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二八 鄭大將軍與心靈雞湯(上) 文 / 陸雙鶴
鄭芝龍鄭大將軍這幾天特別不爽。
事實上自從在聽說短毛要停止販賣私鹽之後,這種「不爽」的感覺就一直跟隨著他。尤其是這一路過來,看到自家船上那些白花花的鹽貨被換成更加白花花的銀兩,這種感覺反而愈發強烈。
按理說這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鄭家這一個月賺得錢比他們過去一年賺得都要多,自家負責買賣的那幾個賬房先生最近這段時間笑臉就沒停過,可鄭芝龍心裡頭想得卻是「這麼好的買賣,偏偏只能作最後一次……」——這麼想起來自然是越來越不爽。
他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有問題,人家短毛夠仗義了——他們自己也有鹽場,存鹽數量比他鄭家多得多,但人家可沒這麼搞傾銷。對於他們的傾銷行為也沒阻止,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鄭家大賺其錢。如果雙方換個位置,鄭芝龍相信自己絕不會忍耐,早就一拍兩散鬧翻天了。
所以他的這種鬱悶都沒法子和別人說,哪怕是跟自己最親密的兄弟鄭芝虎,他只稍稍提起過一點,但鄭芝虎卻完全不能理解,反而咧著嘴說哥哥你想太多了,咱現在不挺好嘛:倭國那條航線日入斗金,最近販鹽又大撈了一票,安平老家的房子也建成了,全家都搬進那大院子裡享福了……都是些好消息啊!
鄭芝龍想想也對,但他心裡就是不痛快。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如果是龐雨在這裡,作為一個有些宿命論情結,而且瞭解歷史上那個「真正」鄭芝龍事跡的現代人,也許會感慨幾聲諸如「歷史慣性」之類的話。
——歷史上,這一時期的鄭芝龍,以及整個鄭氏家族此刻本應該是處在一個飛黃騰達的階段,自從在料羅灣大海戰中擊潰荷蘭艦隊主力後,鄭家船隊橫行在這一片東亞海面上,大模大樣向此地的每一條商船收取著高達三千兩白銀的通行稅。而且無人膽敢違逆。歲入千萬,不在話下。
而在政治上,鄭芝龍也是一路加官進爵,在普遍黯淡的大明官場中堪稱一抹亮色。從一個原本生造出來糊弄他的「五虎游擊將軍」雜牌官佐,升至明朝正規武官體系中的一省最高將領:福建總兵,才僅僅用了十年左右,在正常晉陞體系內堪稱神速了。
然而現在,雖然鄭家靠著賣私鹽和跑日本航線大發其財,終究還是老老實實做生意那種類型,將本求利,比原先歷史上直接明搶肯定是差得多了——有瓊海軍壓制著,後一條路是想都別想了。而在仕途上,雖然不久之前的淡水河口一戰也同樣是取得了相當輝煌的勝利。但在人家瓊海軍全滅西班牙遠征艦隊的戰果面前,這次勝利在朝廷裡也就激不起什麼波瀾,最多人家說一聲「噢,南面又贏了啊……」,便揭過去。
更苦逼的因為有瓊海鎮艦船參與了這次戰鬥。朝廷便理所當然免除了對鄭家進行戰後封賞的義務——當初瓊海軍接受招安時與大明朝約定好:瓊鎮對外作戰,贏了不需要朝廷獎賞,輸了也不用大明撫恤,反正一切自理。不過同樣的,朝廷也不得對他們的戰利品指手畫腳。
在實際操作中間瓊鎮是遵守了自己的諾言,但大明朝廷可就有點不地道了——厚著臉皮要大船就不說了。就是在前一條上,明朝那幫目光短淺的官僚把「瓊鎮作戰」的概念給擴大到了所有「瓊鎮參與過的戰鬥」——比如前次登州之戰。結束後朝廷本應派發出去大量的官帽子作為獎賞,賞功銀子更是沒個上百萬兩打不住——如果當真完全按斬首賞格辦理的話。
但以朱大典為首的官們在戰後記功時採取了非常嚴苛的標準,幾乎是一顆腦袋一顆腦袋的跟那幫丘八算賬——這些人明明是被短毛銃炮打死的,你割個死人腦袋就想來報功?最終那黃縣城池乃是朝廷僱傭了瓊鎮的雷神火炮方才得破,你們報個破城之功上來也不怕丟臉?
……種種東折西扣的計較下來,那幫原本興高采烈。以為打了勝仗總能混個大綵頭的軍將們個個都鬧了個灰頭土臉,而且他們還不好反駁——那一仗確實基本是瓊鎮兵馬包打了全場,他們就算有過上場機會也沒能把握住,到最後還是靠了短毛那恐怖的雷神火炮才最終取勝,這一點多少只眼睛看著。想賴都賴不掉。更不用說那幫進士官個個伶牙俐齒的,無理都能攪出三分來,這回佔了道理,更是絲毫都不肯讓。
於是,等到計功完畢後人們才發現:平定登州叛亂那麼大的功績,真正頒發出去的獎勵卻不多,大頭功勞都記在了瓊海軍的頭上。但瓊海軍本身卻沒有因此得到任何獎賞——就算不考慮他們跟大明朝廷的約定,那姓解的滿嘴胡說八道,朝廷不嚴加治罪就算客氣了,還想得賞?
到了最後,除了關外遼鎮出於籠絡目的還賞了些銀子,另外還有統兵官和監軍太監的「運籌帷幄,隨軍贊化」之功不關短毛鳥事,照樣要大力封賞外,其它各路援軍大都是怎麼來的還怎麼滾回去。對那些離得遠的,比如川軍之類,朝廷能給報銷一部分路費糧餉已經算是額外開恩了。
而那些負責記功的官和太監們則高高興興向皇帝匯報——他們不但為國庫節約了大批銀兩,同時還成功把諸軍的怨恨都歸結到了短毛軍身上——官們可是最擅長這種挑撥手段的。那些失望而歸的地方部隊都在抱怨短毛搶功太狠,明明自己又吃不到啥好處,非把功勞都搶過去,損人不利己白開心麼。
至於以後再有這種事情,地方部隊還肯不肯踴躍前來相助……那誰在乎?反正大明朝跌跌撞撞走到現在,也延續二百多年了,連皇帝都給人俘虜過,總能撐得下去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