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戰熊呼 十四、暗助茲慎 文 / 九氣
這一夜皆大歡喜,苦心積慮終得果。
聽得五更時祭入門時的響動,今夜算是落幕,只餘一個時辰,便是黎明。
黎明剛過,天濛濛亮,呼延便拉開石門,腳步咚咚悶響,扭身做到門前石座上,閉目靜等兩熊出門。
昨夜酒宴之後,他與常崎關係似乎又親近許多,似是聽到他出門的聲響,隔了半刻不到,常崎猛地拉開自家石門,隆隆大笑,揚腿跨到呼延身旁。
「呼司監!昨夜之事,無需多掛心頭!那呲溯便是忌少主養的門獸,下次若是再張狂鬧事,叫他吃大兄兩個拳頭!」
此話裡的寓意,可不是後頭的叫囂,乃是提醒呼延,不可忘卻昨夜裡所見那事。卜易本是忌少主的食客,祭最後卻與卜易勾肩搭背而去,姿態親密,想是兩熊又有同去的酒宴。
提醒之意,便是讓呼延牢記在心,某日得到羆主上召見,定要告祭一狀。
呼延微挑眉梢,神色如常,瞪眼露笑,拍打常崎肩頭,湊到他耳畔沉吼私語,姿態愈發親密許多。
「常崎大兄!多謝大兄好意,昨夜之事,呼早已忘去了!待十年以後,定會用拳頭砸扁那呲溯老東西!」
「這就好!這就好!」
常崎眉開眼笑,連聲沉吼作答,用拳頭捶打幾下自家胸膛,擠眉弄眼一番,這才隆隆大笑坐回自家石座,與呼延閒扯散談,只等祭出得石屋,便可出工。
又過半刻,祭拉開石門,隱於石門陰影時,目光閃爍不定,跨步而出,依舊是冷臉威嚴,掃過常崎與呼延兩熊,端坐中央石座,沉吼一聲「出工」,就開始倚靠石座閉目休息。
既然將要出工,面對那些個人族僕役,三熊自然面色肅穆,相互不可再閒談打趣,閉目養神,亦可顯出熊族主子的尊貴威嚴。
於呼延看來,說是如此,其實不過是夜裡鬧得疲憊,藉機休養鼾歇,養精蓄銳,到得夜間才有精神交友赴宴,應對暗中勾心鬥角罷了。
無需琢磨言行舉止,呼延自是樂見其成,他亦有許多忙頭,此時已有閒暇,更是懶得與旁閒扯。
過得兩日,那呲溯暗手留下的內傷,如今常常修補,已然好了許多。那根折斷的肋骨,臟腑碎裂的肉塊,此時已修復如初,那被震碎的血脈,幾根主脈已然修復,僅剩許多微細血脈,繁瑣細密,又不得不補,才是最麻煩的傷勢。
體塊大的損傷,大可盡數用天火燒融,重塑一遍,便能完好無缺。但那等細微血脈,肉絲錯位,筋膜破損,也只能一點點尋覓出來,然後再分開來燒融重塑,每一處與大塊修補相似,又要精細謹慎許多,不補又怕日後留下隱患,所以最是熬煉耐性。
呼延倒也是個妙人,粗鄙豪放之處,便是個蠻橫野夫,細心起來,卻有幾分老匹夫的模樣,修補細微暗創時,如同夫子文章,斟字酌句,不急不緩,耐性十足。
一日出工十餘個時辰,僅僅修補了小半細微血脈、筋膜、肉絲,他亦是心滿意足。
待三陽落於西山,薯莨高喊「收工」,殘陽晚霞若血,呼延鼾聲漸減,那修補暗創的心念悄然停滯。神色似醒未醒,眼瞼半闔間,他目光流轉,掃過遠處工地上緩緩聚攏的僕役,再次尋覓到茲慎的身影。
茲慎馭下不嚴,手下監工呼延偷遁之事,挨了薯莨幾日毒打漫罵,皮肉傷尚未痊癒,更罔論內傷了。奈何職責在身,容不得他靜修安養,每日依舊照常出工,緊盯手下監工、僕役,不敢再有絲毫懈怠,那渾身重傷好得便更慢了。
茲慎因呼延而慘被毒打,呼延卻是絲毫不知,只是這兩日見茲慎面色蒼白,便有兩分疑惑。但又見茲慎面對僕役,揚鞭依舊狠戾毒辣,神色如常,身上又披著舍監皮子,掩蓋了那一身鞭傷,面上瞧不出虛弱之態,呼延便也不以為意了。
飛昇上界,在戰熊城做了五十二年僕役,呼延心中僅記得茲慎與他的那份情誼,其餘人事物,在那夜變幻身份之時,已然強行忘卻了大半。
如今身為建築司的司監,他已是這司裡數一數二的身份,司中僕役、監工、舍監、監守,但凡是人族奴才,他皆可插手調教。雖不知因自己逃逸,讓茲慎受了皮肉之苦,但他如今權勢在手,本想藉機將茲慎扶上監守之位,以報答茲慎這五十二年的扶持情誼,但是仔細琢磨一番,便又淡了心思。
他欲逃逸的前夜,曾邀茲慎飲酒,本想攜茲慎逃出,日後一道變幻身份,逍遙快活,自在得緊。可惜那時茲慎無意,只願求得一世安穩,如今想來,恐怕心念依舊未曾改變。
若是他呼延強行將茲慎提升到監守之職,與薯莨同級,看似獲益頗多,待遇、身份均是非比尋常,其實不然。
這監守之職是萬人之上,熊族之下,直接服侍黑熊司長及司監,便看那薯莨即知。這差事其實只是表面風光,日日需揣摩上意,卑微隱忍過活,謹慎得不敢有絲毫差漏。
倘若茲慎來做這位子,應該比不得薯莨本事,揣摩黑熊之意稍有偏差,便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每日過得提心吊膽,於他而言,反倒不如做個舍監來得自在安穩。
呼延要是真把他提做監守,旁的暫且不說,便是茲慎自己,恐怕也是苦澀居多,這便是好心辦了錯事,得不償失。
便讓茲慎好生做他舍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頭又有呼延暗中照看,斷斷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如此才符合茲慎心意,能得他那一世安穩,呼延也自能心安。
雖是如此打算,但呼延總琢磨著留些暗手,也可憑此時身份,為茲慎謀些好處才是。
此刻監工正驅趕僕役返回住處,茲慎離得尚近,呼延便召過薯莨,伸出熊掌指向茲慎,似是隨意般沉吼問道:「那是何人?」
薯莨扭頭望去,面上諂笑倏忽一滯,卻也不敢隱瞞,恭謹輕吼作答,「呼司監指的可是那舍監?他名為茲慎,往日恪盡職守,正是小人的忠直屬下。」
呼延熊掌杵著黑毛腦袋,厚背倚靠石座,懶散沉吼道:「我看這人還算順眼,今夜我要飲酒,你便叫他送來兩壇。若是這人懂得規矩,日後我的吩咐,便由他去做吧。」
此話一出,薯莨滿臉驚喜神色,匍匐叩拜道:「承蒙呼司監青睞,真真是茲慎前世修來的福分!可需我去喚他前來,親自叩謝呼司監?」
「這般小事,無需如此麻煩。」呼延滿臉不耐煩,擺手沉吼。
「是!是!是!」
薯莨接連磕頭,抬頭露出諂諛笑臉,「既然呼司監大量,省去那繁瑣禮節,那小的便代茲慎謝過呼司監!等我夜間好生教訓一番,定不讓這茲慎膽敢怠慢了呼司監。」
如今呼延貴為司監,吩咐身邊服侍人選,實在是小事一樁,那祭與常崎聽到耳中,自然不會多想,更不會過問,或是細心琢磨,轉瞬便忘了。
待到僕役入屋,馱人背負石座與黑熊返回居所近前,祭一向沉默寡言,此時亦不會與兩熊多話,起身走去自家石屋,便將石門緊閉。常崎隆隆大笑,閒談兩句,轉身返屋關門,至於再喚呼延今夜飲酒識友之類的言語,竟是隻字未提。
呼延從石座起身,臉含笑意目送祭入屋,又將常崎送到門口,這才折身進了自家石屋,緩緩關上石門,便寂靜無聲了。
直到入夜一更之後,先是右邊石屋有了動靜,像是常崎出門去赴宴,腳步咚咚悶響漸至遠去。過得兩刻,左邊石屋隆隆開門,祭應在門前佇立片刻,才踏著雷聲般的腳步走向遠方。
而呼延便在屋中靜坐,凝神靜聽兩旁響動,待兩熊各自出門,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靜等半響,亦是起身出門,朝那斯瓦匹剌家的大門踏步行去。
遠遠見到兩頭威風凜凜的門獸,呼延昂首挺胸,瞪目掃過門前四頭黑熊守衛。哪想今夜竟不是呲溯當值,正中一頭短鼻黑熊,昨夜倒是在那王酒坊長廊處見過,緊跟在卜易身側,想來應是與呲溯同級的守長。
既然不是呲溯當值,便省卻了呼延許多麻煩,他跨步上前,瞪視短鼻黑熊,沉吼道:「我是建築司新上任的呼司監,前來拜見羆主上!」
那短鼻黑熊仔細打量呼延,忽而隆隆大笑,「呼司監,你我昨夜在那王酒坊見過,倒是不曾相識!我名叫屈居,與那呲溯乃是同級守長!均是斯瓦匹剌家的食客,日後呼司監有閒,也可尋我玩耍!」
這熊透出親近之意,折身將大門推開,「呼司監新近上任,想來尚不識府內門路,便由我來給司監帶路吧!」
呼延大笑出聲,跨步探手攀上這屈居肩膀,亦顯露親近模樣,高吼道:「如此甚好,呼便多謝屈居守長好意了!」
兩頭黑熊親近起來,一同跨入大門,向深處走去。閒聊搭訕幾句,這屈居似是好奇,隨意沉吼詢問了一句,「呼司監,不知今夜拜見羆少主,有何要事?」
呼延將熊目骨碌轉動,似在思忖應答言語,這神情恰好落到屈居眼中。心思轉動之態轉瞬即逝,呼延隆隆長笑,沉吼作答。
「無甚要事,只是呼上任已有兩日,司監身牌未曾到手,便尋主上討要而來。」
此言聽到屈居耳中,遮掩隱瞞之意甚重。既然打探不出實話,屈居那親密神色便淡了許多,將呼延領到羆所住石殿石階下,便拍打呼延肩頭,高吼道:「呼司監,石殿亮著燈,想來羆少主應在裡面,你自家進去便是!」
「既將呼司監領到此處,屈居有職在身,這便先告退了!來日有閒,呼司監定要來尋我飲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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