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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一二章 何為真理 文 / 白面小生

    第二一二章何為真理

    此時的論戰似乎有些荒謬,本來是所謂的「精英」人物對「土老冒」的論戰,卻沒想到農民一方出現了章士釗、梅光迪和梁煥鼎三人。他們三個無論是學識還是口才還是地位似乎都不在對方的三人之下。倒是雙方的領隊嚴復、牛大林對比明顯。

    嚴復等精英人物自然沮喪異常,胡適之沖章士釗直抖袖子:「我說行嚴兄,你們這是幹嗎啊?這本來是我們和農民之間的辯論,你們跑到他們那頭算怎麼回事?臨陣背叛?要說學術爭論,我非常有興趣跟行嚴兄辯上三天三夜,可這土地改革你說咱倆辯個什麼勁兒?難道咱倆在這個上邊還有什麼所謂的階級對立不成?」

    章士釗呵呵一笑:「適之此言差矣,官與民不是天生對立,知識分子與農民不是天生對立,我與農民更加不是,老弟莫要妄自加以前提條件,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講,一切前提都要加以推理考證,即便是胡適之先生的性別,不是說是男性便是男性的,而要從你的身體結構來進行分析。同理,我為什麼要跟你們天生一個陣營呢?這怎麼叫臨陣背叛呢?」

    底下嘩的一陣大笑,這知識分子說話可真是損啊,如此一來可有趣的多了。下面的農民們喜滋滋的看著,如果是真的讓他們自己去辯論,他們可就露怯了。這些人心裡總有或多或少的自卑,認為自己就是比不上人家讀過書的,更別說都戴著那麼厚的西洋眼鏡的了。如今可是好了,自己這邊也有了戴眼鏡的了,這場戲可精彩多了。

    說到底,這些農民根本就沒把辯論當回事兒,跟猴戲差不了多少。而對面的那幫北大師生則洩氣了不少。本來以為自己上來就居高臨下,將那幫什麼也不懂得農民批駁的一無是處,可沒想到對方出來三個跟自己一樣的,這不是自己跟自己幹架麼?

    胡適之聽見章士釗的話,笑了。他是不怕別人諷刺甚至辱罵的。他向來就是風頭浪尖的人物,從來沒有斷絕過挨罵。他覺得這是一個文人價值的體現,沒有反對者的學者就是一無是處的學者。

    他的興趣可是一點沒減小,無論是農民還是章士釗,他都有信心把他們駁倒。

    於是他反倒平靜了下來,抖了抖長袍的角兒,安安穩穩的坐下,先喝了口茶水,然後說:「我是男是女不勞行嚴兄掛懷,既然我們探討的是土地改革,那麼就要問了,這個土地改革是誰提倡的,又是誰力圖推行的呢?」

    章士釗回答:「這自然是從楊威大總統當初頒布《國有荒地承墾條例》開始,然後在外蒙第一特區,鮮卑第二特區承包土地給農民,進行土地改革試點。取得顯著的成效之後,繼而掀起了一股要求在全國實行土地改革的呼聲。楊大總統和梁副總理都覺得實行土地改革是富國強民的必要措施。」

    胡適之莫測高深的一笑:「那我再問行嚴兄,是誰給的楊梁兩位先生這樣的權力呢?」

    哄的一下,所有人都被他這話驚住了,這傢伙也太膽大了!要知道楊威可不是什麼善茬子,他居然敢質疑楊威的權力?!

    底下的楊威也不緊皺了皺眉頭,他以前唸書的時候就知道,這個胡適之是近代華夏文化界數一數二的人物,可沒想到他率直如此,他難道就不怕自己找個茬兒收拾他?難道那些所謂的大儒真的以殉道為榮?

    這也是楊威對胡適之不怎麼瞭解,要知道這個人無論是在年輕時候還是在年老時候,可大大的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偏生似乎有那麼些道理,你可以生硬的打倒他,卻不能在學術上擊敗他。

    章士釗皺了皺眉頭:「適之這話什麼意思?」

    胡適之哈哈一笑:「據我所知,我國實行民主共和體制,何謂民主共和?人民當家作主也,無論是總統還是總理還是各級官員,他們的權力都是人民賦予的,行嚴兄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你說得沒錯。」

    「那麼,楊威先生的大總統職位經過參眾兩院的選舉了麼?土地改革經過參眾兩院的審議了麼?經過全國人民的授權了麼?尤其是廣大的地主、富農朋友們,他們是否授權了政府剝奪自己的財產了呢?」

    胡適之的這幾個問話不可謂不狠,章士釗頓時目瞪口呆啞口無言。也是他被對方的話驚住了,他確實沒有料到胡適之敢於如此直接的指出這些問題,反正換成他自己是絕對沒有這個膽量的。

    北大的師生們熱烈鼓掌,為胡適之喝彩。

    梅光迪趕忙接過話題:「適之兄此言差矣,楊威先生雖沒有經過參眾兩院選舉,但也是臨時大總統,具有正式大總統的一切權力,並且在加緊安排選舉事宜。至於土地改革嘛,此時還沒有正式推行,無所謂授權不授權。況且,我華夏上下五千年歷史,自有一番治國之道。我知道適之兄留洋多年,對西學研究頗深,但你也應該知道,華夏不同於西洋。西洋人強調個人,個人財產和權利不可侵犯,為了維護個人權利,國家都可以拋在腦後,而且西洋人性情放蕩兼且不贍養父母,如此種種都是中西之別。以我華夏歷史看來,必先顧全大局方可要求私利,否則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適之兄盡可以投降好了,可以保住自己的財產和權利。」

    胡適之哼了一聲:「梅兄說了這些,意思可是說要地主富農拋棄自己的利益來換取國家的富強?」

    梅光迪說:「如有需要,確當如此。」

    胡適之仰頭一笑:「梅兄此言差矣,我借用剛才行嚴兄的話說,你這叫妄自加以前提條件,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講,一切前提都要加以推理考證,即便是你梅光迪先生的性別,不是說是男性便是男性的,而要從你的身體結構來進行分析。同理,為什麼地主富農拋棄自己的利益就一定可以換來國家的富強呢?為什麼就不可能導致動亂頻仍、戰火四起呢?你可以想一想,從人類文明開始到今天,哪一時哪一地採取了這樣的措施?倒是和李自成、太平軍的『均田地』有些類似,但結果是什麼大家都清楚的很。」

    梅光迪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

    胡適之繼續說:「華夏和西洋固然有所不同,但不能以不同為借口來否定一切東西。有些道理是具有普世價值的,這就是真理,無論在哪裡都是正確的。就比如一加二等於三,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這樣。還比如正常人生來就應該有十根手指十根腳趾,否則就是殘疾人。在任何時候,肆意侵犯人民的權利都是不正確的,至於國富民強,有很多道路可以選擇,並不是非要均田地不可。人民權利和國富民強不是可以對等或對立討論的問題,它們之間不具有必然的邏輯。行嚴兄,不知我這個邏輯是否符合你那個邏輯?」

    嘿?胡適之簡直意氣風發、舌戰群儒,臉上戴著從容不迫的笑容,似乎生下來就站在勝利一方。

    梁煥鼎問道:「那就是適之先生有更好的富國強民的道路了?」

    胡適之手指一點:「我知道你什麼意思,目前我國的土地佔有情況確實有很大的弊端,這我是承認的。清末,一邑之中,有田者什一,無田者什九。其什之一,則坐擁一縣之田,役農夫,盡地利,而安然食租衣稅者也。進而民國,軍閥割據,戰亂頻仍,土地集中有加而無減,農民流離失所,淒慘不堪。但這並不意味著均田地就是好辦法,搞不好就會天下大亂。從英吉利、法蘭西等西洋國家來看,他們走了和我們截然不同的道路。英吉利、法蘭西都存在土地分配不公的現象,但是他們卻大力發展現代大機器工業,無數工廠拔地而起,吸納成千上萬的農民到工廠中就業,不但生產發展、生活富裕,而且開始了迅速的城市化進程。人各有其所,分工協作,你我相互扶助,農業、工業俱都得到巨大的發展。這才是強國富民之正道!」

    胡適之的這一番話,字字沉重,就像大錘一樣擊打在章士釗、嚴復等人的心中。人家說得難道不對麼?發展現代大工業才是正道,不但可以發展生產,還可以吸收農村閒散勞動力,這不是一舉多得麼?何必弄什麼勞什子土地改革?

    說實在的,胡適之的學識、口才遠遠在其他人之上,也就是欺了他太年輕,否則地位根本不在嚴復之下。

    他的這番理論,久久盤桓在眾人心中,章士釗等人都忘了反駁了。

    眼看這胡適之就要大獲全勝一舉成名,忽然從遠處傳來底氣十足的一聲大喊:「你說的不對!!」

    眾人嘩的扭頭,只見一個穿著樸素的年輕人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幫人,旁邊那個赫然就是眾師生都熟悉的梁啟超。

    大家一下子都知道來的是誰了,再仔細一瞧,不是臨時大總統楊威是誰?

    楊威現在可有點氣急敗壞,心說梁啟超怎麼找了這麼幾個嫩娃子?學識比不上還不會耍貧嘴?難道國家大事還真的要你們來決定啊?想想後世的那些大學生,社會經驗一點都沒有,純粹滿嘴放炮胡說八道,還不照樣說的天花亂墜、熠熠生輝?

    不過也沒轍,他可是沒料到對方有胡適之這麼一個頂用的。

    北大的師生認出來這就是國家的總統、民族的英雄,嘩的歡呼起來。雖然他們是站在此次辯論的對立面,但能和楊總統辯論一番不是更加增添榮譽麼?

    嚴復等人有些訕訕,他們沒想到楊威居然還會親臨現場。

    楊威直接面對胡適之:「適之先生,你敢和剛才一樣跟我辯論一番麼?」

    胡適之滿臉笑容,扶了扶眼鏡:「楊總統請,適之榮幸之至!」

    「好!那你就聽我慢慢道來。先生說有些普世價值在哪裡都是正確的,就像一加二等於三,就像不能侵犯人民的權利。那我可就要告訴先生,任何真理都是有局限性的,它只能在特定的範圍之內起作用,比如這個一加二等於三,它就是在十進制的情況下等於三,如果在二進制的情況下它還等於三麼?」

    二進制?大家聽了個滿頭霧水。

    「先生說我們應該學習英吉利、法蘭西,這有一定道理,我們確實要發展現代工業,可是你知道英吉利、法蘭西用了多長時間?革新了多少技術?養活了多少人口?侵佔了多少殖民地?奴役了多少外國人民?」

    胡適之又扶了扶眼鏡,沒有說話。

    楊威繼續說:「英吉利自兩百年前就開始發展現代工業,從那時起他們就有蒸汽機;英吉利控制的土地曾經達到世界的四分之一,而我們連十分之一都不到;英吉利的人口有四千萬,而我們有四萬萬!四萬萬同胞要填飽肚子,就至少要種出一點五億噸糧食,而現在呢?我們有一半的人口在餓肚子!從工業方面來講,目前我國總共有1759家工業企業,從業人員55萬人,而且這些企業大多集中在東部沿海,只上海一地就佔了大約百分之四十。請問適之先生,我們的工業需要多少年才可以吸收以萬萬記的無地農民呢?幾十年?幾百年?」

    胡適之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沒有說話。

    楊威繼續說:「實不瞞各位,楊某在財政部上任的時候,國庫中只有十塊大洋,全國只有數百工廠,而我們還要打仗,還要抵抗外侮——治國安邦談何容易啊?!」

    場中哄的一陣議論,顯然這個國庫中只有十塊大洋的內幕消息震動了他們。

    「在我們華夏,農業是第一要務,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證農業的發展,不要告訴我靠買別人的糧食過日子,我告訴你,全世界糧食交易量只有幾千萬噸,英吉利人可以買糧食過日子,法蘭西人可以買糧食過日子,但是我們華夏不可以!因為我們有四萬萬同胞,就是英吉利法蘭西不吃不喝也養不活我們!世界上除了華夏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國家可以養活我們!」

    楊威笑呵呵的拍了拍胡適之的肩膀:「所以啊適之先生,您的話有些道理,但是道理太粗,還不能作為施政的依據。」

    胡適之還是不服:「那您把個人權利放在什麼位置?難道地主的個人財產不需要保護麼?難道您可以置法律於不顧麼?這和強盜有什麼區別呢?」

    楊威呵呵一笑:「地主的個人財產當然要保護,但這不是絕對的,就像一加二不一定等於三一樣——我問您適之先生,訂立法律的目的是什麼?」

    「維護公正。」

    「那維護公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確保人民權利、個人幸福、社會平和。」

    「但如果法律妨礙了人民權利、個人幸福、社會平和,你會怎麼做?」

    「我——」

    楊威又是哈哈一笑:「當然是選擇後者,法律也有局限性,不能因為一些法律條文而放棄了最終的目的。法律要適應社會的發展,而不是讓社會的發展去適應既訂的法律。任何事情包括法律包括個人權利都是相對的,不要把它們當作絕對的東西來抱著不放。比如說你是秦始皇,你不能因為匈奴人的權利而不去打擊他,否則你就要亡國;你不能因為長城勞民傷財而不去修建它,因為它將保護子子孫孫抵擋北方遊牧民族大多數的進攻;你也不能因為華夏人有種種的陋習而把國家交給洋人管理,因為我們將成為亡國奴;你也不能只盯著少部分地主富農的權利不放,而忽視大部分貧農佃戶的權利,否則——國富民強只是水中撈月而已。」

    胡適之揚了揚眉毛:「好吧,我承認您說的有道理,但是除了土地改革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就目前我們華夏的現實情況來看,這是最迅速最有效率的提高人民整體生活水平、縮小和西洋國家的差距的最合適的一條道路。」

    胡適之又是扶了扶眼鏡,抿了抿嘴:「好吧,我保留我的意見,而且會做深入的研究,然後再找您理論。」

    楊威點頭:「可以,我特批你可以到財政部、工商部、農林部等等部門查閱資料,並且,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到政府來工作,我很欣賞你的才幹。」

    底下的記者們將他們的話一句不差的記了下來,就等著明日頭版頭條發往全國各地。那幾個洋毛子記者更是搬過照相機辟里啪啦拍個不停。

    旁邊的牛大林突然插話說:「什麼經濟什麼法律俺全都不懂,俺就知道俺娘要吃飯,俺老婆孩子要吃飯,只要她們能填飽了肚子,您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干!」

    楊威握住他的手:「這位老哥說的話才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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