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六章 血陣 文 / 蕭鼎
第六章血陣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鬼厲這一路之上,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個神秘而模糊的女子身影,始終在他眼前徘徊不去,只是,他卻分明知道,那應該是個幻覺吧?
難道不是麼?
茫然之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石室,石門打開著,從門外看進去,仍然可以看到裡面亂成一片,正是剛才他與鬼王那場莫名其妙動手鬥法的結果。
他看著那一片狼藉,默然許久,緩緩走了進去,在殘破的桌子旁邊,找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坐了下來,怔怔出神。猴子小灰從旁邊跑了過來,看去似乎仍然是情緒低沉,一言不發地爬上了鬼厲肩頭,坐了下去,然後也是怔怔發呆。
也許它還在擔憂饕餮罷。
一人一猴,就這般枯坐許久,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石室顯得異常沉悶,末了,忽地鬼厲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將小灰從肩膀拉下,舉到身前。
猴子三隻眼睛同時眨了一下,看著鬼厲,鬼厲低聲道:"小灰,你說我該怎麼辦?"
猴子小灰一聲不吭,只是望著他,鬼厲似乎也沒有去在意它的回答,只是低低自語著:
"這條路,我到底該怎麼走"
山中不知歲月,光陰如水消逝。
狐岐山山腹的最深隱秘處,巨大的血池之中,飄蕩著強烈的血腥氣息,這詭異的存在,悄悄躲在世人所知的遺忘角落,靜靜萌芽。
自然,除了兩個人,鬼王與鬼先生。
巨大的血池裡,仍然滿盛著殷紅的血水,無數的氣泡不時從血池深處冒起,在水面上彈起又迸裂,濺起一陣細微的血花。
和以前一樣的是,巨大的靈獸軀體,被囚禁在這血水之中,只不過除了夔牛、黃鳥之外,此時此刻,血池之中還多了兩個身影,一個是正在奮力掙扎但終究無能為力的異獸饕餮,另一個身影,卻是身軀異常龐大的一隻怪獸,頭如傳說之中的龍類,身軀幾乎比夔牛還大了一圈,因為大半掩蓋在血水之中,具體形狀看不清楚,但從幾處突兀出水面的軀體部分,可以想像的到其必然就是魔教傳說中的魔獸"燭龍"了。
夔牛與黃鳥受囚已久,早已奄奄一息,提不起精神來,燭龍看去也是一蹶不振,毫無生氣,惟獨只有饕餮因為是剛剛捉來的緣故,精神氣力尚算完好,不時發出憤怒咆哮,將身邊血水不停激發出陣陣波濤,顯然是極為惱怒。
只是這血池之中,似乎有一股異常詭異的力量,不但囚禁住了其他三隻異獸,就是饕餮也掙脫不了,空自怒吼掙扎,終究一無所成。此外,在血池的上空,比之從前,又多了一番異像。
那只神秘詭異的上古神物"伏龍鼎",此刻正虛懸在遠離血池五丈之高的虛空之中,從鼎身之下四隻古樸的鼎腳上,各自發射出一道淡紫夾紅的異光,從上照下,正照射在四隻異獸身上,從遠處看去,很明顯的可以看到在這有若實體的四道光芒中,正有一股股若隱若現的充沛靈力,從那些異獸身上被強行吸取了出來,歸於伏龍鼎鼎身之中。
而因為不停地吸收著這些異獸身上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伏龍鼎原本古樸深澀的模樣,也已經緩緩開始改變,整座鼎身,都被一股蒸騰而上的祥瑞之氣籠罩其中,原本古樸的顏色正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如玉,漸漸變得帶著幾分透明的顏色。
一眼望去,幾乎讓人以為這乃是傳說之中的仙家聖物,超凡脫俗,與其下那血腥味十足的血池更是格格不入了。
只是,在這等仙氣縈繞的外表之下,卻終究還有一個異處,那便是鼎身銘文之上的那個神秘圖案,四隻怪獸的圖像忽明忽暗,象徵著伏龍鼎本身的那個巨鼎銘文,也在緩緩變幻著顏色,只有圖案的最上方,那個猙獰的神像面孔,卻是殷紅如血,彷彿正貪婪地吸取著力量,就要活過來一般。
遠離血池的高處平台上,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立著。
鬼先生一身黑衣,整個人還是像籠罩在黑暗陰影裡,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看不真切他的身影。此刻,他正用低沉的聲音,對鬼王道:
"不錯,伏龍鼎鼎身銘文果然確有其事,四靈聚齊而混沌即開,此刻'四靈血陣'已成,剩下的便是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待伏龍鼎將四靈靈力收聚完畢,混沌之力則足以開天闢地,重開'修羅之門',如此宗主你便可駕馭天地無上之神威,再無敵手了。"
鬼王面色潮紅,雙眼異光閃耀,緊緊盯著半空中那個伏龍鼎,面上掩飾不住的有興奮之色,忽地仰首向天,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嘹亮而猖狂,帶著狂妄與桀驁,彷彿他已君臨天下,只是這狂妄笑聲忽地中斷了下來,鬼王雙眉一皺,卻是用手輕輕按住心口,同時臉上紅潮瞬間退卻,一陣蒼白之色,但片刻之後,只見他面上金氣閃過,不多時便已恢復了正常。
鬼先生站在一旁,將他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中,以他的見識眼力,不禁是怔了一下,微訝道:"你與何人動手鬥法過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道行?"
鬼王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已完全恢復正常,合上雙眼片刻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眸,眼中冰冷寒光閃現,寒聲道:"'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果然都是不世出的奇功妙法,雖然鋒銳不及我魔教神通,但後勁之綿長充沛,當真可怕。"
鬼先生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異光,道:"是他?你怎麼好好的會與他動手了"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莫非是為了饕餮?"
鬼王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鬼先生的話,只是淡淡道:"此子道行進境之快,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只怕將來或成禍根也難說的很。"
鬼先生深深看了鬼王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緩緩道:"當下最要緊之下,還是以四靈血陣為先,其他之事能免則免罷。"
鬼王微微點頭,道:"不錯,我曉得輕重,你放心罷。"
鬼先生沉吟了一下,道:"不過以鬼厲現在高深莫測的道行,加上隨著日後四靈血陣吸收靈力的加強,血腥異像必定難以掩蓋,有他在此,不免多了幾分變數。為免意外,你還是找個借口,將他派了出去罷。"
鬼王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說罷,他微微皺了眉頭,轉過身去,負手在身後,慢慢走出了血池這個地方。看著鬼王的身影漸漸消失,鬼先生才緩緩轉身,走到平台一側,向下看去。
只見剛才還在拚命掙扎的異獸饕餮,似乎是在血池與伏龍鼎異光的雙重震懾下,漸漸失去了抵抗能力,此刻也無力地倒在血水之中,不斷地喘氣。看著這一幕景象,鬼先生黑紗之下,緩緩發出了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冷笑聲。
"嘿嘿修羅之門麼"
腳步聲在石門之外響起,聽著頗為急促,顯然來人是跑過來的,很是匆忙。不消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鬼厲石室房門之外,半跪下來,大聲道:"副宗主,鬼王宗主傳話下來,要你前去相見。"
話聲頗為響亮,以至於在這個石室之中還有隱約幾聲回音傳來,只是卻沒有回答。來人怔了一下,卻沒有馬上抬頭,鬼厲在魔教鬼王宗內,向來有殺伐之名,普通教眾難得也不敢接近於他,更不要說無禮了。
那人大著膽子,又提高聲調再說了一遍,只是仍然沒有人反應,他這才抬起頭向石室內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混亂場景,但卻哪裡還有鬼厲和向來與他在一起的猴子小灰的身影?
那人叫了一聲苦,搖了搖頭,大步跑了開去。
此刻,鬼厲正走在鬼王宗漫長的甬道之中,猴子小灰安靜地趴在他的肩頭之上。鬼厲目光向前望著,雖然看不見這路的盡頭,但他很清楚,這條甬道通往的盡頭,是鬼王居所所在。
"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在這裡無所事事,對吧,小灰?"
他似乎在輕聲自語,而猴子小灰也正在發呆出神,一點都沒注意到主人的話語,而鬼厲也並不在乎,"好幾次了,都是眼看著希望有了,到了最後時刻,就這般功虧一簣,可是只要碧瑤還躺在那裡,我就不能絕望,是罷?"他低低地苦笑一聲。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著急,等我找到了醫好碧瑤的法子,我自然向他要回你的朋友。"
猴子小灰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然後"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卻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了鬼王石室的門口。
沉沉的石門外,響起了那個已經算是熟悉的聲音,鬼王端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不知怎麼,掠過了女兒的身影。
一股複雜之極的情緒,正在他的腦海中浮沉。
石門打開了,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你來了。"鬼王淡淡地道。
"是。"鬼厲緩緩點頭,聲音同樣平淡。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下來,像是他們之間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片刻之後,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你說罷。"
鬼厲淡淡道:"你已經帶著教眾回到此處,而我也將饕餮給你帶了回來,如果最近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救碧瑤的法子。"
鬼王眉頭一皺,向鬼厲看了一眼,便在這時,忽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傳令的教眾跑了過來,急匆匆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看到鬼厲與鬼王正面對說話,不禁怔了一下。
鬼王靜靜地向那個人揮了揮手,那人遲疑片刻,彎腰行了一禮,悄悄退了下去。鬼王的目光,慢慢轉到了鬼厲的身上,這個年輕人依然安靜地站在那裡,放眼魔教上下,此刻無論是誰,站在鬼王面前都必然是誠惶誠恐的,只有他,似乎從來也沒有畏懼過。
這便是女兒傾心所愛的男子麼?
"你去吧。"鬼王的聲音裡,突然像是多了幾分疲倦。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不久之前的那場鬥法,雖然他們兩人都裝著沒有這回事一樣,但明顯的,他們之間原本就不親切的關係,似乎又疏遠了許多。他轉身向外走去,只是就在他將要跨出門欖的那一刻,忽地,他的身軀頓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像是突然之間置身於萬丈血水所聚之深淵,艱難而不可呼吸,又似巨濤轉眼壓過,血腥之氣如滅頂之災,在耳邊劇烈轟鳴。
鬼厲臉色為之一變!
但這股詭異氣息,如同一場幻夢,轉瞬即逝,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恢復如常。
鬼王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了起來,平淡而不帶有一絲感情,"怎麼了?"
鬼厲背對著他,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沒什麼。"
說完,緩緩走了開去。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當與石壁完全合齒的時候,鬼厲忽地迅疾之極的一個轉身,雙眼之中精光閃現,深深地望著鬼王那個石門,他目光深邃難明,似乎還有幾分困惑。
而石室之內的鬼王,也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石門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走到石室的另一頭,在石壁之上某處拍了幾下,片刻之後,看似完整一塊的石壁竟然向旁邊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一人通行的秘道,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從那個秘道之中散發出來。
鬼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石壁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了。
中土某地,距離南疆已有千里之遙,倒是和青雲山更近些。
此處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看去山脈起伏,其中一條長河流淌而過。
若以地理志細細考量,則此處無名山脈,當屬於龐大無比的青雲山山脈的尾端一部,而崇山峻嶺之間的那條長河,也算的上是河陽城外那條河流的上游支流之一。只是畢竟是遠離了青雲靈脈所在,這裡但只見得猛獸出沒,猿啼虎嘯,卻無一絲半分的仙氣靈性了。
只是就在這天地遺忘之所在,卻在今日被打破了沉靜。
兩道人影劃天而過,前後追逐,前一人黑影罩身,後一人卻是灰光閃現,彼此都快若閃電。黑影之人在空中或上或下,忽而又墜入荒林,曲折騰挪,極盡巧事,無奈他身後追逐之灰影卻當真有不測神通,見招拆招,竟是緊緊追逐,不曾落下半分,眼看著還漸漸迫近了上來。
忽地,前頭那黑影似乎知道暫時已無法擺脫身後之人的追逐,在迅疾如電的飛奔中忽地身軀猛然一頓,登時只見黑影顫動,竟是如釘子一般釘在原地。而幾乎是在同時,黑影迅速無比的轉過身來,右手憑空連點了五下。
只聽"咄咄"之聲冒起,這荒林之中,白日之下,赫然竟現出了五點陰火,火焰之中隱現猙獰骷髏,呼嘯風起,卻是向身後追來的灰影撲去。
那灰影瞬間已到了跟前,卻也是說停就停,只是看他全神貫注,卻是如臨大敵,顯然對這五點陰火不敢掉以輕心。片刻之後,只見灰影人手邊一陣寒光流轉,卻是祭出了一件晶瑩剔透的兩頭尖銳管狀法寶。
這法寶甫一出現,登時周圍附近的地面和荒木樹枝之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周圍的氣溫也頓時寒了下來。只見五點陰火如風而來,灰影人法寶在空中一個旋轉,卻是將這五點陰火盡數都吸在了法寶管身之上。
片刻之後,如火遇寒冰,五點陰火緩緩黯淡下去,終於消滅。
而黑光灰氣,也逐漸散去。
"九寒凝冰刺果然是不得了的法寶啊!"似感歎,又似讚賞,卻渾然沒有氣惱的口氣,那個黑衣人靜靜地道。
而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灰衣老者,赫然正是南疆焚香谷的第二號人物,上官策,而在他手中的那件法寶,自然也是當年曾經讓九尾天狐也有些忌憚的九寒凝冰刺了。
上官策乾笑了兩聲,低沉著聲音,道:"能得到你巫妖誇賞,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黑衣人,竟然就是當日在南疆鎮魔古洞中逃生的巫妖,只不知為何他竟然與上官策變成這般追逐的境遇。
巫妖上下打量了上官策幾眼,忽地歎了口氣,道:"老友,你我也並非是一兩日的交情了,為何偏偏還要對我苦苦相逼?"
上官策淡淡道:"我的目的早就與你說過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們焚香谷谷主想見見閣下,有些事情不妨深談,所以請閣下移步焚香谷,就這麼簡單。"
巫妖搖頭苦笑,道:"你那位谷主師兄,心計太深,我雖然癡活世間不死,卻自問比不上他。再說你們的來意我還不清楚麼,無非就是為了我們巫族的那些秘密罷?"
上官策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南疆狼藉,五族紛亂,正需要焚香谷出來主持大計,何況我們也並非心存惡意,再怎麼說,我們也比那窮凶極惡的獸妖好的多了吧?"
巫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巫族天火之秘,我實不知,老友你看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就放過我罷。"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說完,他手中九寒凝冰刺緩緩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圓,散發出凜冽寒氣,再度向巫妖逼上前來。巫妖站立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瞭解了自己是不可能逃過上官策的追逐的,放棄了努力,只是淡淡道:"老友,這世間之大,事事變幻無端,我當日沒有追隨娘娘和大哥於九泉之下,便是想趁著有生之年,再到中土看看這世間百態。難道連這個小小要求,你也不肯給我機會麼?"
上官策冷哼一聲,不去理會,顯然對此話一點也不相信,此刻他已逼近巫妖身前三尺,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臉色大變,雙眼緊盯著地下。
只見白日之中,陽光照耀而下,巫妖的身軀看似飄飄蕩蕩,卻沒有影子的跡象,而且身軀隨風輕輕顫動,看著竟有飄起的跡象。
上官策身形一動,轉眼已到巫妖身前,九寒凝冰刺當頭劈下,登時只見一道寒光無堅不摧之勢,生生將巫妖從中間劈開兩半,只是這兩半身軀,轉眼間竟成了黑色煙氣,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了。
上官策氣得老臉發白,自知不之意間,竟然又中了巫妖一次障眼法。狠狠一跺腳,他拔身而起,躍至半空,四下眺望,只見一道黑影遠遠遁逃,卻是向北方而去,當下更不多言,化作灰光,逕直追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