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百零七章 勝利前夜的危險思潮 文 / 無赦
十七日夜晚,駐紮在北京永定門外的華南、華東太平軍大本營、襄樊太平軍的軍營、駐紮在阜成門外的西北太平軍軍營,也包括義王行宮,徹夜燈火通明,大小文武官員,都幾乎徹夜未眠。這北京城內城業已被攻破,大清已經亡國,太平天國十餘年來的理想終於達成了,這讓他們如何能安睡的下?大家不但是因為懷著無限興奮的心情,不能安睡,而且還要商議和準備明早進城的事,這更是令北京城外的數十萬太平軍倍受鼓舞的事兒:誰能想到半年之前天京城破之時的情形,這麼快就轉到了清軍的身上?眼看得大軍就要進城了,十餘年來拚死為之奮鬥的目標終於實現了,說他們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永定門外的義王大帳中,凡是沒有參與今夜攻破內城行動的將領們濟濟一堂,大家都在歡欣地笑著。能夠在一日之內攻克北京,真是在坐的眾人都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清廷亡國之前,整個北京城已經人心瓦解,到十七日早晨外城開門迎降以後,防守內城的太監和軍民的精神更加瓦解。雖然在正陽門等處遇到了清軍的抵抗,但今夜突襲防守空虛的宏政門、廣寧門,又打了清軍一個措手不及。攻取內城的戰鬥中,太平軍雖少有傷亡,但微乎其微。可以說,此次攻克北京幾乎是兵不血刃,由此可見民心之背向。幾個文臣更是長聲吟誦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古句來。
一群人圍著義王不停地討論著進城地相關事宜。甚至有幾個人在一起討論起何時為進城吉時。何地為入城吉地來。張帥端坐在王帳中,一邊等待著前方內城的戰報,一邊聆聽著帳中的群臣議論之聲。聽到幾個文官討論吉時吉地之時,張帥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即便是到了現在,這些因循守舊的思想仍舊盤踞在這個時代的人的腦海之中。看來思想領域的工作還有待於加強啊!哎,現代政治理論中有一處說地極好——偉大的實踐需要偉大地理論指導。被實踐證明了的科學理論,是我們立國之本。這個思想理論上的問題。不容小覷,但也不能急在一時。畢竟他們和一百五十年後的現代人不能相提並論嘛!
張帥微微閉了眼。細細地聆聽著幾個文官的交談。他的心裡已經在盤算著入城以後該進行那些方面的整頓了。
一個文官道:「聖兵已克北京,殘清已滅,義王入城在即。義王乃我天國之領袖,光復漢室江山其功顯赫,所以這入城之事,斷不可大意!咱們今晚齊集於義王帳前,就要擇了吉時請義王入得北京。各位也由投誠天國地清廷漢臣告之禁城中主要宮殿,請各位為義王各陳所見,再請大家按五行之理,以抒良謀,然後請義王斟酌可否,斷自宸衷,必將萬無一失。由吉時、吉地入城,可保我天國以後國祚綿長!」
這人話音剛落。另外一人道:「義王應運龍興,立國基於天京傾頹之時,戰靼虜於亂軍之間。其後定鼎襄樊,興師北討,弔民伐罪,天與人歸。成此鴻業,德比堯舜,功邁湯武。攻克北京,誠是眾望所歸,亦只是指顧間事。臣以為,義王進城之後,當入居乾清宮,名正言順,不必更擇別處。」
先前那個文官立刻附合道:「湯兄所言甚是!這紫禁城中宮殿建置,分為前朝後宮。這是就中間主要佈局而言。所謂前朝。是指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而言,統稱為三大殿。後宮乾清、坤寧二宮之間。有一殿,名曰交泰殿,取乾坤交泰之義。義王進入紫禁城之後,當然應居住乾清宮中,處理國事。清妖自妖皇順治九年由遼東遷都北京,至今二百四十九年,自康熙之後各妖頭不喜歡居住乾清宮,不足為訓。義王應運而興,以土德代水德而主天下(ps:古代適應古人大一統政治哲學思想的發展成熟,在戰國末期到秦漢之際,產生了以五行生剋解釋朝代嬗遞的道理,稱為「五德終始」。所謂「應運而興」,就是五行之運。)不住在乾清宮何以表天國得天下之土?正所謂乾坤制陰陽,乾為天,天國屬地,居此地可以以之制陰陽萬物,正是皇氣之所在!」
張帥聽的真切,這開口議論的兩人一是新近歸降的清廷漢臣湯正綱,一是侍王座下幕僚之首孫我如,他們所說的都是些他所未知的東西,張帥也就含糊著聽下去,他內心倒不認為住在哪裡會影響到運勢,對於他目下所取得地成就,都是他憑藉著過硬的軍事素養,一點點掙回來的,人在世上,要憑的是實力,運氣、風水之說倒未必可以左右,張帥又不好開口令二人聽住,只得權且聽下去。
帳中悄聲議論了起來,想來是眾人聽了孫我如和湯正綱兩人舉議乾清宮之後,低聲討論。張帥正要睜開眼來,卻聽旁邊一人說道:「孫兄、湯兄,《易經》上說『大哉乾元』,又說乾為天,為君,坤為地,為後。故自明朝修建皇城紫禁城,皇帝所居之宮取名為乾清宮,皇后所居取名為坤寧宮。『清』與『寧』均是平安亨通之義,故兩宮之間為交泰殿,蓋取《易經》泰卦之義,像曰:『天地交,泰。』(ps:《易經》的所謂「十翼」之一。十翼都是解釋卦理的,是《易經》一書地重要組成部分,相傳為孔子所作。科舉時代,《易經》為知識分子必讀書,對「十翼」多能背誦,所以文臣們能夠隨口引用。)剛才湯兄建議義王入居乾清宮,頗合正理。然而臣別有擔心,不妨另考慮一處宮殿。」
只聽孫我如奇道:「胡丞相,你擔心什麼?」原來。這是康王手下平湖丞相胡永祥開口了。
胡永祥說:「以在下看來,這同治雖是亡國之君,然與歷代亡國之君不同。同治年幼無知,朝中政事多為兩宮皇太后所為,人所盡知。城破之時,聖兵四面合圍,這慈禧、慈安兩個妖後定然不肯投降。也不願被俘受辱,必將自盡於紫禁城中中。或自縊,或服毒,或**,甚至她們會將皇親們都召到乾清宮中,一起赴死,以報清妖祖宗。所以臣請義王考慮另一座宮殿為駐蹕之處,方免臨時忙亂。」
那孫我如一看義王閉上了眼不開口。只得接口道:「那依胡丞相之見,還有什麼宮殿可以駐蹕?」
胡永祥回答說:「臣由歸來漢臣處知,這清廷言官,除參與早朝之外,又數蒙召對,或在平台,或在養心殿,是以特地查閱了養心殿之掌故。對這養心殿略知一二。乾清宮前西出月華門,為東一長街,門正對面為琉璃隨牆門——遵義門,又稱膳房門。進門正對面為黃色琉璃照壁,其後為養心殿第一進東西橫長的院落,正殿上書「中正仁和」四個大字。屏風背後有通往後殿地兩小門,曰恬澈、安敦。北牆設書隔,東西按板牆壁與東西暖閣相隔,牆南各有一門通往東西暖閣。此殿有仙樓,原為供佛處。西室kao北位窗,西小間北窗下設寶座,有匾「壽寓春暉」、「寄所托」等。東西暖閣和正殿成為一個完整的宮院,十分嚴密。而且養心殿與內閣很近。內閣在午門內向東拐,是從文淵閣劃出來的幾間房屋,為輔臣們值班之地。我天國言官在紫禁城內的值房。便於義王隨時召見。商議軍國大事。倘若義王以養心殿為宮中臨時駐蹕之處,則內閣可以說近在咫尺。故微臣無知。冒昧建議,請義王進紫禁城後駐蹕養心殿,不必考慮其他。」
孫我如認為這養心殿既然是清妖帝后居所,實在不宜義王居住,正要開口反駁,卻見張帥睜開眼來,輕輕搖了搖手,示意眾人停一下。孫我如立刻禁了聲恭敬的退下。待到帳中眾人都禁聲之後,張帥笑道:「各位所言盡為我天朝國祚著慮,其心可嘉。不過呢,如今我天國並未能定鼎天下,如此居安忘危之事可稍後再議。列位既為我天國舊臣,當思洪天王為何會失國勢,各位想想,如果咱們打下了北京,就忘了進取,安於現狀,那豈不是又走了前朝舊路?又能於天國大業何益?好了,你們盡可在此暢談,本王掛懷前路戰事,實在放心不下,欲前去一觀。你們都留在這裡,我只帶幾個親兵去就行了。」說罷,張帥招呼著親兵小峰等人,起身從帥案旁邊的劍夾上摸起七殺刀佩在腰間,轉身就要出帳。
孫我如幾人一見義王不悅,又要獨自出行至戰場,心中不由大急。這北京城內外雖大部為己軍所有,但時下正至酣鬥,槍彈可是不長眼睛的,萬一義王有個什麼差池,那所造成地後果就不堪設想。雖然義王說不可居安忘危,但這進城之事也是不可耽誤啊!看著義王就要走了,孫我如和湯正綱上前一步急道:「義王慢行!臣等有一言稟之!」
張帥一愣,微微停了一下道:「二位為何有此一舉?」
孫我如和湯正綱弓身道:「回稟義王!此刻義王身繫我天國國運,萬不可輕身以犯險地。還望義王能三思!況今夜定可將清妖夷平,義王還是安心待明日擇吉時由吉地入北京城,奠定我天國萬世基業才是!雖然咱們入得北京並未能靖平四海,但義王畢竟是天國之主,這駐蹕之處也是不可不慮地!」
張帥聽了,心中暗笑,這孫、湯二人說到底不過是為自己安危等著想,也並未有什麼對自己不利之心,只是有些迂腐地可笑而已。當下笑道:「好了!各位盡可在此詳加議處,畢竟駐蹕之所亦是不可小覷,孫先生和湯先生二位美意,如若本王不領情,倒顯得本王有些不知趣了,呵呵!本王就在營中行走,決不輕身犯險便是!」說完,張帥站起身來,帶了小峰等幾人出了王帳。
孫我如、湯正綱幾人稍稍一愣,卻聽義王口中語氣倒是對自己「美意」略加讚賞。登時大喜,聽得義王言說只在本營行走,更是放寬了心,待張帥出了帳,兩人更是就駐蹕之所、入城吉時高談闊論起來。
張帥帶了小峰等一眾親兵,走在燈火輝煌的營中,遙聽著遠處傳來地攻伐之聲。再想想這半年來太平天國在自己手中神奇的變化,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慨。身後緊跟著的親兵小峰等人不敢說話。悄聲走著。
張帥忽然停住了腳步,看著小峰等人道:「小峰!咱們的交情可是打天京就結下來了!在私底下,你我不談官階,只論兄弟之情。你可要跟我說實話,剛才在帳中眾人會議,討論明日入城的事,你怎麼看?!」
小峰嚇了一跳。趕緊說道:「義王!這等大事,哪裡有我們這些小兵說話地份!小峰和兄弟們只想跟隨義王左右,保得義王安全便好!」
張帥看了小峰的反應,心中有些悲哀。他知道,小峰之所以有這種反應,其實正是對自己所處地位地恐懼,正是對即將到來的皇權恐懼。他也是想不通,這皇權二字真地就有這般的力量嗎?唉!這被奴化的了的忠君思想毒害力還是滿大地啊!黑格爾在其名著《歷史哲學》裡說:「在中國。既然一切人民在皇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換句話說,大家一樣是卑微的,因此,自由民和奴隸地區別必然不大。大家既然沒有榮譽心,人與人之間又沒有一種個人的權利,自貶自抑的意識便極其通行。這種意識又很容易變為極度地自暴自棄,便造成了中國人極大地不道德。」這也許是中國人的民族劣根性。這種無恥的傳統在中國人的思想裡是根深蒂固的,誠如顧准所言:「鴉片戰爭和英法聯軍敲不醒,1884年地中法戰爭還敲不醒,一直要到1894年的中日戰爭猛敲一下,才略打一個欠伸,到庚子、辛丑才醒過來」。這個「醒」也極其有限,直到了近代新文化運動總算是有了一點表現,如果科學可以敦風化俗,如果它們能教導人們為祖國而流血。如果它們能鼓舞人們的勇氣。那麼中國人民就應該是聰明的、自由的而又不可征服地了。然而,如果沒有一種邪惡未曾統治過他們。如果沒有一種罪行他們不曾熟悉,而且無論是大臣們地見識,還是法律所號稱的睿智,還是那個帝國地眾多居民,都不能保障他們免予愚昧而又粗野的韃子的羈軛的話,那麼這些號稱禮儀之邦的國民又有什麼用處呢?他們所滿載的那些榮譽又能得到什麼結果呢?結果不是充斥著奴隸和為非作歹的人們嗎?這是盧梭在《論科學與藝術》中的論斷,如果我們知道,這個評價是在「堅船利炮」打進來之前近百年做出來地,它是如此貼切,足以證明那種把貧窮落後歸咎於「列強侵略」地說辭有多麼不可kao。而那種說辭則是中國人為推卸自己應負責任的詭辯,無恥地維持虛榮以繼續為非作歹地宣言。歸根結底,造成中國現狀的正是這種發自骨子裡的劣根性!難道,這種劣根性真的很難改變嗎?看來,要救中國,不能簡單地從政體上加以改變,更重要的還是要改變整個民族的劣性!張帥沉思著,他覺得肩頭有些沉重。
其實,張帥方才考慮的並未有涉及到這一塊,他所考慮的只是就孫我如、湯正綱幾人身上所反應出來的居安忘危的思潮,張帥出身於現代軍中,在全軍推介閱讀毛太祖點評的《曾國藩家書》時,他就已經仔細地翻閱、研究了《家書》中所提及的太平天國歷史問題,自然是對那個時代的遺憾心有沉重,有時都要恨上自己遲生了百餘年,在他以為,如果那個時代不是清朝和太平天國陷入內戰的泥潭,而是舉國之力學習西方科技,抓住追趕西方的時機,中國萬不會有其後數十年的屈辱史!張帥雖只是一個軍人,但他也博覽群書,更是一個熱血的中華子孫,胸中也抱有經邦濟世之志,他在閱讀太平天國歷史及曾國藩家書時,都痛憤清朝的政治**,民不聊生。但他更清楚太平天國失敗的根源在哪裡。近幾天來,全軍上下,文臣武將,都沉浸在一片勝利的歡呼聲中,可是,這軍中能有誰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呢?難道掃滅殘清就萬事大吉了麼?難道在這些人的心目中,根本就無法將眼光放長遠點麼?張帥的心中沉重起來了。他知道,自己要擔心的,並沒有因為掃滅了殘清而結束,相反,這些禁錮了中國兩千年的封建思潮的危害才剛剛凸現出來!
他忽地停住了腳步,在一眾親兵的面前來回踱了幾步,終於忍不住沉默起來。他站原地,遙望著遠處火光沖天的北京城,按照當時讀書人的習慣,用講究抑揚頓挫的小聲背誦出七言二句: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忽然,營門前一片喧鬧之聲,緊接著幾個護衛帶著一個探馬打扮的太平軍戰士奔進營來,那個探馬打扮的士兵跪地高聲道:「啟稟義王!小的是啟王座下哨衛,現有緊急軍情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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