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六七、著作 文 / 九氣
聽得朱言鈞下令,卻是正中李燕針下懷,便自心頭釋然竊喜。
自打他聽了這小皇帝的病症,便有些不大情願,而今被逼不得不走這一遭,他也有些心思,悄然用上以退為進的法子,正是要讓這小皇帝自個兒中計,他便能縮短這面聖治病的時辰,盡快趕去照顧那渡燕城的滿城病患。
「好咧!」
心頭愉悅,他順嘴應了聲,探手自隨身藥箱取刀時才回過神來,未免訕訕尷尬,趕忙屈身補了一句,「草民遵旨!」
這卻是他疏忽了,險些忘了身處何地,面對的是何人,若是真個忘了這些個該守的規矩,臨了因此又惹出甚煩心事來,李燕針才叫後悔莫及。
好在方纔這半響接觸,朱言鈞也估摸出了幾分他的性子,知道這是個厚道人,說白了便是個醉心醫道的「醫呆子」,不甚明瞭這朝廷、世故的門道,便也不會放下身段與他多做計較,聞言卻是一笑而過,未作深究。
倒是朱言鈞,經由四年前師父朱厭十三領進了刀道這門檻,對世間有關刀法之事便漸至勃發出異乎尋常的熱愛。
他貴為天子,但須是世上流傳的刀法,這四年來他看過太多。偏偏又因貴為天子,週遭御醫、太醫,誰也不敢對天子之軀動刀,便是有些小疾小恙,一眾御醫更是連重藥也不敢用一副,多以溫養藥方為主,就更別說是動刀了。
是以哪怕御醫館中匯聚天下名醫,內中不乏高手,朱言鈞卻偏就無緣得見這醫道的刀法,是以自是好奇非常,催促道:「神醫無需囉嗦,權且用刀便是!」
「是!」
吃了一塹的李燕針,此時哪裡還敢馬虎,頓時肅容拱手應諾之後,才對準朱言鈞那腫脹右腕謹慎打量。不片刻,待得他心裡拿捏準了下刀之處,那右手如蝶翼或蠍尾的鋒銳小刀微微一晃,眼見便要下手之際,卻又被身側一聲急呼打斷。
「師侄!師侄切不可魯莽啊!」
見得李燕針便要下手,那王師伯見狀卻是心急,暗罵這小子實在荒唐,此刻緊急間也顧不得規矩,趕忙出聲道:「我卻記得門中有一濟湯藥,喚名為麻沸散……」
這王師伯口中所言的「麻沸散」,卻是正數刀治醫道裡一味至關重要的輔藥,用之能讓醫患肉身麻木漸至失去痛覺,才好下刀去疾,而不讓患者難熬。此刻他忽而提及,正是暗中點醒李燕針醫治龍體,當以小心為上,慎重再慎重,用上這麻沸散免去聖上就醫的痛楚,也好過他本事耍砸了不好收場。
說來這也算是為人師伯的一番好意,但聽提醒,李燕針執刀的手便自僵住,漸至蹙眉。
朱言鈞自是一頭霧水,索性直言問道:「王御醫所言這麻什麼散,又是何物啊?」
聖上問起來,王師伯便自遲疑片刻,也不敢讓皇上久等,只得照實簡單講解了幾句。
誰知這又引得小皇帝不快,兀自冷哼道:「王御醫這是不相信神醫的本事,還是不相信朕的本事?雖說你是神醫的勞什子師伯,但得神醫已然誇下海口,說是無痛可醫,自該有這份本事!再者若真有痛楚,古有忠關刮骨療傷,他尚且忍得,朕練武也吃得苦熬得累,怎就不如他了?」
王師伯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心頭氣苦還得急忙跪下請罪,「臣不敢!師侄本事世間難及,皇上更是英武蓋世,卻是微臣多嘴了,還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
朱言鈞不冷不淡回應一句,這便爍爍盯著李燕針,隱含興奮道:「那勞什子麻……散,亦無需提起,神醫速速用刀!」
「是!」
到得這一步,李燕針只得硬著頭皮恭敬應下,隨即強自笑道:「諸位大人與皇上無需擔心,草民這刀法用得熟稔,保管刀到病除,無痛而治!」
打下包票,他深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這便揮刀如電,突兀已然下刀!
這一刀迅疾、精準,饒是以朱言鈞如今的眼力,也只覺眼中寒光一閃,其後便覺傷腕上如蚊蟲叮咬了一口,輕微癢痛才傳來,已見得血光乍現,一股醬紫血漿猛噴了出去。
李燕針接過身畔太監呈來的金缽,這股乍然湧出的淤血,便穩穩都落進金缽裡去了,連一滴也未曾落到殿下金貴獸皮的地毯上,可謂手疾眼快,神乎其技。
但得只用這一刀,放出淤血,就見朱言鈞那腫脹得麻木的右腕,在他注視中迅速癟了下去,似乎未隔太久,已然漸至恢復了些許知覺。
如此神技,朱言鈞也看得嘖嘖稱奇,驚歎不已。
一眾朝廷人士,本就擅長察言觀色之道,又見皇上傷勢果然大有好轉,此時自然曉得這甚「李神醫」討得皇上的歡心,日後必得皇上賞識,自是趕忙溜鬚拍馬,歌功頌德,吩咐順著皇上之意誇讚開來。
「這神醫果然不是白叫的,本事真個了得啊!」
「李神醫的名頭,名副其實,眾望所歸!」
「好本事!好刀法!」
「……」
李燕針醫了一輩子病,聽多了奉承話,此刻反倒鎮靜自若,對一眾褒獎之言恍若未聞,兀自低頭將小刀又收進藥箱。
卻說朱言鈞一面驚奇讚歎,一面嘗試著捏握右手,便覺一股子劇痛湧來,不由得面色微白,眉頭緊蹙忍住未曾喊出痛來。
忽而見得小皇帝又變了臉色,週遭人等立馬閉嘴噤聲,轉而又在王師伯的率領下,埋怨起李燕針做事馬虎,或是朝朱言鈞噓寒問暖,彰顯忠心起來。
「啟稟皇上,這淤血一去,傷痛立現,倒是常態,無需擔憂……」李燕針扭頭看了一眼,便自笑道:「有了痛覺,皇上這傷便好了大半,隨後只需服下幾服藥,三五日便能痊癒。」
「無妨!」
而在此時,朱言鈞的眉梢也漸至舒展開來,擺手示意倒也有幾分灑脫。只是他的心思本就不放在這小傷上,低頭看著手腕上被割出這細薄如紙的小口,轉而便興奮道:「神醫果然好刀法,細微處可見精妙,這一門刀法,朕倒是前所未見!」
金口玉言的誇讚,李燕針顯然也是頗為受用,卻也謹記規矩,趕忙謙遜道:「多謝皇上妙贊!草民這刀法傳承自上古,乃是醫道中一大流派,草民得師門傳授,這些年來遊走行醫,無非是醫治半輩子人,因此而用得熟稔罷了,倒也無甚大用,不敢自稱刀法!」
「哎!神醫過謙了!」
傷勢好轉,又見這般刀法,見獵心喜的朱言鈞此刻自是和顏悅色,眼珠一轉已然輕笑道:「既然神醫有如此神乎其技的醫術,何不前來為國效力,來做朕的御醫?於神醫而言,這能光宗耀祖,傳揚你與王師伯那了不得的師門醫術,二來有神醫在旁,朕也更能安心治理國事,閒暇時候,又能與神醫探討這刀法之妙,豈非是兩全其美?不知神醫意下如何?」
聽得皇上顯出招攬之意,週遭人等神色不一,大多對這好命的神醫滿是艷羨,饒是那王師伯,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因這些人心知肚明,朱言鈞如此拳拳招攬之心,實在罕見非常,顯然對這神醫已是青睞有加。只要這李燕針不傻,感激謝恩應下這樁天賜的好事,他日後便是天子近臣,紅極一時,飛黃騰達也指日可待。
而且有這樁佳話,日後他「李神醫」的名頭,便該如插了翅膀般傳遍大江南北,更上一層樓,甚或因此名垂青史也說不定。
饒是帳中眾人各懷心思,此時也只能心頭酸意,紛紛配合皇上,對李燕針誇讚、勸慰、暗示開來,俱是讓他別再傻愣著,趕快叩首謝恩,應下這樁子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來。
哪曾想這李燕針,還真是眾人眼中的傻子,此時竟是滿臉遲疑作難,咬牙拜服道:「多謝皇上好意,但草民更不敢瞞皇上!草民心無大志,只是學醫時見得醫書繁雜,許多論著或是含糊,或是相互駁逆,便自心寒。這醫道性命攸關,斷不該有如此弊端,誤人子弟不說,還害人害己……」
「是以草民自弱冠時便立志,願此生走遍大江南北,效仿古聖遍嘗百草,編著一本用詞精準的醫書來,以為勘正!是以皇上好意,草民心領,卻也望吾皇仁慈,也能成全草民的心意……」
這番斬釘截鐵之言,聽得帳中眾人皆俱愣怔,隨即面色陰沉,即便不當面怒斥這李燕針不識抬舉,心裡也必然在漫罵、鄙夷、幸災樂禍,都在等著看這膽敢抗旨不尊的李燕針,最終會是個什麼下場。
哪料到今日頗多詭譎,那喜怒無常的小皇帝咬牙半響,忽而朗笑道:「好!好!神醫既然有此宏志,卻是利國利民、造福大冥社稷的宏願,朕便也願成人之美。不僅如此,朕還要賜你十位近衛,護佑神醫的周全!待得神醫著作現世,朕必推而廣之,官授刊造天下!」
提心吊膽的李燕針,此刻總算大鬆了口氣,兀自眉開眼笑,「謝吾皇!吾皇聖明,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一眾冷眼與嘲諷目光注視下,李燕針幾番謝恩,又與小皇帝勉強歡談、閒聊了半響,這便離去。
「哼!」
他離去沒多久,他那王師伯面色鐵青,怒聲低斥道:「沽名釣譽,偽冒君子!「
朱言鈞聞言卻是搖頭失笑,對這話宛若未覺,不置一詞。
倒是上界刀魔聖土,中央那聖殿裡,呼延聚精會神看著面前沸騰的輪迴池,驚見一前一後接連飛出兩顆微粒,頓時苦惱道:「西娘皮滴!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一道來了倆,我這聖境血肉卻是不夠了也!看來近日還得遠行搜羅一番……」
「咦?這一粒怎生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