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仕宦江南 第七章 馬失前蹄 文 / 叨狼
第七章馬失前蹄
東西暫時就留在了寒山寺中,我又調派了兩百名士卒供七郎指揮使用,與來自桃花嶺的弟子們一同守護這些寶物,直到我想到如何處理為止。
「一定要把持住自己,千萬莫生事端。」我吩咐七郎道,「有什麼事情處理不了,就派人向我匯報,你只要好生守著這些東西就行了。」
「是,是,六哥你就放心好了!我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這麼一點事情,就不需要你再多費口舌了!」七郎連連應承道。
想了一下,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將那堆東西裡面比較重要的一些挑了出來,尤其是那貼王羲之的《蘭亭序》,更是小心地取出,放到了自己乘坐的馬車裡面,又對七郎和守衛的弟子們囑咐了一番後,方才打道回府。
坐在車廂裡面,我忍不住將那副《蘭亭序》的真跡又取了出來,用心欣賞了一遍,果然覺得格外陶醉,心神蕩漾如游天外。
「如此名作,豈止千金不易?就是給萬金十萬金也不行啊!」摸索著那散發著古遠的氣味的紙張,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道。
正在神遊之間,座車忽然一震,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我將腦袋伸了出去問道。
「回大人話,前面的路上有坑,可能把車子的輻條給撞壞了。」車伕回答道。
「這麼麻煩啊——」我從車裡面跳了出來,很是不滿地圍著車子看了看。
果然,車子左側的輻條已經被徹底撞壞了,看來只能放棄乘車了。車伕蹲在地上擺弄了半天,終於無奈地站了起來,攤開兩手回報道,「大人,恐怕這車子一時三刻的工夫是修不好了,沒有備用的傢伙啊!」
我的身邊只跟了十來個人,都是州府裡面的從人,個個都騎著馬,圍著車子打轉。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鳥雀們也開始歸巢了,金烏將墜,玉兔東昇,於是想了一下後,我決定道,「算了,就騎馬回府吧!」
手下們將車上拉載的小箱子們仔細地搬運到馬背上,用繩索捆好,然後繼續趕路。而車伕則自己要求留了下來看守車子,等候次日一早再換上新的輪子。
「夫人,夫人——」回到府裡內堂之後,我興奮地喊了起來。
「夫君,你回來了啊——」環珮叮噹中,公主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我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道,「什麼事情能夠令夫君如此開懷?」
「好東西啊!奇文共欣賞,賢妻且慢慢看來——」我歡喜地將公主擁在懷中,將那只裝有《蘭亭序》卷軸的匣子取了出來,放到桌子上,有些興奮地說道,「千古奇文無著落,而今始得到君前——呵呵——」
盒子「啪——」地一聲彈開,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起來,天啊!那東西怎麼不見了?
「怎麼可能,剛剛我還看過的!」我無語凝噎,怔怔地望著那只空盒子。
心頭卻是電轉一般地閃過無數的念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盒子仍然是那只盒子,只是其中的《蘭亭序》卻不翼而飛!究竟是在哪裡出了岔子?我想來想去,覺得唯一有漏洞被人所乘的就是車子壞了的時候,眾人搬運箱子那一幕。
可是,我分明沒有看到有人拿走什麼東西啊?這麼大的東西決計是藏不在身上的!
「車伕——」我猛然醒悟過來,大喊一聲,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公主有些驚愕地看著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做什麼。
「大人——」侍從立刻應聲道。
我衝出房間,大步向外走去,一邊有些急切地吩咐侍從道,「帶人,牽馬,火速趕到車子停留的地方,把那車伕給我看管起來——」
那侍從立刻帶了十來個士卒風一般地衝了出去,從馬廄中牽出還沒有歇息多久的戰馬,呼喝著絕塵而去。
「夫君,出了什麼事嗎?天都快黑了——」公主追了出來,有些憂慮地問道。
「唉——」我有些懊惱地哼了一聲道,「我的東西可能被人給掉包了!看看能不能追回來!那本來是要與你一同欣賞的——要讓我抓住了,有他好看的!」說罷一拳砸在了門框上,將那堅硬的木料磕得凹陷下去一片。
「很重要的東西麼?與公事有關嗎?」公主安慰道,「若是普通東西就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了,丟東西是常有的事情,妾身行走江湖的時候也丟過東西呢,夫君大可不必如此斤斤計較。」
我看了看公主,苦笑著答道,「此物雖然與公事無關,但是,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如果這東西見了光,絕對會引起許多人的瘋狂的!」
「到底是什麼東西?」公主好奇地問道。
「能夠稱得上千古奇文的能有幾篇?」我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附在公主的耳邊小聲說道,「是王羲之的《蘭亭序》真跡!你說能不能夠引得人瘋狂?」
「夫君啊,你在跟我開玩笑吧,《蘭亭序》的真跡不是早就隨著唐朝太宗皇帝陪葬了嗎?你怎麼可能有這東西呢?」公主聞言先是一驚,接著有些不豫道,神情之間,好似我是在欺騙她一般。
「唉——說來話長,你只要相信我不會那假的東西騙你就好了!」我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洩,有些窩火地說道。
公主走上前來,拉著我的手柔聲安慰道,「身外之物,得得失失,何須掛在心上?夫君不必為了此事心中懊惱,免得傷了身子。」
我心中感動,將公主摟在懷裡說道,「這個自然,賢妻不用為我擔心,我只是從來沒有如此被人耍弄過,心中有些晦氣罷了!不過此人敢於覬覦我的寶物,自然也是知曉我的身份的,這件事情,怕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皇帝命我鎮撫蘇州,本來就是有為而來,此時被人暗中擺了一道兒,絕不能等閒視之!這蘇州的水到底有多深,目下還很難斷言呢!」
「唉——這仕途險惡,一如江湖之路,坎坷得很呢——倒不如做個平民百姓,過那山水田園的日子——」公主將臻首靠在我的懷中,幽幽歎了口氣道。
我無言地將公主摟得緊了一些,暗自歎息了一聲,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非常熟悉的那句話,「什麼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只見風波平地起,人間何處無驚雷?若是想要過那平凡安逸的日子,卻也不是等閒之人能夠辦到的。
過了一陣子後,派出去的人馬又回來了,街道上傳來了馬蹄踢踏的清脆聲音。
為首的那侍從策馬來到門前,翻身離鞍,伏在地上給我行了大禮,然後回報道,「稟報刺史大人,屬下等人趕到時,那車伕早已不見,又搜查了附近十里,皆不見此人蹤跡,車內留有書信一封,請大人閱。」說著將那書信雙手呈了上來,行動之間顯得非常幹練。
「嗯,辛苦你們了,對了,你叫作什麼來著?本官的記性不太好,一時記不太清了。」我一面接過那侍從手中奉上的書信,一面隨口問道。
那侍從見我問起他的名字,不禁有些受寵若驚,謝了一聲道,「屬下李若虛,負責府中安全,有勞大人過問了。今日沒有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務,實在惶恐,請大人責罰!」
「唉——」我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這件事情原本是本官一時大意,怨不得你們的,倒是辛苦你們白跑這一趟了!少時去領上五十兩銀子,給兄弟們吃酒,算是本官慰勞兄弟們了。今天時間也不早了,明天一早你來府中聽候差遣,本官有些事情要交代給你們來做。」
「多謝大人厚賜!」那侍從李若虛聞言非常歡喜,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後,領命而去。
此時物價低廉,斗米也不過數十錢,五十兩銀子,夠他們喝上好幾頓花酒了!
我將那書信展開後,裡面的素箋上寫著非常清秀的八個字,「多蒙厚賜,相見無期。」背面上則用胭脂繪了一個紅紅的鬼臉,非常調皮的那種,好似在嘲笑我一般。
「夫君——」公主也看到了信中的內容,見我臉色鐵青,抓著信箋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地顫抖著,不由得非常擔心,忍不住出言安慰,卻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只是緊緊地握住我的另一隻手,將十指交叉在一起。
「沒事——」望著公主投射過來的關切目光,我有些感激,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對她強顏一笑道,「小事一樁!這廝不過是想要引起我的暴怒,打亂我的計劃而已,我卻偏偏不能令他遂心如意了!」
公主點了點頭,柔聲道,「那就好,還是公事要緊。那東西雖然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也不能因此而荒廢了正務,以後有空閒時再慢慢地查訪吧。」
「賢妻說的也是。」我口中應道,心裡面卻在考慮著,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呢。
眼光又一次落到了那帶著淡淡的幽香的信箋上,我的思維又活躍起來,看來,想要查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得從這封信箋本身來做起呢!
「這不是蘇州城內出產的紙張!老朽在蘇州城裡面呆了四十多年,決計是不會看走眼的。」漱玉齋的王老掌櫃看著那張信箋,非常確定地回答道,語氣之堅定,不容置疑。
「哦?那王老先生能否相告,這信箋在哪裡才能買到呢?」我追問道。
王掌櫃捋著銀白的鬍鬚,微微笑道,「這信箋在市面上怕是買不到的!」
「老先生何以如此確定?」我有些驚異地問道。
「大人你才來到蘇州任上,有所不知啊!」王掌櫃搖晃著腦袋介紹道,「蘇州城中做紙張生意的也不在少數,足足有二十多家,其中並不乏質量上乘的紙品,但卻做不出如此細緻的信箋來。你且細看這封信箋,青花為底,色帶金黃,拈在手中久了,就會染上一絲淡淡的桂花香氣,這可不是一般的紙品,乃是上好的醉花蔭呀!能夠出產這種品質的紙張的商號,普天之下,絕對不會超過十家,而且大都是享譽數百年的老字號啊!」
「原來如此啊——」我捏著那張信箋,湊在鼻端輕輕地嗅了嗅,果然覺得有一股幽幽的暗香浮動,令人精神為之一振,果然是好紙品,不由得歎了一聲道,「唉,如此說來,究竟是哪一家出產,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啊!以這些商家的實力,發貨必然眾多,怎麼也追查不到是誰買走的,看來我原先的想法還是有些過於幼稚了!」
「那卻未必——」王掌櫃神秘地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對我說道,「偏巧大人所持的這一封信箋,又是與別家不同的!大人請看——」說罷將那封信箋取過,對著太陽照射起來。
春日的陽光相當和煦,我瞇縫著眼睛,將那封信箋迎著太陽光線看了又看,卻沒有發現什麼奇特之處,不由有些納悶兒,不知道老掌櫃想要讓我看些什麼,於是很疑惑地看了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獲。
「大人沒有發現這紙中另有玄機麼?隱約之間,似乎有座小島的樣子?」王老掌櫃見我不開竅,忍不住進一步啟發道。
「哦,你是說這個水印啊?哪又有什麼奇怪呢?」我明白了王掌櫃所指,認真地看了看哪個小島形狀的水印,仍是有些不解地問道。
王老掌櫃似乎是不堪我的愚鈍,以手覆額,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後,有些不滿地叫道,「大人啊!你可是一榜狀元,京師有名的詩詞大家!即使我們江南偏僻之地,也有大人你的詩詞傳唱,詞壇之中,自後主之後,誰人可與大人你匹敵?你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呢?」言下頗有些深受打擊般的唏噓。
我不好意思地回應道,「我一向不太講究這個,還請老先生多多指教了。」
「大人過謙了!老朽卻沒有想到你已經超脫了凡物的羈絆,已經邁入大家的境界了!可是大人既然知道這是水印,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水印之術,普天之下只有嶺南宋氏才會使用呢?這可是他們家的不傳之秘呀!」王老掌櫃見我一副謙和的態度,也很客氣地解釋道。
「這個,我還真的不知道了,還請王老先生為我解惑。」我拱手請教道。
現在我有些明白了,原來水印技術在當時還屬於是超級機密,被行業壟斷的那種,因為我在後世見慣了各種印製著水印的鈔票和紙張證件什麼的,所以一看之下並沒有覺得有何新奇,以至於錯過了這個最重要的環節,被老掌櫃給笑話了一通。
「嶺南宋氏在前些年經歷了兵火之後,經營慘淡,事業早已一落千丈,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氣派,傳聞宋氏的傳人,最終在太湖中的洞庭山上隱居下來,靠著祖上傳下來的技藝度日,這張信箋嘛,顯然是新近製作的,若是老朽所料不差,恐怕就是從島上傳過來的啊。」老掌櫃非常篤定地斷言道。
「洞庭山啊——」我沉吟起來,看來這失竊的東西,還是與水寇們脫不了關係哪。
老掌櫃接著補充了一句道,「就這一張普通的醉花蔭信箋,所費就超過了兩百錢,再加上這秘而不傳的水印在上面,價值可是要有一兩銀子之多啊,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消受得起的,同大人鴻雁往來的人,可不是等閒的人物呢!」說著一雙老眼在我臉上搜索著,企圖揣摩出什麼端倪來。
「多謝王老先生了,本官如能有所斬獲,都是拜老先生之賜。」我再三感謝道。
「豈敢豈敢,老朽只是據實以答罷了,萬萬不敢居功的,大人如此抬愛,實在是愧不敢當啊——」王老掌櫃連連謙辭道。
辭別了王老掌櫃,我回到府中,這時卻見到那侍衛李若虛正候在前廳外面,見我回來後,立刻迎了上來拜見。
「呵呵,你來的倒早,本官原以為你還在宿醉未醒之中呢。」我戲言道。
「大人召見,屬下豈敢貪杯誤事。」李若虛朗聲回答道。
「嗯,不錯。」我看他神清氣朗,一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樣子,絲毫沒有酗酒飲樂過的跡象,心中有些讚許,不由得點了點頭。我在蘇州府中,也是要培養一些肯為自己盡心辦事的地頭蛇的,眼前此人辦事利索,人看上去也有幾分精明相,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不知道根底究竟如何?於是我問道,「若虛,你是蘇州本地人氏嗎?家中景況如何啊?可有需要本官幫助的地方?若是有,不妨說出來。」說完就仔細看著他臉上的變化。
「多謝大人體恤屬下。」那李若虛見我一個地方大員居然關心起他這麼一個府中小吏的生活瑣事來,不由得非常感激,道了聲謝後方才答道,「屬下確是蘇州人士,家中原來是開錢莊的,後來景況變化,因為兵火連年,家道中落,家中的子弟,大多自謀生路去了。屬下蒙前任知州大人提拔,賞了份差事餬口,日子還算過得去。」
「哦,是這樣啊——」我沉吟起來,仔細地打量著這位精明的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