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戰後餘波 第四章 宋國來使 文 / 叨狼
第四章宋國來使
「果然——」我的心頭一震。
歷史並沒有因為我的干擾改變多少,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四郎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這條道路,被契丹的公主招贅。
「漢奸!」聽到消息的七郎自然不知道這位准駙馬就是自己的四哥,屈指將粘在衣服上的一片草屑彈了出去,然後很不屑地低聲罵了一句。
我不由得苦笑,要是七郎知道這個漢奸就是自己要找的四哥,不知道他是要繼續去找還是扭頭就走,活著是揮刀割席斬斷兄弟情義呢,真是不得而知了。
結了帳,離開了酒館兒,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了。
站在大街之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從身邊經過,心中異常感慨,此時的燕京,規模已是空前,雖然物阜民豐的程度暫時還無法同汴京相比,但是假以時日,還是有一拼的,要在如此大的城池裡面,找到四郎的所在,沒有一個熟悉環境的人帶路還真的很困難。
正想的出神,忽然有人在我的肩頭拍了一下。
「誰?」我不由一愣,在這千里之外,並沒有我的熟識之人呀。
回過頭來一看,一個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微笑。
「呂——世叔——」我驚訝地喊了出來,卻是把大人兩個字硬生生地嚥了回去,因為我注意到,呂端的身上並沒有穿象徵他身份的官服,而是一襲青衣小帽,普通的鄉紳打扮。
呂端的身後跟著兩個隨從,三個人都是家常打扮,只是氣度上比較起來,怎麼看也不像是升斗小民,呂端看了看七郎,對我點了點頭,說道,「此處不便交談,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顯然呂端他們對於燕京的地形是比較熟悉的,帶著我們七拐八拐就來到一處大宅子外。
進門的時候,我注意到大門頂端的牌匾上面寫著司馬府三個大字。
「呂相——」很快有人來迎,卻是一個胖胖的中年人。
呂端略微點了點頭,一行人魚貫而入進了內室。
「諸位請坐。」眾人見過禮之後,呂端頷首示意,率先坐進了主位。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自他入直中書後,我已經有半年多不見呂端,此時一見,只覺得他已經很有宰相風範了,舉手投足之間都充滿了威勢和令人信服的氣勢,可見這貴氣也是鍛煉出來的。
呂端將桌子上面的茶杯端了起來,稍微抿了一小口,然後抬起頭來指著那中年人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大遼國禮部司馬楚令同大人。」
那中年人忙拱起手來連稱不敢當。
然後呂端又指著我介紹道,「這是我的世侄楊六公子。」
「原來是呂相的晚輩,怪不得相貌如此俊朗,端的是年少有為啊!」那中年人聞聽我是呂端口中所說的世侄,頓時熱絡起來,直說要多親近親近。
聽得他們又談論了一陣子,我才聽出些端倪來。
原來宋遼兩國休戰之後,邊貿又開始漸漸恢復了,畢竟互不通市對誰都沒有好處,可是其中多有摩擦,雖然沒有大的衝突,但是小打小鬧從來就沒有停下來過,因此遼國朝廷提議,兩國的高層之間搞一個年會,每年碰個頭,解決一下邊境爭端,也好避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來。
而剛剛升任副相的呂端就趕上了這個不冷不熱的差使。
呂端來到遼國已經有半個月了,只是蕭太后稱病不理朝政,一直都是禮部的人同他打哈哈,就連大遼的實際執政者韓德讓也銷聲匿跡,不知道去了哪裡,因此呂端的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踏實,模不清遼國上下到底打得什麼算盤,正在思量應當如何向朝廷匯報的時候,卻意外地遇到了我同七郎。
閒扯了一陣子後,楚令同告辭離開了,大堂裡面就剩下了我們幾個人。
「賢侄,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呢?要知道,整個遼國上下,現在最想殺掉的就是你們楊家之人了!」呂端見沒有了旁人,急忙問道。
我苦笑了一下,沒想到金沙灘一戰,倒把我們的名氣給打起來了,只不過這對於我們兄弟兩個,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罷了。
「呂相,小侄此番潛入遼邦,主要是為了打探四哥的下落,遇到大人,純屬巧合了。」我回答道。
「怎麼,還沒有四郎的下落麼?」呂端有些關切地詢問道。
我點了點頭道,「如果四郎死於亂軍之中,必然早有消息,若是他流落於南部,如今也該回國了,可是偏偏幾個月沒有下落,小侄懷疑,他可能因為什麼原因被羈留在北方了,因此小侄兄弟兩人才冒險北上尋兄,希望能在這裡打探到四哥的下落。」
呂端點了點頭讚許道,「你們家兄弟之間感情甚篤,難怪如此!如今事情可是有了眉目?呂某雖然也是才到此處,若是有用得著的地方,萬勿見外!」
「多謝呂相伸出援手,以後需要仰仗的地方還很多。」我感激道。
過了一陣子,那個楚令同又回來了,急匆匆地拿著一封請帖拜道,「呂相,蕭太后有請,明日午時在金林圓宴請大人,屆時皇家顯貴朝中重臣都會參加,還望大人準時赴會。」
「知道了,本相一定準時前往,楚大人請便。」呂端接過請帖,放在了一旁,心道你們總算想起我來了。
楚令同有些訕訕地看了看周圍幾個人,灰溜溜地告辭離去。
「賢侄,你們就這麼在南京城中來回走動,中就不是個辦法,若是被人認了出來,難免會惹上麻煩,不如暫且充作我的侍衛,畢竟使節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遼國朝廷的維護的。」呂端想了想後建議道。
「多謝呂相厚愛,延昭敢不從命?」我欣然領命道。
其實我心中還是非常高興的,有了大宋使節這個身份作掩護,查探起來就更方便了,尤其是呂端受邀赴大遼的皇家花園之會,所要見的都是皇家貴戚,四郎作為準駙馬,顯然也是要出席的,到時候借此機會或許就能見到他,這真是瞌睡給了個枕頭!
呂端見我一口答應下來,心中也是歡喜,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之他見到我便覺得非常順眼,因此才會如此照應,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將我真的當作一個子侄輩了。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辰時末,便有宮中使者來迎。
我們乘著幾輛雙頭駱駝拉著的高**車,在遼宮使者的引導下,一路上招搖過市,逕直入宮。
燕京的宮殿乃是大遼皇帝的行宮,但在規模上卻是比較大的,宮牆綿延數里,完全是仿造漢式宮殿建造,勾心鬥角,簷牙高啄,恍若到了汴京之中一般。
一路上都有披著厚甲的金狼衛士守衛,但是進了宮後便豁然開朗,到處都是來往穿梭的宮女與參加宴會的官吏,我注意到在官員之中也有很多身著漢服的人,看來韓德讓住持的燕京對於漢族貴族是採取了寬大的融合政策,否則也不可能在短短數十年間打造出一個雄踞北方的名城來,沒有大批漢人手工匠的參與,光憑那些慣於牧馬放羊的契丹人是很難做到的。
到了宮門外的時候,車駕便被擋住,引導的官吏立刻大聲呼道,「大宋國使者參知政事權知開封府事呂端大人晉見太后——」
門內侍衛三重呼聲之後,重重的宮門發出了沉悶的吱呀聲,緩緩地向兩側推開,露出了裡面的大路,雙駝車沿著中央大道慢慢地開了進去。
我輕輕地撥動車窗一側的簾子,悄悄向外看去。
只見渾厚的宮牆約摸有十丈高下,裡面一側有斜著的階梯可以攀登道牆頭,在城牆之上每隔百步左右便有一箭樓用於屯兵,中間的箭垛高大而結實,磚縫間灰白色的塗料顯然是石灰,說不定還摻進了糯米汁,真正是堅固異常。
「請諸位大人下車步行。」引導的官員將我們從車箱裡面迎了出來。
我攙扶著呂端從車箱裡面跳了出來,抬眼望去,只見重重的迴廊曲曲折折橫亙在眼前,不知道從哪裡引來的河水環繞在各個宮殿之間,水聲潺潺,其間又有不少的亭台樓閣假山小橋點綴在四處,雖然天氣依然寒冷,了無春意,但是覆蓋在亭台和假山頂上的皚皚白雪經過陽光的折射,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出來的時候,我特意將自己修飾了一番,因為韓德讓同我打過照面,雖然當時我是全身甲冑,蓋得嚴嚴實實,但是身材體形和聲音都是無法改變的,尤其是在那麼嚴峻的形勢下相逢,相信他對我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可是這種宴會,他出席的可能性幾乎是十成,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最好還是避免被人認出來為好。
「啟奏聖母皇太后,宋國的使臣已經到了。」內侍匍匐在蕭綽的腳下稟報道。
「哀家知道了,吩咐禮部的人,將他們迎入席中,哀家隨後便到。」蕭綽點了點頭道。
「小臣告退。」那內侍恭聲退下。
蕭綽轉頭對一側內室中柔聲說道,「德讓,我們一起出去吧。」
一個高大消瘦的男子從內室裡面踱了出來,正是大遼國開府儀同三司,兼政事令,加司空銜,封楚王,為北府宰相,領樞密使,另外,還是太后蕭綽姘頭的韓德讓!
韓德讓眉頭緊鎖,形容也消瘦了不少,這半年多來的日子,沒有一天消停過,除了要處理邊境糾紛,安撫軍隊,徵集糧草,還要整束被剿滅的各王部屬,穩定朝廷,幾個月來從未解衣而眠過,到如今總算是將一切導入了正軌,自己的身體卻有些吃不消了。
「咳——」韓德讓咳嗽了一聲,只覺胸口間有些煩悶。
「德讓你不舒服麼?」蕭綽扶著韓德讓的手臂,關切地問道。
韓德讓擺了擺手道,「無妨,可能是昨夜睡得太晚了一些,心裡面有些煩悶,我們出去吧,大臣們都在外面等著呢。」
「要不你先入內室歇一會兒,讓他們多等一會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蕭綽吩咐侍從取了一碗參茶送了過來,一面有些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不必了,還是出去吧,喝了杯參茶,感覺已經好多了。」韓德讓喝了兩口參茶,又活動了活動身子,自覺精神尚可,便朝著蕭綽笑了笑道。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殿。
行過禮之後,我偷偷地打量這位年輕的蕭太后,容貌果然生得很是動人,在契丹人裡面算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即便是放到中原也不遑多讓,顧盼之間頗為靈動,很是有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感覺,怪不得能把大遼的前任皇帝搞得五迷三倒,現在雖然已經年過三旬,照樣兒還能把權傾朝野的韓德讓哄得俯首貼耳,天賦很重要啊!
太后蕭綽和韓德讓對大宋的使臣呂端慰問了幾句後,宴席就正是開始了。
此時的契丹,佔據了燕雲諸州已有百餘年,可以說漢化已久,因此在生活習慣上與漢人的區別並不是很大,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更加仰慕漢人的飲食文化和生活習慣,雖然還在外型上面保留著原始的形象,卻已經精細了很多,貴族們的享樂程度,絲毫不亞於中原的豪門貴族。
因此當我一看到擺上餐桌的食物,還以為自己是在汴梁的皇宮中被招待一般,若不是契丹人特意保留了一些他們傳統的飲食,這完完全全就是漢人的標準宴席。
因為是扮演隨員的身份,我的座位是在呂端的身後比較偏僻的角落上,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我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將目光在四周搜索著,周圍儘是陌生的面孔,兩遍下來,並沒有發現四郎或者是那位銀平公主的身影,不覺有些失望,看來今次的打算又落空了。
我心情不覺有些鬱悶,一個人在那裡自斟自飲,卻沒有想到有人正在悄悄地觀察著我。
韓德讓是個非常細心的人,否則蕭綽也不會喜歡上大她幾十歲的他,他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同呂端說著話,一面不經意地打量這我們這些隨員,目光轉移到我的身上的時候,卻有些轉不動了。
「怎麼這人看起來非常眼熟呢?」韓德讓有些鬱悶地盯著我看了起來,一面在腦海中快速地搜索著。
「楚王,你身體不適麼?」在一旁的蕭綽立刻發現了韓德讓的異狀,連忙出言相詢。
「多謝太后關心,臣沒事,只是想起旁的一些事情來,不免走神。」韓德讓抬頭笑道。
蕭綽點頭道,「沒事就好,來人,給楚王上一份兒燕窩粥。」
我聽到內侍答應的聲音,抬起頭來向這蕭綽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旁邊的韓德讓正盯著我看,不由得心虛,手中的酒杯稍微傾斜了一下,杯中之酒頓時灑落了少許。
韓德讓的眼神兒很好,立刻發現了我的異狀,心中忽然升起一片明悟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斷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在眼前閃過。
金沙灘一戰之前,兩個人雖然是匆匆一晤,但是彼此留下的印象都非常深刻,之所以他沒有立刻將我認出來,就是因為事先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在使團裡面,並且沒有人給主動介紹過,此時一眼認出,大是意外,心中自然是驚駭無比,臉色頓時就變了。
金沙灘上單槍匹馬,桑干河前一夜成城,以不到六萬殘兵頂住了大遼數十萬人馬的進攻,運用奇兵偷襲他的燕京老巢,這每一件事都足以令韓德讓對我刮目相待,如此人才,為什麼不是生在大遼呢?韓德讓握著酒杯的手臂抬了起來,一隻手指朝著我指了過來,口中低低地呻吟道,「楊——楊——」
「被識破了!」我不由得苦笑,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主動站出來表明身份的時候,卻發現韓德讓那邊已經出了狀況。
韓德讓看到我,便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慘敗,心中頓時氣血翻湧不能自已,原本就有些不適的身體立刻感到有些不支,眼前一陣星光擾動,光線一暗,還沒有等到說出什麼話來,便一頭栽倒在席上,人事不省。
見到被大遼朝廷依為長城的楚王韓德讓突然在席間昏倒,眾人頓時一片哄亂,太后蕭綽更是心急如焚,當先衝了過去,一把將昏倒的韓德讓摟在懷中,大聲喊道,「德讓,德讓你怎麼了?」轉過頭來對侍衛們痛罵道,「蠢才,還不快去宣御醫啊——」目光卻惡狠狠地朝著我這裡看了過來。
「這下子又惹上麻煩了!她不會是以為導致韓德讓昏倒的罪魁禍首就是我吧?」我的心中苦笑不已。
今天的運氣真是衰到家了,能不能過關卻是一個難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