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零九 戰俘營(上) 文 / 陸雙鶴
五零九戰俘營(上)
中士亞羅爾穿過兩道崗哨,走進了鬧哄哄的戰俘營。作為一個地道的大鼻子歐洲人,甚至是標準的西班牙卡斯蒂利亞人,他身上那套合身的綠色瓊海軍軍裝引來了不少戰俘的驚奇與敵視眼光。戰俘營裡不少都是老兵痞子,嘴巴臭是他們的共同特徵,當即便有人吹著口哨大笑起來:
「噢,看哪,又一個願意舔東方土著屁股的白佬兒!」
放肆的言詞引來一陣稀稀拉拉笑聲,但敢於應合他的人並不多——這些人都是吃過綠軍裝大虧後才進來的。無論亞羅爾本身如何,他所穿的這一身綠皮已經在這些戰俘中擁有足夠威懾力。
亞羅爾冷冷一笑,作為那些人中的曾經一員,而且還在其中混到軍官高位。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果斷對這樣的挑釁做出還擊,那麼今後類似舉動就會接踵而來——那些人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時時刻刻都在試探他們的底線,並從中為自己攫取到最大利益。
所以他停下腳步,凜然朝那個發出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那老兵痞在嘲諷以後已經很有經驗的躲進了人群,但亞羅爾並不在乎,他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幫人渣。
「看來有些人的精力是過於充沛了……」
亞羅爾故意用西班牙語大聲說道,在吸引了那些戰俘的注意力後,他看向旁邊瞭望台上的守衛哨兵,那是一名二等兵,軍銜在他之下,所以他可以對其發號施令——哪怕對方是個華人,瓊海軍中的嚴格紀律可以保證這一點。
「待會兒去通知廚房,今天所有戰俘的口糧統統減半!」
亞羅爾再一次用西班牙語向那哨兵大聲道,以他的中士軍銜,在戰俘營這邊又並不擔任具體職務,其實沒資格說這話。但他在說話的同時也向那名持槍哨位敬了一禮。那名華人士兵其實聽不懂西班牙語,但既然有軍銜高的人主動向他行軍禮,當然必須要還禮。於是那名士兵按照操典中規定,雙腿併攏,單手升至齊眉,向亞羅爾正式還禮。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禮行起來自然是相當的莊重大方,那些戰俘弄不懂其中緣由,只見到一個正宗華人士兵對亞羅爾如此恭敬,一時間都有些戰慄,對於他所說的話自也是深信不疑。
接下來,正如亞羅爾所預料的那樣——在這些戰俘內部可沒什麼團結友愛說法,還沒等亞羅爾轉過身,就從人群中被推擠出一個四十來歲,頭髮鬍子都亂糟糟的瘸腿半老頭兒,正是個標準的兵痞形象。
「剛才是他在嘲笑您,先生,有什麼罪責也該他一個人承擔,請不要懲罰我們。」
人群中有人叫道,亞羅爾看看那個半老頭子,人總是這樣——躲在暗處時冷嘲熱諷囂張得很,可一旦被單獨摘出來,要為他自己的言辭承擔責任了,又馬上變得畏畏縮縮,噤若寒蟬。
亞羅爾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個出言挑釁他的老兵痞。對方起初時還故作鎮定,但身體終究還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中世紀時可沒什麼善待俘虜的日內瓦公約。一旦作了戰俘,其生死就完全取決於勝利者的心情。當然亞羅爾知道瓊海軍中不是這樣,他們有非常嚴格的戰俘管理條例,可這些俘虜們並不知道啊。
周邊戰俘們也都有些緊張的看著這頭,他們雖然把那老兵痞推了出來,終究也懷著兔死狐悲的情緒,亞羅爾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知道他們恐懼什麼,以及期望什麼——因為他自己也曾在這樣的環境下待過。
所以他的目光只是在那老兵胸口部位環繞了片刻,看到那邊一個標記時,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是弗蘭德軍團的士兵?」
那名老兵愣了一下,隨即有些驕傲的昂起頭:
「是的,先生。」
雖然用上了敬稱,但語氣中卻隱隱有些自負,亞羅爾知道他的傲氣從何而來——弗蘭德軍是西班牙最強軍團的代表,身處此軍中的士兵,無不為自己的軍隊而驕傲。
亞羅爾自己也曾是那支軍隊中的一員,還是指揮一整個連隊的軍官。不過如今他已經不想回憶起那段過去的歷史。要說能培養起軍人的榮譽感,眼下他所在的瓊海軍遠遠超過歐洲任何一支部隊。
所以他只是看著那老頭道:
「作為胡說八道的懲罰,你今天一天將不能得到任何口糧。下次記住管好你的嘴巴,士兵。」
亞羅爾看看周圍,繼續用西班牙語道:
「其他人的份額照舊。」
周圍響起一陣小小歡呼聲,那個老兵也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沒有酷刑,沒有皮鞭,只是單純餓一天肚子,似乎算不上什麼嚴懲。但這時候他絕對不敢再對亞羅爾生出輕慢之心了——對方只用一句話就能把他從人群中拎出來,說明人家足夠聰明;而僅僅小小懲罰他一下,說明人家足夠冷靜;最後,利用這次機會,明明口糧只是不增不減的,卻居然贏得一些俘虜的好感,說明人家極其善於利用機會——面對這麼一個厲害角色,老兵痞膽子再大也不敢再去招惹。
而亞羅爾也沒再跟他多囉嗦,如果是平時或許還想問問關於弗蘭德軍的近況,但此時亞羅爾心中有所牽掛,逕直走向設在戰俘營裡面的救護所——這是專門為戰俘服務的醫療機構。大部分被送進來的戰俘都有不同程度傷病,其中嚴重的諸如截肢,緊急救護包紮等工作由外面戰地醫院的瓊海軍醫官負責。而一些簡單的割破,劃傷,手術後護理之類,則由這裡面受過訓練的俘虜和志願人員負責。
——所謂「志願人員」,主要是由馬尼拉當地一些修道院裡的僧侶和教士等人組成。唐健他們自覺對於這些歐洲軍人的想法和習慣畢竟不能完全掌握,為了防止這些俘虜和上一次那樣破罐子破摔搞暴動,除非需要緊急搶救,否則瓊海軍的衛生員通常是不進戰俘營的。平時傷病護理還是由歐洲人自己來做,反正在馬尼拉城中來自歐洲的白人並不少,而那些宗教人士出於對天主的虔誠,以及對西班牙的天然親近之心,都很願意來照顧這些進了戰俘營的本國同胞。
而通過這些同為歐洲人士,在語言和習俗方面都沒有任何障礙的護理人員,這些戰俘可以得到關於本地的各種實際情況,以及在心理上和宗教上的安慰。這樣,由於彼此能夠交流,及時得到外界訊息,那些歐洲士兵就不至於因為在一個陌生地方做俘虜而過於惶恐,盡而導致產生失去理智的一系列狂暴行為。
按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在心理方面的疏導要比在醫療衛生方面的照顧更加重要——如果當初王海陽他們第一次佔領馬尼拉城時能夠在此方面多加注意,未必會引起俘虜暴動。這件事情當時雖然被強力鎮壓下去,但事後瓊海軍內部也進行了檢討和反思,由幾位通曉心理學方面的人士制定了相應的管理條例和建議,到如今唐健他們對待外國俘虜就有條例可依了。
……
亞羅爾當然不懂得這些心理學上的講究,他只知道自己所加入的這支瓊海軍,其華人上司們一向很有人情味兒,對待戰爭俘虜總是很仁慈——這個當初他自己是體會過的。那時候在白沙港攻防戰中,他是直接被軍隊俘虜的,但也有些人逃進了叢林。只是那些人的努力並沒有帶來好結果。大約一個星期到半個月以後他們陸陸續續都被抓到——相比起那些被當地老百姓抓住打個半死,甚至有因此殘疾乃至於丟了性命的倒霉鬼,亞羅爾發現自己能直接進入戰俘營實在是太好的運氣了。
這裡的同胞們遲早也會意識到這一點,亞羅爾心中暗自想到。他繞過靠近帳幕外邊緣,能夠曬到太陽的重傷員病床區——躺在這裡的人大都是剛做過截肢手術,少了一條腿或者一條胳膊的倒霉鬼,有些人還在哼哼唧唧的哭泣,哀悼自己運氣不好,成了殘廢。
可亞羅爾覺得他們的運氣已經夠好了——如果這是在歐洲軍的營地中,哪怕王公貴族,受到這麼重的傷勢,能不能活下來也要完全碰運氣。在這個時代,手術後的病菌感染以及傷口潰爛是哪怕連上帝也無法解決的問題。
不過在這裡,那些壓根兒不相信上帝的瓊海軍醫官們卻似乎已經征服了這個難關。用他們所傳授的護理方式,那些被切除肢體的人基本不會發生感染,就是在用濃鹽水和烈性酒清洗傷口時會吃點苦頭……但無論如何,總比送命要好得多了。
就是對於已經發生感染,傷口開始腐爛了的倒霉蛋,他們也不是無法可治——亞羅爾曾經親眼見過一次,那些華人醫官竟然把一條條肥肥胖胖的蒼蠅幼蟲放置到重傷員已經潰爛的傷口處,讓蛆蟲吃掉人體上的腐肉,之後才進行清洗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