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十五章 破城(3) 文 / 不破
第二十五章破城(3)
漠北的邊關,和南陸絢麗溫婉的風光截然不同,那漆黑似鐵的巖山和遍地虯結的草根,四面一眼望去,蒼茫茫的似乎沒有盡頭,不時有呼嘯著的亂風在空中掠過,揚起片片沙塵,如同一隻洪荒的巨獸潛藏在黑暗沉重的喘息。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除了巡夜的兵士偶爾路過響起的腳步聲,幾萬人的大營沒有多餘的聲音,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絕大多數的人已經進入了夢鄉。
風真靜靜的坐在一塊青色的玉石上,雖然此地的靈氣稀薄,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規規矩矩的按照靜心觀的要訣將這一**課做完才停下休息。
緩緩掙開雙眼,體內的真元經過這幾個來回的循環,此刻全身正是處在感覺最敏銳的時刻,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應到地面氣脈的流動和極遠處的風雲變幻,這片被鮮血浸泡過無數次的土地下已經掩埋了數不盡的屍骨,雖然經過鎮壓,但那種血腥暴虐之氣還是刺激著他的肌膚,帶來絲絲的寒意,如同細針扎面。
仰望天空,繁星如粥,四周夜沉如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這裡快三個月了,這一刻,風真只覺這蒼茫大地,浩瀚宇宙,其中蘊含的天機實在令人生畏,他修行數十年,從來不曾有過一刻的懈怠,但瞭解的越多,反而疑惑更多,雖然獲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能力和力量,但有時候他也在想,用有限的人力去問天命,修行宇宙間的奧妙真諦,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到底是一種幸福,還是一種無奈?
他低聲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香包,小心的解開系的緊緊的絲線,雖然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就連香包的邊角都已經因為長年的摩擦而變的泛白,幾乎失去了本來的顏色,但裡面存放的髮絲卻清香依舊,就好像還在伊人的耳邊纏繞一般。
春風一度,往事就好像煙塵般在風中消逝,唯一留下的回憶就只有手中這個小小的香包了。
年華如夢,佳人如夢。
風真靜靜的發呆,這一瞬間,他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嘴角不時揚起輕輕的笑容,手指捻動那如絲綢般順滑的髮絲,鼻尖瀰漫著淡淡的清香,四週一片寧靜。
「長老,徐將軍派人過來請你。」,門外有弟子輕輕的扣動房門,低聲叫著。
「好,稍等。」,風真輕輕搖了搖頭,眼中的那絲柔情已經消失不見,只是瞬間,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漆黑的雙瞳透著清亮的光芒,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完全對得起他靜心觀下任內定觀主的名號。
「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只有堅持走下去了。」,他將香包收入了懷中,在心裡低聲說道,輕輕推開房門,一股冷風驟然刮了過來,壓的他額前的頭髮一陣飄動,週身一陣惡寒。
「見過風觀主。」,門口等待的年輕軍校躬身行了一禮,他雖然禮數周全,但面上卻透著一絲惶恐,顯然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風真點了點頭,他認得這是徐封辰親信的護衛隊長,平日裡也是極其沉著穩重的一個人,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也不曾皺過一絲眉頭,但看他現在那副樣子,必定是有事情發生,而且是他們無法理解的。
「難道……」,他心中莫名的閃過一個念頭,但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隨著軍校急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遍佈了崗哨,路過的時候不時有兵士挺身站的筆直,目光尊敬的看著風真。這也難怪,一日之內刺殺蠻族三部大將,逼的攻城不止的蠻族退卻,這樣的人任誰都要高看幾分。
帥府並不大,看起來和普通的堡壘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裡面的裝飾稍微齊全了點,牆上懸掛著六指上人的一副字。
「烈風拂面任等閒,砥柱中流自縱橫。」,筆筆字跡力透紙背,透著一股蕭殺淡然之氣,顯出主人的身份。
但徐封辰此刻卻沒有那種烈風拂面巍然不動的自若了,他呼吸急促,不停的在地上繞著圈走動,顯然心中焦急難禁。
「見過將軍。」,風真拱手行了一禮,徐封辰也知道他的真正來歷和身份,加上蠻族圍城時靜心觀的弟子出力頗多,一貫以來對他也是客氣的很,但像這樣深夜想邀還是第一次。看著徐封辰那焦急的臉色,他似乎知道了些,心中不由一緊。
「風觀主,你看這個。」,事情似乎頗為急切,徐封辰也顧不得寒暄,他一把抓住風真的手,將他帶入了被幾名侍衛看守的內庭。
一股腥氣的惡臭從地下被布掩著的突起中傳來,讓人聞了不禁一陣頭暈,噁心的想要嘔吐。
「就是這個了,我們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風觀主你見識廣博,還請幫忙看看。」,徐封辰從護兵腰中抽出長刀,小心的將地上的布巾挑了起來,失去了布巾的遮掩,這股味道變的越發明顯,瞬間肆無忌憚的充沛著整個內室,就好像腐爛了很久的陳屍一般,拚命的想要從人的鼻尖鑽進去。
雖然知道有大事發生,但真正看到時,還是讓人心中發寒。
地下是一具屍體,在漠北,屍體並不少見,平時還好,一旦大戰開始的時候,你隨便丟出去一塊石頭,也許都可能砸中幾具屍體,但地下的這一具屍體,就連長年在腥風血雨中廝殺過來的護兵們也不由臉色發白。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士兵,頭顱保存的還算完好,但沿著他的脖子看下去,卻讓人忍不住驚心。
從脖頸往下,所有的血肉和衣服已經摻雜的裹在一起,如同被巨大的石塊碾壓過,然後再重新組合一般,奇形怪狀的觸手還在身體的外表不停的蠕動,雖然人已經死透,但那些被壓的扁平的手腳還被觸手帶動,在地下不停的顫動著,但奇怪的是這樣淒慘的死法,地下竟然連一點血漬都沒有。
風真脊背上彷彿流過一層冰水,他想起曾經在書中看到的那個邪咒,不禁猛的打了個寒戰,就好像沒有受到這股惡臭的影響一般,急忙俯身蹲下,仔細觀察了起來。
「銀針!」,他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突然轉頭說道。
如果把一塊新鮮的肉泡在腐臭的污水中等它生蛆,然後再用大火炙烤,相信這種味道沒有幾個人能夠忍受。但現在這種氣味就在內庭中環繞,慢慢發散開來。
風真全身被淡淡的青色光芒環繞,他手中的銀針已經帶上了一道烈焰,如同滾刀如油一般,將地下的那具被破的七零八落的屍體小心的拆分開來。
「哇」,站在徐封辰伸手的護兵面上一陣發紅,他喉間已經翻湧了幾次,強忍著沒有吐出來,但當他看到風真將鼻尖湊到已經混雜在一起的血肉前聞著時,終於猛的一下吐了出來。
徐封辰皺了皺眉,並沒有責怪他的失禮,對於這些終年在沙場上征戰的漢子來說,並非沒有見過慘死的人,但殺人憑的是一時的血勇,並沒有幾個人有興趣去仔細觀察屍體的死法的,而且這個死人也確實怪異。
「風觀主,怎麼說?」,他摀住鼻子問道。
「他是誰發現的?」,風真並沒有答話,只是站起身轉頭問道。
「是我。」,一個鐵塔般的漢子從暗處站了出來,手中的一根鐵棍到有小樹般粗細,上面還沾著些許的皮肉。
「剛抬過來的時候還好,但這萬三突然就發了瘋,變的怪模怪樣的,要不是我反應的快,只怕反而被他傷著了。」,漢子沉聲答道。
「嗯。」,風真點了點頭,他手中光芒閃動,突然出現一根玄色的玉尺,猛的朝漢子當頭擊落。
玉尺光芒閃動,但軍中紀律森嚴,漢子已經來不及躲,也不敢躲,只能閉眼靜等玉尺擊落。
青芒從玉尺中如電般射出,將漢子全身籠罩在其中,本來稍顯沉重的身體頓時變的輕鬆無比,他面上不由露出喜色。
「好了,你身上沾染的邪氣已經被我逼出,應該沒什麼大礙了。」,風真收回了玉尺,本來晶瑩剔透的玉尺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混上了一星雜色,看起來頗為刺眼,但隨著風真手腕的抖動,這點雜色也瞬間消失不見。
「多謝風觀主。」,大漢面上一喜,剛要躬身道謝,地下已經被攪的稀爛的屍體卻突然劇烈扭動了起來。
「不好,快退!」,風真面上變色,他清楚的感應到一個威力強大的殺咒正在成型,若只是他一個人到是不懼,但身邊的這幾人並不會咒法,只能先避開再說。
「化」,風真急聲喝道,手中的玉尺猛的躍起,在空中急速盤旋,化為一團光罩將幾人護住,飛快的朝外遁去。
「轟!」,一聲悶響,他們剛剛退開,地下的那具不停扭動的屍體就已經劇烈的爆炸了開來,四散迸發的血肉沾在牆壁上,迅速將將附著的東西融解,將整個房間炸的坑坑窪窪一片,如同被數十人用巨斧劈砍過一般。
「好厲害!」,徐封辰倒吸了口涼氣,他雖然不明白這些奇能異法,但也知道剛才若不是風真出手相助,他們幾人勢必和地下那些被腐蝕的東西一個模樣。
「風觀主,多謝你了」,雖然心中驚異,但他到底不愧是多年領兵的人物,只是稍一愣神,馬上就恢復了過來。
一陣烈風捲過,雖然清寒,但那清新的空氣卻讓兩人頭腦一清。
「徐將軍,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名兵士應該是沾染上了屍毒。」,風真撤去護身的光罩,沉聲說道。
「屍毒?」,徐封辰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明白過來。
「是,銀針顏色淡紫,而且肉中無血,加上死者體內衍生的邪氣和異變,正是屍毒發作的跡象。」,風真將手中的銀針舉了起來,襯著燈籠中發散出的黃光,一股淡淡的紫色光芒在銀針上反射著怪異。
「哪裡來的毒了?」,徐封辰面色微變,他並非沒有考慮到敵人派人潛伏破壞的可能,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兵律上的說明進行佈置,而且每天的食水都是派專人檢查了才允許兵士食用,應該沒有什麼紕漏才對。
「不知道。」,風真頓了頓,接著問道,「中毒的人還有多少?」。
「已經發現情況不對的大約四十人,但真正變化傷人的只有這一個。」,徐封辰沉聲答道,他心中忐忑不安,剛才的情況實在是詭異,若那些兵士都和眼前的這個一樣異變自爆,傷亡巨大不說,勢必會動搖軍心。
好像驗證了他的想法,幾乎是在同時之間,關內各處此起彼伏的爆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如同利劍般劃破了靜寂的夜空。
「發作了!」,徐封辰望了遠處一眼,想起剛才的厲害,面上不禁閃過一絲懼色。
「將軍,現在情況不明,我會把觀中的弟子分散到各軍中幫忙。先等天亮了再作計較。」,風真瞇著眼睛說道,屍毒雖然厲害,但煉製不易,就算是這四十人全部異變,最多也不過是傷得了幾百人而已,不會動搖兵士的根本,若是胡亂驚慌,反而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那就有勞風觀主了。」,徐封辰點了點頭,轉頭吩咐了下去。
本來靜寂的軍營中徒生異變,但也不過是騷動片刻,就已經讓平日裡訓練有素的兵士們恢復了平靜,軍校們低聲將上官的命令傳遞了下去,死亡的屍體被抬走,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但只是那些許的慌亂造成的空隙,就已經足夠毀掉一切了。
「果然厲害。」,化名何栓柱的厲長天如同一隻獵豹般躲在暗處,看著徐封辰和風真走遠,無聲的笑了起來,剛才的這個屍爆是由他親自操縱,但還是沒有能夠傷到兩人,雖然在意料之內,但還是讓他心有不甘。
「就讓我再給你們送上一份大禮吧。」,他身形微動,和跟在身後馮有三點了點頭,兩人轉眼間已經消失在風中不見。
今夜的風格外的肆虐,揚起的沙塵在空中如狂龍般咆哮,撕扯著週遭的一切,讓人掙不開眼睛,城頭輪值的衛兵縮了縮脖子,在這樣的天氣出來值夜,確實不是一個好活,城下蠻族的營盤也如同陷入了沉寂一般,沒有任何的響動,只有偶爾飄動的火把如同鬼火一般遊蕩,讓他們不禁放下心來。
「父親,我不相信他們。」,莽可巴已經換上了一身皮甲,壯碩的肌肉被緊緊的繃了起來,顯的格外壯碩,手中的長刀被塗上了一層黑色,和黑夜渾然融在了一起。
「我也不相信他們,可現在除了相信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嗎?」,居中的老者苦笑了一聲,「這也是賭,那些部落的頭人我已經壓的太久,再不攻城,他們就會聯合起來撕裂了我們。」。
他將目光投向了身後幾個全身被黑袍遮掩住的男子,「厲長天是我救回來的,雖然也有恩將仇報的惡狼,但我相信他不會害我們。」。
「父親,既然這樣,那就由孩兒統領鐵浮屠第一個衝上這不落的雄關吧!」,莽可巴沉默了片刻,抬頭說道。
「不,這次你的任務不是破關,而是殿後。」,老者輕聲笑了笑,「雛鷹已經長大,未來的漠北草原是屬於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就讓我這個不合格的老鷹為你們破開阻撓駿馬奔馳的枷鎖吧!」。
他舉起手中的馬刀,猛的在空中劈過,尖銳的呼嘯聲就連利風都無法壓住,嘶吼的烈馬如同一隻翱翔天際的雄鷹般破空掠了出去,數萬計的勇士追隨著他的馬尾,漸漸黑暗中匯聚成了一股奔湧的洪流,勢不可擋的朝前方那高大巍然的巨大雄關衝了過去。
莽可巴瞇著眼睛,看著從他身邊咆哮衝出的鐵騎,手指攥的發白,老者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但他的眼中卻依舊滿是崇敬。
漠北的天鷹,就算是老了,依舊只能讓人仰視。
「你很喜歡他嗎?」,一個嬌媚的聲音在他耳邊悄然響起。
「他是我的父親!」,莽可巴大聲說道,聲音中滿是自豪。
「那你最好想開一點,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死兆星的陰影。」,聲音的主人全身被黑袍籠罩,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說道。
「女人,滾開,父親禮遇你們,我可不一樣,要是再胡亂說話,就殺了你!」,莽可巴皺著眉頭吼道。
「是嗎,看來說真話還是不被人喜歡啊。」,雖然被恐嚇,但女子彷彿並不為意,只是飄然退後,淺笑著說道。
「混帳!」,莽可巴猛的轉身抽刀,一道寒芒呼嘯著劈了過來,眼看女子避無可避,卻被一隻手猛的抓住了長刀。
「夠了,七號。」,其中的一個黑影沉聲說道,「他們的生死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自有任務。」。
他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雖然聲音不是太大,但卻讓女子閉上了嘴巴。但他所說的話卻不是蠻族的語言,語速急促飛快,讓人聽的含糊不清。
「大王子,她只是隨口亂言,當不得真的。」,男子轉頭看著莽可巴說道,這次卻是標準的蠻族通用語,雖然略顯生澀,但卻聽的清清楚楚。
鋒銳的長刀迎頭劈下,他竟然只用兩根手指就夾住,雖然莽可巴沒有使出全力,但對方的實力也可見一斑。
「哼,管好你的手下就好。」,既然對方已經道歉,加上老者一再交待不能得罪這些人,長刀回鞘,莽可巴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縱馬離開。
男子看著他走遠,卻又轉頭問道,「三號,你的積魂器準備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