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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六章 深痕 文 / 蕭鼎

    第六章深痕

    四週一片安靜。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長街寂寂,明月懸掛天際,清輝灑下,將佇立在荒涼街道上的兩個人,拉出長長的影子。

    是什麼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只是面對了,卻無法開口。

    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陸雪琪凝望著面前這個男子。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麼,他每一次面對著這個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彷彿依稀是當年初見面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艷女子。

    只不知,曾幾何時,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子,可是合歡派的金瓶兒嗎?」陸雪琪忽然靜靜地道。

    鬼厲怔了一下,默默點頭,道:「是。」

    陸雪琪望著他,眼底深處似有光芒閃爍,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鬼厲立刻搖頭道:「沒有,我與她毫無瓜……

    葛。」他的聲音忽然變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有一絲異樣,彷彿是要解釋什麼。

    但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已經消失了,像是肩頭有什麼壓力突然解脫一般,連臉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只是,兩個人之間,卻依然還是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冷冷清輝中,陸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儘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只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里萬里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彷彿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麼。

    只是這樣淒清的夜色裡,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之中,陸雪琪絕非多話的人。可是不知怎麼,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御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你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最後關頭,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只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替你擋了那一劍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女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歎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裡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臉色竟然如同死灰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騷動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歎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牠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只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個碧瑤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

    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牠到底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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