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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二零 騎兵(下) 文 / 陸雙鶴

    如果瓊海軍方面靈活一些,優先射殺這些督戰者的話,後金軍的總崩潰就不可避免。只可惜這時候瓊海軍陣地上已經是一片煙霧迷漫,所有人都在煙霧中尋找目標,看見有個直立著的人影便開槍將其打倒,根本顧不上觀察大勢。而肖朗也已經脫離指揮位置,只能是由著士兵們自己打了。

    不過那些督戰隊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要知道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戰場上流彈尤其居多。他們落在最後排成一道網。兜住那些試圖逃跑的奴才,卻也同時「兜」住了不少打飛的流彈——走著走著身邊同伴就時不時忽然栽倒下去。尤其是當他們跨過那條死線,看到大批先前同為白甲精銳的同伴們各種千奇百怪死狀時,心頭愈發驚恐——後金本就人少,又是劃旗聚居,同一旗下的各牛錄之間就算不是沾親帶故,至少也都相互認識。能夠被安排第一批衝上去的,在勇猛和戰技方面肯定也比留下的這些人要優秀些,然而此刻,這些曾經豪勇善戰,不可一世的後金勇士卻都以最淒慘的姿態死在地上。而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和這些勇士糾纏在一起的,還有大批懦弱漢軍,包衣奴才也是同樣的死法——在對面那些綠皮短毛的火銃面前,勇士和奴才沒有任何差別,唯一能夠決定其生死的只有命運!

    別看這幫白甲兵殺別人不眨眼,輪到自己時終究還是怕死的。處在這種令人絕望的態勢下,他們一樣也很想逃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逃,卻是因為在另外一邊的戰場上,他們的主子正帶領騎兵在向短毛軍陣地發起決死衝鋒,如果騎兵能夠衝過這段死亡距離,殺入對方陣地中去,他們便還有一線勝機。

    而這也是戰場上所有人的想法——這場戰鬥的生死成敗完全取決於那些騎兵,因為他們是唯一有可能在保持比較完整戰鬥力條件下衝入短毛軍陣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些騎兵。

    …………

    騎兵的衝擊確實犀利,雖然先前在紙面上制定所謂「戰鬥力公式」時已經盡可能考慮到了各種因素。但在實戰中,尤其是這種雙方都賭上了性命,不惜一切也要壓垮對方的決死之戰中,任何事前計算都顯得蒼白無力。

    所以肖朗發現自己還是大意了,以三十名火槍步兵應對兩百騎兵,儘管在計算中應該是足夠的,實際上卻根本不夠。儘管他此刻又帶領一個排加入到戰線中。卻依舊感覺頗為吃緊。

    紙上談兵終覺淺哪!

    ——這便是肖朗當前的最真實感受。

    儘管他此時並沒有站在陣勢最前列,儘管他及時帶人補充進了防線,儘管他已經親手打翻了兩個敵人,可面對那些不顧死活,轟隆隆正向這邊亡命狂奔的後金軍騎兵,肖朗還是感到口乾舌燥。端著槍的手臂都微微有些發抖。

    「砰」的一聲響,肖朗打出了第三槍,但這一次他所瞄準的那個敵人卻並未倒下,而是在繼續向前衝,這十拿九穩的一槍竟然射空!

    「見鬼!」

    肖朗大怒,他對自己的射術向來極有自信,要不也當不上槍械組的校槍員。打一個這麼大的目標居然會射空?理智上他知道是自己的心態出了問題。但一股忽如其來的邪火讓他忍不住就想要把步槍往地上砸。

    不過這也只是一剎那的恍惚,肖朗畢竟是個成年人,有足夠的理智和自制力。平時胡亂發脾氣也就罷了,這種關鍵時刻拿手中武器撒氣,那簡直就是打算把自家腦袋白白送給後金軍了。

    ——沒錯,正是意識到這一回有可能戰敗,自己的腦袋有可能落到那些滿嘴黃牙的滿洲韃子手中,成為他們對外炫耀的戰利品。這種由羞愧,憤怒和恐懼所混雜的情緒才讓肖朗在一瞬間失去了冷靜。好在也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之後便立即恢復了正常。在旁人看來,他只是一擊不中之後稍微愣了一下,然後便悶頭趕緊填裝彈藥,抬起槍來繼續向剛才那個目標瞄準,打算來個亡羊補牢。

    不過似乎沒必要了——正當肖朗剛剛從準星中尋找到那目標時。卻聽身邊傳來一聲槍響,然後那傢伙就一頭倒在下去。肖朗轉頭一看,卻是一個年輕護兵剛剛射出了一槍,但他臉上並沒有任何激動或高興的神色。命中以後就立即低頭裝彈。

    「你不害怕嗎?」

    肖朗忍不住開口詢問,他很難想像一個這麼年輕的小伙子居然可以冷靜到這種地步,但那名士兵卻抬頭看了一眼,反而有些詫異的說道:

    「平時訓練中不是反覆強調了麼:這種時候什麼都不要想,想得越多越壞事,只管執行戰術動作就好——這話也是您常常說的啊。」

    「呃……」

    肖朗臉上一陣發熱,在唐健他們制定的練兵手冊上確實是這麼說的,而自己在日常檢閱麾下士兵訓練時確實也經常這樣鼓勵他們——但他可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個兒也會被別人說這句話。

    其實那小伙子並沒有說錯,這種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胡思亂想,想得越多,錯得越多。不過身為普通士兵,只要執行上官的戰術指令即可,根本不需要考慮太多。只是肖朗作為軍隊指揮官,多思多想本就是他的職責。按說他本不該置身於第一線,可卻非要跑到前線來,作為一個普通士兵投入戰鬥,這純屬他自找的麻煩。

    好在肖朗也是個明白人,很快就想通了此種關竅,既然已經身處第一線,那便以一個普通士兵的要求對待自己吧,指揮什麼,先放一放。

    「沉著,冷靜,無意識擊發……」

    在舉槍又瞄準一個目標後,肖朗口中默默念誦著射擊要點,感覺狀態最佳時扣動扳機。槍響人震,在略略後退一步,化解掉肩頭推力的同時,肖朗也一直注意觀察著那個被他選中的倒霉鬼。

    栽下去了!而且

    可以看到是從頭部噴濺出血花,一槍爆頭,完美的一擊!

    「嗨!」

    肖朗興奮的揮了揮拳頭,轉頭看了看剛才那個小伙子,正想再說兩句,卻忽然見那小伙子一聲悶哼,整個人仰天翻倒下去。在他胸口,赫然正插著一支還在不停顫動的羽箭!

    「什麼?」

    肖朗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對方已經進入到可以射箭還擊的距離了!滿清可是把所謂「騎射功夫」當成立國之本的,雖然後世諸多學作品中提起「我大清以騎射為本」這句話,多半都是當作笑話來看,但至少在目前,後金開國時期,這些後金騎兵的弓馬騎射技巧還是相當高明,甚至足以令人驚歎。

    ——他們騎在高速運動的馬背上,還要盡可能伏低身體以躲避致命的槍彈,同時又是處在一種極端危險,隨時可能喪命的環境下,就這樣射出的羽箭居然還能十中四五!借助烈馬奔馳之力,射出的羽箭力量似乎又大幾分,那幾名運氣不好被射中身體的瓊海軍士兵幾乎個個都是當場陣亡,後面衛生兵連搶救都來不及。

    按照瓊海軍的作戰操典,在敵軍可以還擊的狀態下,標準射姿就必須是臥姿或者借助掩蔽物以跪姿射擊了。但事實上在瓊海軍以往的歷次實戰中,能夠向他們還擊的對手還真不多。士兵們其實已經習慣了站在那裡以最快速度將對手打成篩子。如今忽然遇到一個能頂著槍林彈雨衝上來還能射箭還擊的對手,儘管在平時訓練中多次強調過這種情況,可事到臨頭,士兵們的選擇還是各有不同。

    ——有嚴格遵循操典行事的,立即臥倒或是臨時尋找掩體,盡量減少被攻擊面積,但這樣一來當然也會大大影響觀瞄視野和射擊速度。尤其是當前他們面對的後金騎兵,狂飆突進之下說不定還沒換好姿勢人家就衝到面前了,於是又有一些脾氣暴躁的,索性一邊破口大罵「你有能耐就射死我!」,一邊依舊穩穩站在原地,根本無視從身旁嗖嗖掠過的箭矢,就硬頂著與後金騎兵對射!

    這種對射持續時間非常短,因為當後金軍的弓箭能夠射到這邊時,他們距離瓊海軍陣地的距離其實已經非常近了。那些騎兵多半也就來得及射出一箭,然後便丟了弓,拔出馬刀準備衝進去砍人了——如果在此過程中他們還沒被打倒的話。

    僅僅數息之後,第一批後金騎兵終於衝進了瓊海軍的防線,雖然人數極少,只有十幾個——絕大多數都倒在了衝鋒路上,但這些倖存下來的騎兵依然齊齊發出一聲歡呼!

    他們是騎兵!他們衝進了敵人的陣地!對方也不過才區區幾十個步兵,連一百都不到,先前無非仗著火銃遠射欺負人,然而眼下,他們已經衝到了對方面前!騎兵衝擊步兵陣勢,已經殺到了對方陣形之內,接下來會是什麼?毫無疑問——潰散,追擊,屠殺!至少在這些後金勇士的概念中,戰爭就應該是這樣,不應該,也不可能有任何例外。

    ——然而那只是因為他們從沒和短毛軍較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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