用豎行該怎麼表達數學公式。況且大明不是一直講究尊師重道嗎,是該學生適應老師還是老師適應學生?
這句話出來那些學員也無話可說,只得繼續很彆扭的按橫向書寫。不過時間長了以後倒也漸漸習慣——畢竟人的雙眼是左右排列,橫向視野比縱向要大,現代人看橫向文書基本不用轉脖子。而中國的傳統讀書方式要搖頭晃腦,因為讀豎向文字肯定需要上下轉動頭部,在閱讀速度也比橫向要慢一些。
而在接受了短毛的第一種習慣之後,其它種種改變自然也慢慢跟著進來……比方說已經有人更進一步,開始在筆記中學著使用短毛的草書和替代簡化字體了——這樣書寫速度又可以快上很多。不過史可法對此是不能接受的,他依然堅持用正體字,並一筆一劃的把每一個字都寫得一絲不苟。即使因此而拖慢了速度,每天光抄筆記就要抄到深夜,也依然毫不動搖——對於短毛所提出的那種「文字僅僅是用來記錄思想和語言的工具,而任何工具都以簡單實用為上」這類理論,史可法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讀書寫字,在中國歷來被看作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情,民間傳說倉頡造字,鬼神皆哭,就是因為記錄天意的能力被凡人學去了。自古以來讀書人總是比一般老百姓高貴一等,不就是因為文字之道難以掌握麼!
到如今那些短毛自己也是讀書人——雖然和大明所學不同,但他們都是文化人這一點就連史可法也不能否認。可這些人卻居然說什麼文字只是工具,士人會使用文字,和農夫會用鋤頭,工匠會用斧子鋸子是一樣的,沒什麼特別值得驕傲的地方——這簡直是在挖讀書人的根子啊!作為好不容易從科舉中殺出來的堂堂進士,他史可法對此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只是眼下形勢比人強,史可法縱然很敏銳的看出了短毛正在降低讀書人地位的險惡用心,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卻也無可奈何。他曾和幾個有相似想法的人在課堂上與趙立德辯論過關於「文字工具論」的對錯,這一幫士子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成功迫使趙立德承認他們短毛的簡化字體並不能真正體現出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只能算是得了些皮毛,相當粗淺的東西。
但那位趙先生在很爽快地承認了簡化字的不足之後,卻跳出他們的話題範圍。不再跟他們爭辯短毛的國學素養如何,而是直接丟出了兩個實用性問題請他們這些當代大儒解決——某家商戶欠了官倉的一筆錢糧,如今要還款,因為時間比較長,十多年了,需要計算復利,請問連本帶利該收多少?另外官府要向某地徵收農稅,那是一片不規則地塊,其中除了平地還帶山坡,請確定應收稅的面積……
實質上是算術和幾何題目,要求他們做相關運算。史可法等人自是很不服氣,但也不好說不能做這些雜事——按照前幾天的培訓內容,這正屬於他們的執政範疇。當然在實際施政時肯定是由相關的吏員來負責計算,可你作為主官總不能對此一竅不通,下面人說多少就是多少吧?否則被人買通了下面人損公肥私,到時候賬目對不上,板子還是要打在糊塗官兒屁股上的。
一幫大儒們咬牙切齒算了半天,得出來的答案卻是五花八門,用不著別人說就知道肯定有錯。然後趙立德又當場算給他們看,一步一步過程都在黑板上寫清楚,前後也就花了十來分鐘。
當答案出來之後,縱使史可法等人早有心理準備,也都禁不住有些臉紅——他們這一撥人沒一個算對的,反倒是幾個不聲不響的低級官員拿出了正確答案,不過兩道題全對的也才一個——阿德隨口問了問那人師承,卻是出自徐光啟一脈。
「此類算學,本非吾等所長,有些錯誤也在所難免——趙先生可敢比試填詞作詩麼?」
學員中依然有人不服氣,但史可法已經不好意思再開口了——果然,接下去趙立德立刻回了那人一句:
「不好意思,這裡既不是京城也不是江南,在你們要治理的地方恐怕連能聽懂漢話的人都不多。詩詞曲賦本事再好,在這裡用不上。」
被阿德這麼一說,一屋子學員臉上都頗有鬱悶之色——錢謙益這次送過來的這第一批官員,毫無疑問都是屬於他所在派系的東林黨人。吟詩作對,清談聊天乃是他們的長項,可要他們腳踏實地幹點實事就比較難了。
所以最後趙立德對他們所說的一番話也算是推心置腹,相當的實在:
「諸位,要論文學素養,我們這邊確實沒幾個人能與你們相比。我們不可能用一輩子時間去鑽研寥寥幾本書,把其中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含義都摸清楚……可是要管理一府一縣,臨民治土,光有文才是遠遠不夠的。也許在大明本土,你們還可以依賴師爺,俗吏,以及鄉里士紳,一切都按從前舊規辦事,自己舒舒服服填填詞作作詩,高興起來找幾個粉頭唱和一二,作個快快樂樂的太平官。可是在這裡不行——這些天的情況介紹也跟大家說了,你們應該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個何等複雜的環境。就是這瓊州島上,內陸黎峒從前也並沒有真正認可大明的統治,更不用說另外兩座島子,你們可是第一批以朝廷官員身份前去治理的。根本沒什麼舊例可循,一切都要靠自己披荊斬棘的開拓出來!」
「而且說句實在話,以當前朝中的局面,我們瓊海軍和錢尚書,和你們東林一脈是站在一起的。錢大人把你們送過來,肯定也不是白白為我們短毛作事情——等你們積累到了足夠經驗,有了相應的見識之後,相信都會被調回大陸去。可是你們回到大明之後難道能做太平官嗎?——當前的大明是個什麼樣子,你們這些東林黨人平時最愛談時政,肯定都有所瞭解。遼東那邊局面已是一塌糊塗,暫且不用說它。就是陝西,河南,山西,以及不久前才被我們打平的山東……哪怕就是江南膏腴之地,靠你們中原士子那套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傳統理論能不能支撐得下去,各位心裡也應該有數。」
教室中一片寂靜,如果是在酒席飯桌上大家辯論,這些東林士子絕對不肯認輸的。可眼下在課堂上,趙立德乃是他們的講師身份,他們先前提出質疑追問已經是違反了傳統禮節。不過短毛老師講課向來鼓勵提問,倒也可以不論。
但趙立德此時所說的那些,就是再怎麼巧舌如簧的士人也不能抹煞良心說不對,東林黨這個文人集團雖說紙上談兵的多,但心裡頭的愛國熱血,報國之念卻還都是比較真摯的,他們只是缺乏實際的指引而已。
半晌之後,以史可法為首,十幾名學員紛紛拱起雙手,長揖為禮:
「還望先生教導吾等。」
阿德笑笑,隨手指了指外面:
「正是因為同意教導,錢尚書才會把你們送到這裡來啊——我們這邊的環境遠比大陸上惡劣。但是我們瓊海軍的錢糧充足,這些天來想必各位也是親眼見到了。可這些東西當然不可能是從天下掉下來,也不是誰施捨給我們——所有這一切收穫,都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幹出來。而我們所依賴的工具……」
阿德指了指黑板上的算式:
「就是這個——數學是大多數自然學科的基礎。當然語言文字也是。我們這裡如果是從小孩子教起,就重點教他們兩項——語文和數學。但你們所掌握的文字基礎已經遠遠超過了學習其它科目的需要,所以給你們安排的培訓課中並沒有文學方面內容。而你們的數學基礎太過於薄弱,才不得不加強這方面的訓練……」
「那個……請問我們學習這些東西要學到哪一步?」
學員中有人詢問,趙立德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我趙某人當前在這瓊州府的地位,其實和諸位將來上任後的工作差不多,是負責管理人的。所以對於各類雜學只需要大致掌握即可,負責工程技術的另有其人。而你們的情況也是類似,只要對各門學科有所瞭解就可以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也不可能教你們太多東西。若有興趣,將來自己抽空鑽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