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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一十四回 新瓶舊酒 文 / 浮竹

    一百一十四回新瓶舊酒

    奕訢肯定地點點頭,似乎是給他一個交待一般地道:「就是禮部左侍郎。我要你以禮部左侍郎的身份,帶一個使團出訪歐洲諸國,人選你自己挑,不論誰說閒話,全都在本王肩上擔著。」歎了口氣,道:「我昨天夜裡仔細想過了。人生在世不過六十載光陰,就算把天下人全得罪光了,也不過給人指著脊樑咒罵六十年,卻有多了不起了?」拍著郭嵩燾的肩膀笑道:「潤之說得有理,現如今權自我操,不趁著這個機會辦幾樁轟轟烈烈的大事,難道等著歸隱田園再去後悔?哈,哈哈!」一面笑,一面負手走了開去。

    郭嵩燾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很是激動。忽然間回過神來,不由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胡林翼對自己所說的話,恭王是怎麼知道了的?

    包令自知有些理虧,竟當真同意了胡林翼的條件,重新議定火炮的價格。後來又陸續運到一些,最終賣給中國的是十二磅榴彈炮三十門、六磅野戰炮三十門、五英吋臼炮四十門,總共一百門大炮,brownbess式步槍三千支,炮彈、火藥、鉛彈若干,以及一艘二十八炮三桅巡航艦、三艘十炮輕巡艦和一艘明輪武裝蒸汽船。船隻大多數仍是以風帆驅動,英國皇家海軍已經裝備了火輪船十幾年,可就是偏偏不肯賣給中國,這一艘明輪汽船,還是奕訢以取消貿易百般威脅才弄到手的。這些武器裝備,連同各種採礦、冶煉、鑄造的機器八十餘台,總共作價一千零八十萬兩白銀,限在四年之內,用各地礦產抵清。

    這批機器自然全歸製造局所有,徐繼畬外放了直隸道台,賞三品銜,擔任製造局總辦,神機營中的機器局與製造局職能重合,便給撤銷了,原先機器局中的職員盡數轉在製造局裡當差,機器局總辦文祥則接手了徐繼畬離開之後留下的武備局總辦一職。同文館中的中國教習們,都是當時中國科技方面最頂尖的人物,自然要隨同前往。可是他們這一走,同文館便沒人授課了,奕訢想了想,乾脆令同文館一體搬遷,把校址遷到開平去,學生一面學習,一面在製造局裡實習。為了契合製造局的名目,順便在翻譯科之外新開了工藝科,專門培養技師。原本就少得可憐的二十五名學生,聽說要搬遷到開平去,當即又嚇跑了一少半,最後只剩了十七個孑余。奕訢一著惱,索性囑咐徐繼畬在開平招募工藝特科學徒的時候,只管放開限制,哪怕是平民子弟、工匠之後,只要手腳麻利、能寫得自己名字的一律都收進來,每人每月給一元錢的補貼。

    至於槍炮輪船,卻成了幾處爭奪的焦點。神機營雖然名為訓練火器,下面還設立了八個炮營,可是自打去秋成軍以來壓根就連步槍大炮的面都沒有見過,每日只是尋常會操,勝保一開始還每日前去督察,過不兩天也就漸漸冷了下來,經常是好幾日都不在城南營房出現一次,把一應訓練事務全都扔給了底下的營總去幹。這一回聽說槍炮到貨,忙不迭地跑來跟奕訢伸手,要他把神機營變成名副其實的神機營。

    奕訢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完一番大道理,順手從案頭抽起一本折子,遞給他道:「克公,須知盯著這批軍火的可不止你一個人,你瞧這!」勝保雙手接過,打開來看了一眼,脫口道:「曾國藩?」奕訢點了點頭,道:「是啊。曾國藩說江南剿匪緊急,要本王把這批東西盡數撥付給他呢。還有那五艘船,曾國藩也想全要了去,配給湘軍的水師使用。」

    勝保鼻子裡哼地一聲,不屑道:「屎殼郎打呵欠,好大的口氣!給他?他的兵會用麼?」旋即覺得這話說得有點不妥,如今大清不論南北的兵勇,誰的手下都沒配給過洋槍,大家使的全是抬槍。若說曾國藩的湘勇不會放洋槍,自己的兵不也是不會放麼?有些尷尬地摸著鼻子,道:「洋槍鳥槍,放射之法定然完全不同。王爺,神機營既然是專練洋槍洋炮的,豈能不習學放槍?」奕訢笑道:「克齋著什麼急?本王可說不給你了麼?不過想想曾國藩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剿長毛的事情是要緊急些……」說著拿眼角瞟了勝保一眼。

    勝保是十分想得到這批洋槍洋炮的,連忙道:「王爺,練兵千日,用兵一時,神機營若不訓練槍炮,又算什麼神機營!」奕訢點頭道:「這倒是。不過你想要這批東西,就先拿出點貨色來,讓本王瞧瞧你這半年多來都練了些什麼。」勝保聽說王爺要閱兵,一挺胸膛,自信滿滿地道:「那個自然!不知王爺打算幾時校閱?」奕訢想了想,道:「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天色未晚,不如我等一同出城去看看如何?」也不管勝保同意不同意,便大聲喊叫榮全備馬。勝保眼看攔阻不住,只好隨著王爺出門,一行人往城南營房而去。

    走近轅門,只見門口無精打采地蹲坐著兩個兵,每人手中握著一桿長槍,身子倚在上面,正在那裡腦袋一頓一頓地打盹。勝保滿臉通紅,用力頓足,就要過去斥罵。奕訢擺擺手攔住了他,跳下馬來,伸手要過一個侍衛的腰刀,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兵身邊,一隻手輕輕拎起他腦後的辮子,另一手手起刀落,寒光閃處,刀鋒飛快,便把他的辮子削下了半截來。眾人瞧得目瞪口呆,只是不敢出聲,看著王爺把那辮子拿在手裡,使辮梢去撥弄那兵的鼻孔。那兵丁搖搖頭,仍是熟睡不醒,奕訢怒了起來,在他耳畔驀地大聲喝道:「走水了!」

    那兵丁霍然驚覺,大叫道:「哪裡著了?」驀地瞧見面前一群紅頂子,急忙嚇得跪了下來。奕訢冷笑一聲,把辮子扔在他的面前,怒道:「站崗守門可以睡覺的麼?好在是我,只割了你的辮子,若是敵人來襲,不砍了你的狗頭!」

    勝保兩步搶將上來,左右開弓,啪啪兩個耳光,扇得那兵丁不知東南西北,呵斥道:「好兔崽子,本官在這裡的時候你們就是一套,本官不在了,你們又是另外一套?說,你是誰營裡的?」那兵丁戰戰兢兢的道:「小人……小人……」一句話沒說完,已經兩腿發抖,褲襠裡滴滴答答地流下些東西來。

    勝保破口大罵,奪過長槍來要打那兵,奕訢一把攔住,皺眉道:「克齋,你在這裡跟他較什麼勁?」抬首往轅門裡望了一眼,道:「走,進去瞧瞧。本王從神機營成軍那天來過一次,還一直沒空來呢。」說著負了雙手,逕直朝裡走去。勝保無法,只得硬著頭皮跟在後面,心裡一面把那兩個該死的兵丁咒罵了千萬遍。

    一行人把整個營房轉了一圈,發覺步軍營總玉山、馬軍營總海寬、保春所部紀律慘不忍睹,餘下的雖然不算怠惰,可是訓練起來也是平平無奇,這半年來似乎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奕訢憋了一肚子火,自己平時忙得沒空過問神機營的具體訓練事務,沒想到勝保竟給弄成這個樣子!看來這種不中不洋的軍制確實不行,舊瓶新酒,壓根就裝不下去。索性把那瓶子打破了完全照搬外**隊體制,說不定還能好一些。

    正在琢磨,玉山、海寬、保春幾個人已經給帶了上來。奕訢懶得與他們多說,訓斥了幾句,便叫摘去頂戴,另行挑選合適的人補上空缺。幾人脫了頂子,垂頭喪氣地離去,海寬忽然轉身跪下,大叫道:「王爺,海寬有話要說!」奕訢冷笑道:「有話要說?你還有甚可說?門口那個給本王割了辮子的兵,好像就是你營裡的罷!」

    海寬叩頭道:「王爺明鑒,卑職確實訓練不力,活該撤職查辦。可是卑職之所以訓練不力,是因為許多覺羅不聽指揮,縱部妄為,海寬入神機營前不過是下三旗一個小小的領催。蒙王爺青眼提拔,讓海寬執掌一營,海寬管不得部下,是自己沒本事,不敢埋怨王爺;只是那幾個覺羅不除,就算有人接任,早晚還是如海寬一般為其挾制!」奕訢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再瞧瞧玉山、保春,也都連連點頭,似乎深有慼慼。

    悶哼一聲,道:「是哪幾個不服管束,你指出來給本王瞧瞧。若是當真如你所說,本王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海寬又叩了個頭,一五一十地說了一番,末了道:「那覺羅年瑞,是他們的首領,旁人鬧事大多全出他的指使。」

    奕訢轉頭問勝保道:「年瑞是哪一支的?」勝保卻也記不清楚,只記得他是護軍營中抽撥過來的,當下道:「下官叫他來給王爺問話。」海寬跪在地下道:「王爺,各位大人,那年瑞從來不到營的,只是每天吩咐家人來點個卯。」奕訢大怒,指著他的鼻子喝道:「他半年多來從不到營,你這營總竟然不跟上面稟報,你是幹什麼吃的?」順便狠狠瞪了勝保一眼。

    海寬大呼冤枉,道:「卑職跟營務處的伯彥那謨祜大人稟告過許多次,伯彥大人只叫小人安心吃餉,不必多管閒事,小人也就不敢再提了!」奕訢轉頭喝道:「把伯彥那謨祜給我傳來!」

    不多時伯彥那謨祜匆匆趕來,還沒來得及打千,便給奕訢劈頭喝問道:「瞧你慣出來的好部下!」伯彥那謨祜望了地下的海寬一眼,當即便知道是怎麼回事,臉上仍是裝得懵然不知,十分無辜地反問道:「不知海寬犯了什麼事?惹得王爺如此動氣。」奕訢冷笑一聲,對海寬一點下巴,道:「你剛才說過的話,再給本王說一遍。」事已至此,海寬只好豁出去了,管他是不是會開罪伯彥那謨祜,將年瑞等人如何不服約束,自己如何在伯彥那謨祜面前告狀,他又是如何將自己駁斥回來,一一學說一番。

    伯彥那謨祜怒道:「小子,你丫挺的胡說八道什麼?信不信爺撕爛了你的狗嘴?」海寬嚇得脖子一縮,不敢說話了,兩隻眼睛卻還骨碌碌地盯著奕訢。奕訢擺手讓伯彥那謨祜住口,問道:「你只說,有沒有他說的那回事情?」伯彥那謨祜理直氣壯地大聲道:「決無此事!」

    奕訢冷笑道:「好。既然絕無此事,年瑞此刻一定是在營房裡的了。你馬上給我去傳他來問話。」回頭對榮全道:「你隨著貝勒爺去。」

    伯彥那謨祜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離去。勝保看他走遠,在後面偷偷扯了扯奕訢的袖子,低聲道:「他是僧格林沁的兒子,這麼著恐怕……」其實恭王爺收拾伯彥那謨祜,看在勝保的眼睛裡高興至極,他與僧格林沁本來心結就不小,兩人剿辦粵匪的時候生了許多齟齬,至今仍然耿耿於懷。加上伯彥那謨祜又時常仗著父親的腰桿子不把他放在眼裡,許多事情自說自話,壓根不跟他這個辦理營務大臣商議,勝保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只恨沒有拿住他的把柄,眼下天賜良機,自然要在恭王面前好好煽風點火一番。他故意提醒恭王爺伯彥那謨祜與僧格林沁之間的父子關係,那分明是要子債父償,把伯彥的過錯給加在他老爹頭上。奕訢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正面回答,背著手走了開去。不過片刻,榮全與伯彥那謨祜一同回來,身後還跟著一人,看上去獐頭鼠目,大約便是那年瑞了。

    只見他走到奕訢面前跪了下來,口稱某某覺羅參見,報了一長串祖宗名號,奕訢聽也沒聽明白。暗瞧海寬的神色,似乎十分詫異,當下問道:「海寬,這個是年瑞麼?」海寬瞥了一眼伯彥那謨祜,垂首道:「是……是。」奕訢笑道:「你可得想好了再說。本王想你一定是認得年瑞的,是不是?」海寬嚇得渾身發抖,終於咬牙道:「回王爺的話,他不是年瑞,是年瑞家裡的奴才!」奕訢勃然大怒,卻不發作,只瞧著伯彥淡淡地道:「是麼?」

    伯彥那謨祜斷然道:「王爺不要聽信小人胡說!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冒充覺羅?這個確是年瑞無疑。」奕訢上下打量他兩眼,只覺得兩頭各執一詞,倒還真的不好辨別。總不成要押著他回家去讓老婆分辨罷?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來呀,給本王軍法從事!」

    那「年瑞」嚇得癱軟在地,沒口子地大叫:「王爺饒命,小人只是替主人點個卯,罪不至死啊王爺!」伯彥那謨祜面如豬肝,尷尬到了極點,囁嚅半晌,只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奕訢冷冷地看他一眼,嘲諷地笑道:「看來貝勒爺的記性不太好。」叫過勝保來吩咐道:「本王給你三日時間,給我徹查一遍,究竟有多少人是家人代操的,一個個把名單記下來上報。」勝保心裡都快笑開了花,一一答應下來,卻聽奕訢又道:「你御下不嚴,過錯難逃,罰六個月俸,鐫官半級,你服不服?」勝保連忙垂頭道:「下官該罰,該罰。」心中卻想官場上升降都甚容易,只不過是鐫官半級,又不是奉旨去職,過不幾天就可以找個藉口再提上來。至於六個月的俸祿,壓根就不放在他的眼裡。他更加關心的是伯彥那謨祜究竟會背個什麼處分?會不會給王爺撤職?禁不住滿懷期待地望住了奕訢。

    只聽他道:「伯彥那謨祜徇庇回護,欺瞞上司,本當重處,姑念其父僧格林沁為國家棟樑,勞苦功高,僅予褫去貝勒爵號,仍在神機營效力。」勝保明白這比把他調離神機營還要丟臉,心想這一下老僧家的顏面可算塗地了,卻又跳出來當當好人,替伯彥那謨祜打圓場道:「姑念他是初犯,求王爺從輕發落!」奕訢本來只想給他一個下馬威看看,近來僧格林沁在山東剿捻,很有些居功自傲,仗著所謂「紹定之功」,時常說些不把朝廷和他這個輔政王放在眼裡的話,也不理朝廷以撫為主、剿撫兼施的方針,一味窮追猛打,卻又偏偏連捻子的尾巴都咬不住。再不敲山震虎一下,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恐怕往後軍機處發出的命令在他手裡要變成廢紙一張了。瞧了勝保一眼,心想他卻會兩頭討好,明明心裡盼著自己重處伯彥那謨祜,卻還要做出一副心胸寬廣的樣子來替他講情。忽然間心裡一動,索性將計就計,點頭道:「既然克齋說項,那就免了他的處分,仍是只罰六個月俸祿。」勝保訕訕應了兩聲,心知王爺已經看穿他的小伎倆,也不敢再說下去。

    奕訢指著海寬等人道:「既然事出有因,本王且饒過你這一回,准你戴罪立功。以後訓練士卒須得嚴格,豈不知兵之勇在於制的道理?」想了一想,道:「日後本王時不時還要來偷瞧,若是再如今日一般,這碗飯你就不要吃了!」海寬諾諾連聲,伏地叩謝。奕訢暗自歎口氣,心想軍制不改恐怕真的是不行。舊領導體制下的官兵互相蒙蔽習以為常,指揮上層層隔膜,訓練上勤不能獎,惰不能罰,豈有如此而得強軍的道理?想到獎勤罰惰,忽然間有個主意,當下對勝保道:「槍是只有三千支,要留下一百給製造局用作仿製的範本,剩餘兩千九百支,神機營馬、步卻有六千八百人。你去安排一次大閱,鳥槍總是都練過了的罷?」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得到勝保肯定的回答之後,這才續道:「校閱的項目一是放槍,二便是從營房出發,繞著整個京城給我跑一圈。到時候本王親自評分,分數前兩千九百名的可以領槍。倒數一千名內的……」拖長聲音,道:「都給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想了一想,又補上一句:「將官自營總以下也要一體校閱,不得躲避。」

    勝保暗自叫苦,以往閱兵只不過是演習演習陣法,走個過場就算了,哪有象恭王這種突發奇想,竟要以跑圈定高下的?可是他既發了話,卻又違拗不得,只好自去安排了。消息一傳出去,拿不拿得到洋槍倒還是其次,那倒數一千名要滾出神機營的說法可是嚇壞了許多人。神機營自從組建以來,餉銀便比其餘京旗各營高出了幾乎一倍,試問進得來的又有哪個想走?一時間上下鑽營者有之,痛哭哀告者有之,眾生百態,此刻畢露無遺。因為恭親王發過話,他要親自給每個人評分,不論是各營的營總還是辦理營務大臣勝保、綿愉,都不敢對誰擅自拍胸脯說他一定不會被清退出去。

    天氣越來越熱,勝保動起了腦筋,勸說奕訢把大閱的時間推遲到秋涼以後,也好給那些毫無準備的人一個緩衝的時間,沒想到卻給奕訢一個白眼瞪了回來:「難道行軍打仗,還要看時節、分天氣的麼?」勝保無話可說,只得遵照辦理,六月初一日這天一早,便在南營房開始考校火槍了。

    射火槍的成績還算可以,因為這些人全是考過弓技挑選進來的,準頭都還不算差。奕訢叫人專門糊了環靶,一百個人一小隊,每人試射一發,實射一發,取成績較好的一次記錄在案。大多數人都在六環七環上下,偶有格外出眾的射出九環,始終不見一個打中紅心的出現。奕訢正在那裡看得昏昏欲睡,忽然聽得一陣喝彩之聲,禁不住注目瞧去,卻聽報靶的叫道:「富明阿中紅心!」

    奕訢精神一振,低頭一查簿冊,卻是一個漢軍正白旗人,隸在羅澤南的步軍第五營下。當下叫他上前來問道:「你今年多大?」富明阿垂手答道:「回王爺,小人今年二十有九。」奕訢抬眼打量他一番,但見他體格很是健壯,兩肩飽滿,把號衣都撐了起來,看起來似乎身子不錯。不由得點了點頭,道:「好,好。」心裡卻把富明阿這個名字給記住了。

    次日考校長跑,富明阿又是名列前茅,幾乎是迢迢領先地光著膀子跑了回來。眾營總都陪著奕訢在終點等候,羅澤南一見富明阿那副樣子,急忙兩步趕上去呵斥道:「王爺面前,如何這等不成體統!」富明阿剛剛奔過終點,蹲在地下一面喘氣,一面道:「大……大人,小人實在熱不可抑,再……再不脫,就要熱死了!」忽然有人拍拍他肩膀,遞過一碗涼茶來。富明阿也沒細想,只道是哪個同袍,順手接過來一飲而盡。羅澤南怒道:「好沒規矩!」

    富明阿愕然抬起頭來,這才發覺那給他送茶的居然就是恭王爺,慌不迭地翻身跪倒,口稱死罪。奕訢笑道:「不要緊。嗯,本王看你不錯,為何至今仍是一個尋常兵丁,竟沒陞遷?」這話明裡是問富明阿,暗地裡卻是責備羅澤南廢才於野不知拔用。羅澤南臉色有些尷尬,辯解道:「非是卑職不肯提拔他,只是他……」皺皺眉頭,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富明阿叩頭道:「王爺明鑒,不干羅大人事。」羅澤南道:「他是前明兵部尚書袁崇煥的後人。」奕訢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袁崇煥?就是那個寧遠大捷……啊,是在寧遠頑抗我太祖大軍的袁崇煥?」若真如此,那富明阿一直不得重用,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袁崇煥就是當年在寧遠城用紅夷大炮轟死了努爾哈赤的明朝大將,算是清朝的國仇,他的後人不知如何進了漢軍旗?

    只聽富明阿俯首道:「是。先祖蒙昧,阻擋天兵,卑職等身為後人,深覺可恥……」還要滔滔不絕地貶責下去,卻給奕訢揮手止住,十分厭煩地道:「好了,好了,彼時各為其國,袁崇煥忠肝義膽,至死不渝,乃是明朝之中一等一的英雄豪傑,別說他還算你的祖宗,如何這等污蔑起來?」頓覺很是不齒此人的人品,揮手叫他退了下去。

    他從以前便十分敬仰袁崇煥,眼見他的後裔居然是這麼一個人物,心中就如堵了一塊石頭似的很是不痛快。勝保見他神色不善,還道是天氣太熱,急忙湊上來道:「王爺,要不要歇一會,免得中暑?」奕訢瞧了他一眼,剛要開口拒絕,忽然遠處一騎飛奔而來,在轅門外停了下來,馬上騎士滾下鞍來,奔到奕訢座前,從懷中取出一份六百里加急軍情,雙手奉上。奕訢顧不得跟勝保打岔,匆匆拆開來掃了一眼,不由得啊了一聲,站起身來道:「本王要回軍機,這裡……」看看眾營總,指著羅澤南道:「這裡仲岳接手,務不可徇私舞弊。」一面說,一面已經繞過桌子,快步走下台去。榮全慌忙跑去備馬,過沒多時,馬蹄聲就消失在轅門之外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由得都在猜疑:是什麼軍情急報,讓他要丟下閱兵,趕回軍機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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