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戰後餘波 第十二章 急轉直下 文 / 叨狼
第十二章急轉直下
遼軍一改以往急功近利的快速進攻方略,轉而在燕門關外拉開了架勢,大造聲勢,五六萬人的營帳一字排開,從遠處看起來連成一大片,如同一個個圓頂的小墳丘。
「引而不發,待到爆發的時候,威勢一定非常驚人。」我每天都要接到十幾份兒探馬的回報,密切地關注著對面遼軍的每一個細節活動,甚至連營帳的增減與他們每天什麼時候造飯,什麼時候操演,什麼時候休息都瞭解得清清楚楚。
遼軍這回是採取了穩紮穩打的策略,既不來關前挑戰,也不搞夜間偷營,僅僅是駐紮在對面而已,而我也壓下了眾人要求突擊的建議,按兵不動,雙方和平相處,倒像是做鄰居一般,雁門關前的氣氛相當地怪異。
「大人,遼軍有動作了!」這麼僵持了兩天後,手下忽然來報。
我立刻出了大帳,登上關頭,像遠處望去。
果然,排列的整整齊齊的遼軍大寨大門洞開,裡面的人馬在當中讓出了一條由北自南的通道,將堵了幾日的南北通道打開了一道縫隙,像是為什麼人讓道一樣。
「拿我的千里鏡來——」我吩咐七郎道。
七郎會意,很快地從行囊裡面將當初自製的望遠鏡取了過來。
透過不算很清晰的水晶鏡片,我將視線一點一點地向遠處推移過去。
雖然成像還不是很理想,看到的影像甚至有些變形走樣,但總體上來講,望遠鏡的實用功效基本上還是達到了。遼軍大寨距離我們的關隘不過是七八里而已,從望遠鏡裡面,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契丹騎兵馬匹上的金屬裝飾和防具,甚至可以看清楚每個人的髮型大概是什麼樣子,是中間禿還是兩頭禿。
再向北望去,影像就不是很清晰了,只是遠遠地看到一片煙塵鋪天蓋地。
「難道契丹人又要增兵了?」觀察完敵情後,我的心中一沉,久久不能言語,隱約之中還有些不詳的預感。
我依稀記得,在金沙灘之戰後,宋遼兩國都在盡量避免大的軍事衝突,這種局面一直保持到了後來的宋真宗即位後,才有了蕭太后親率契丹大軍南下,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堅持下御駕親征,雙方達成了著名的檀淵之盟,相安無事數十年,可是按照我現在觀察到的景象,契丹人這次來勢洶洶,絲毫不亞於上次大戰,難道說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發動一次全面的戰役?
周圍眾人見我臉色不善,一時之間也不敢發問。
就在我費力猜想對方的真實意圖的時候,朝廷的使者到了。
太宗皇帝對我在雁門關守將遇刺身亡後,挺身而出力挑重擔的行為表示首肯,並且說很快朝廷就會增兵來援,吩咐我一定要盡量避免首先挑起衝突,爭取用外交手段使遼兵退去云云。
我看了使者帶來的諭旨後,一陣苦笑。
契丹大軍如此興師動眾地來到雁門關外,總不是來踏青的吧?雖然說現在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但是我料想蕭綽和韓德讓一定沒有如此清閒的心思,帶著幾萬大軍出遊!而且這個用外交手段退兵更是離譜,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面對一群打定主意要搶你家東西,燒你家房子的歹人,好好說話能管用?
不過皇帝既然有交代,那我總要做個姿態出來,於是我命令摘了免戰牌,鳴鼓升帳,招屬下眾將到大帳中議事。
眾人群情振奮,紛紛要求領兵出戰,完全沒有因為被大軍壓境後感到絲毫的恐懼不安。
我起先的時候有些詫異,不過仔細想想也就可以理解了,現在是北宋之初,國力始終是保持在上升期,人心士氣都很旺盛,且前有攻唐滅汗,平定十國,一統中原的戰績在前,雄兵百萬,名將無數,與遼國的幾次戰爭,也沒有吃過什麼虧,眾人自然不會畏敵如虎,反而是有些羨慕前賢們建功立業的機會,很不得自己也能借此良機搏回一個萬戶侯!
和平時期的軍人無疑是悲哀的,只有在戰場上才能體現出他們存在的實際價值來,沒有任何的懸念,真刀真槍的對抗之下,才能說明誰是最後的英雄。
我看著急功近利的手下們,微微地笑著說道,「不急,不急!有道是先禮後兵,皇帝命我們先用外交手段來交涉,若是契丹人實在無禮,那也就怪不得我們刀兵相見了!」
眾將轟然應喏,其中一個長相粗黑的北地大漢嘿嘿笑道,「大人,不若派我去交涉好了,我這麼雄壯的長相,對那些契丹蠻子一定很有威懾力啦!」
「李雄你快省省吧——」旁邊立刻有人鄙夷道,「就憑你那個長相,還想去當使節?人家一看就是去打的啊——」
「哈哈哈哈——」眾人指著那名叫作李雄的副將狂笑不已。
「嘿嘿——」李雄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髮,乾笑道,「這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嘛!當當使節,起碼能契丹人鬥鬥嘴,過過乾癮,總好過呆在這裡閒得要死!」
我笑著搖了搖頭道,「派你去作使節,還不如直接送份戰書過去好了!關於這件事情,本帥自有安排!」
從代州衙門裡找了一個老練些的官吏,囑咐了一番後派了過去。
沒有過了多久,那人就回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大人——」那人行了禮之後,哭笑不得地向我回復道,「屬下奉大人將令,前往責問他們的來意,結果那契丹首領居然回答說,說——」
「說什麼?他們到底說什麼?」七郎有些心急地追問道。
「他們說,他們沒有別的意思,都是來送行的!」那人回答道。
「送行?送什麼行?為誰送行?」我有些迷糊,難道說契丹人會用這麼拙劣的借口賴在這裡?就算是尾隨我們而來,現下也早已沒有了借口吧,沒想到這些契丹人如此刁蠻,竟然也學會了打官腔了,真是始料未及了!
「據說是為我們大宋朝的一位大人物送行!他們還說,大人很快就能見到他了!」那人回答道。
「哦?」我皺起了眉頭。
這就有些奇怪了,契丹人究竟在搞什麼鬼名堂?
雁門關內守軍不過兩萬餘人,即便加上附近三衛援軍,也不過是五六萬人而已,我們現在面對的敵人就已經超過了六萬,看樣子,還會增加。雖然依據雄關漫道,可以極大地化解遼軍的壓力,我的心裡面還是不很塌實,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
戰報利用最快的馬匹送回了京師,而太宗皇帝在與朝中重臣們商討了一夜以後,也下了最新的旨意,調集西北方面五萬大軍作為我的後援迅速開拔北上,並從河北一線調集各州兵馬佯動,造成聚集大軍的表象,替我減輕來自北方的壓力。
在我看來,這個決定還是不錯的,起碼不是單純防禦那麼傻,要知道,在時機成熟的情況下,佯動的兵馬也可以變成真正的主力的,況且,河北那邊的幾位宿將也不是吃素長大的,如果真的有機會,他們的動作比誰都快。
又過了半日,對面的遼營中忽然號角大作,接著就有人來報,說是對方營門大開,裡面有一隊人馬出來了。
「有多少人出來?」我一邊向外走,一邊問道。
「約莫有兩三百人,衣甲鮮明。」手下回答道。
「那就應該是要求對話了,他們不吭不響這麼多天,也應該有動作了。」我猜測道。
走到城頭上後,就看到了遠遠開過來的隊伍,與我往常見到的遼軍隊伍不同,這支隊伍的裝備與服飾應該都是最好的,步調整齊劃一,進退井然有序,令行禁止,讓我想到了儀仗隊這個特殊存在。
「老七,跟我出關。」我想了想,既然對方已經擺出了這個架勢,我們也不能不表示一下,省得弱了士氣人心,於是就對七郎說道。
我跟七郎也帶了百十號人出關,對面的人馬已經到了離城不過半里之遙,便停了下來,雙方的人馬距離不過百步,清楚的可以看清楚對方的容貌了,打著的旗號也是耶律。
「楊大人別來無恙?」一位身著金甲外罩黑色斗篷的大將從人群中策馬躍出,對我喊道。
我定睛一看,卻也是熟人,當初冒充過耶律蓉父親的遼國大同軍節度使耶律玄機,於是便打了個招呼道,「原來是耶律將軍,聽說你已經改行做文官,怎麼又殺回老本行來了?」
來人果然就是耶律玄機,兩年不見,此人絲毫不顯老態,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聽到我半嘲諷的話後,微微一笑道,「誰說我又殺回老本行?本官現在實實在在是文官了!」
「耶律大人不厚道,既然是文官,為何會領大軍殺到我雁門關前?」我大聲詰問道。
「楊大人實在是誤會了,何來殺到一說?」耶律玄機矢口否認道。
我毫不留情地反駁道,「閣下親率大軍數萬,在我關前厲兵秣馬,難道是來踏青不成?」
耶律玄機哈哈笑道,「本官豈會說謊?這些都是來送行的人馬!」然後向後面的人吩咐道,「有請大宋參知政事呂大人。」
「呂大人——」我頓時明白了,原來呂端已經辦完了差事,跟著他們回國了。
少時,呂端和隨行人馬從對面的人群當中穿行出來,來到了我們的面前。
「下官見過呂相,甲冑在身,不能全禮,望大人恕罪。」我在馬上給呂端行了一個軍禮。
呂端的氣色不錯,呵呵笑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耶律玄機在馬上抱拳說道,「本官奉我家太后與楚王之命,護送呂大人回國,今日與將軍交割,算是交了差了,此間既然已經無事,就此作別!呂大人,楊將軍,後會有期了!」說著向手下打了個招呼,就要撥轉馬頭返回。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糊塗,急忙喊住他問道,「耶律大人請暫且留步!」
「楊將軍還有什麼吩咐?」耶律玄機回頭問道。
「耶律大人的意思是說,你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護送呂相回國?」我非常謹慎地問道。
「當然,還能有什麼別的目的?」耶律玄機得意洋洋地反問道。
「用十萬大軍來送行?」我看著耶律玄機的臭樣子,有些恨的牙根兒癢癢。
耶律玄機居然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呂大人可是貴客,我們太后特意交代過,一定要仔細護送,千萬不能有所差錯,否則令我提頭回見,你說我怎麼敢怠慢?這些兵馬,可是我所有能夠動用的力量了!你要知道,南下的路上馬賊很多,若是沒有重兵相送,即使本官也有些提心吊膽呢!」
馬賊?什麼馬賊有這麼大膽子?敢於打劫朝廷命官?即使真的是護送,有個千把人都是浪費了,十萬大軍!你去騙鬼吧!
「這麼說,耶律大人和貴屬下就要開拔回師了?」我可不相信他們興師動眾來到這裡就是呆一下就走,於是盤問道。
「實實在在就是這樣!」耶律玄機的說唱俱佳,表情純潔得像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
我追加了一句道,「耶律大人準備什麼時候走,本官雖然手頭拮据,可怎麼也得送幾壇薄酒與大人壯行啊?」說罷緊緊地盯著耶律玄機的雙眼,看他作何反應。
耶律玄機回過頭來,仔細地看了一陣子後方才說道,「銀平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母親早逝,而本官平素戎馬生涯,無暇多顧,一直寄養在宮中,先皇喜愛她乖巧,四歲那年收為義女,賜封公主稱號,移居大內。」
我聽了有些驚愕,原來還以為他只是冒充銀平的老子而已,卻沒有想到這個公主真的是他的女兒,一時之間不覺遲疑起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耶律玄機接著露出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冷冷地對我說道,「可惜了,原來我還對你有幾分敬重,卻沒有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今次本官皇命在身,無暇多留,下次如果相遇疆場,定然要分出一個生死方休!」說罷拍馬飛馳而去。
我被人揭了痛腳,鬱悶已極,只是呆呆地看著遠去的煙塵。
「本官的人馬略事休整,三日後開拔回國!不勞相送了——」耶律玄機的聲音有若銅鐘,遠遠地傳了過來,在空曠的場地上來回飄蕩著。
我看了看七郎,七郎翻了個白眼,意思是你自作自受,再看了看呂端,呂端摸了摸鬍子,拉住七郎的衣袖,裝腔作勢地問起了他的生辰八字,倒像是一個專業媒婆一般。
「今年的運氣不好,流年不利呀!」我十分無趣地哀歎道。
呂端因為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因此停了一夜後就踏上歸程了,臨走時一再囑咐我凡是三思而後行,不可鹵莽行事。
我很耐心地等了三天以後,當次日凌晨的時候,還見到對面的營地裡面有燈火鼓聲,不覺有些鬱悶,早知道這些契丹人說話不算數成習慣的,怎麼能夠輕易相信他們的話呢?想來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對抗了!
而西北的援軍也到了二十里之外安營紮寨,領軍的幾位將領也到了我帳前聽命,皇帝的意思,是要我全權負責,對於我的歷次出色表現,太宗皇帝還是非常放心的。
「大人,敵營中的鼓號,一夜沒有停過。」探馬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於是來回報道。
「哦?這就有些奇怪了——」我沉吟起來,這耶律玄機又在玩弄什麼花招?想了一陣子後我對一名副將吩咐道,「派幾個人,拉上一車水酒,就說是我送去慰勞耶律將軍的,順便可以看看他們在搞什麼把戲,然後速來回報。」
「是,屬下遵命。」那副將轉身出了大帳,動手安排去了。
又過了一陣子後,幾個人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大人,遼軍已然全軍撤退了!」
「怎麼回事兒?慢一點,說清楚些!」我安撫道。
原來遼軍大營已然是空營一座,人馬早已經悄然撤離,燈火營帳一直沒有撤掉,至於裡面的鼓號聲,則是用了一個很老套的辦法,在大木樁上吊了幾十隻老山羊,下面是幾面大皮鼓,儼然如同有人在裡面操作一般,而號角則是用了幾隻大銅皮捲成的空心筒,高高地吊了起來,被山風一吹,怪音四起,彷彿號角在吹動。
「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啊?是不是吃飽撐得沒事兒干,特地來消遣老子的?」我頓時感到有些抓狂。
直到三天以後,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
西北黨項人的首領李繼遷秘密與遼國達成協議,由遼國虛張聲勢,引大宋西北邊軍東進,然後設計令其弟李繼沖糾合部眾,預先埋伏,自己與張浦等赴銀州詐降,並與大宋夏州知事曹光實約定日期在蘆州納節投降。曹光實信以為真,貪功心切,不與他人商議便約定日期、地點前往受降。李繼遷見曹光實進入埋伏,忽舉手揮鞭為號,伏兵驟起,殺死曹光實,並乘勝攻佔銀州。黨項部眾見李繼遷得勝,紛紛歸附,兵勢大振。
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我慨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