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各在天涯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文 / 那那
第二十一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主父偃者,齊臨菑人也。學長短縱橫之術,晚乃學易、春秋、百家言。游齊諸生間,莫能厚遇也。齊諸儒生相與排擯,不容於齊。家貧,假貸無所得,乃北遊燕、趙、中山,皆莫能厚遇,為客甚困。——《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第五十二》
「主父偃,照你的意思,我大漢應該在邊關常備兵馬?」劉徹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主父偃跪坐於前席回答道,此刻的宣室殿僅他們君臣二人。
「匈奴自去歲以來,數度盜邊,與我大漢已成不兩立之勢。而朝鮮屬國一貫行跡詭異,一旦與匈奴聯手,為禍更甚。且以臣之見,此地雖名為漢土,實則為無主之地,其地處荒涼,我大漢之民皆畏其寒,一旦兵戈起,誰人守之?莫不是要我堂堂天朝要以邊地屬之朝鮮小國?故而,臣請置遼東滄海郡,以遼東城為中心,遷十萬之民以實邊。」主父偃指著天下形勢圖侃侃而談,「而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憑之北逐匈奴,省轉輸戍漕,故而宜於此處再立一城,另遷十萬之民。」
「遼東,朔方……」劉徹的眼睛落到了案前的玻璃騰龍上面,他略微一想,便道,「愛卿說得對。既然如此,需派一有力之人負責此事。」
「臣不才,願為陛下赴遼東一行。」聽到皇帝允了自己的進言之後,主父偃立刻說道。雖然請置遼東滄海郡是他親口提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卻不是願意長途跋涉前往那邊遠之地的人,所圖者,唯這玻璃二字。
主父偃少貧,習長短縱橫之數,又學《易》、《春秋》及諸子學說,因其為人不隨,難得諸儒生相容,遂去齊遊學燕、趙、中山諸國。但是由於其主張不隨諸侯意,故不得用,遊學四十年,身不得遂。這番經歷使得他在功成名就之後嗜財如命,待人極為傲慢無理,人謂之「偃太橫」,而他卻不以為意,反回應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之。」對於他的這一行徑,劉徹雖有耳聞,卻不以為意,私德有虧,並不妨礙他重用,畢竟當年高祖無視陳平盜嫂而重用之,方有後來的曲逆侯滅諸呂,迎文帝。所以,對於主父偃這個權利慾極大的人忽然主動請纓到遼東,劉徹只是了然一笑,便當場應允了。
「遼東城乃自行建成,遠離朝廷久矣,愛卿抵達之後,可善加管理,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必有後來者替卿行政。」劉徹應允之後,又說道。
「臣遵旨!」主父偃磕頭承命。
「愛卿也不必急著出宮,你這一走,經年方回,最後去見見大皇子吧。」劉徹談完正事,又想到自己的那個兒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臣謝主隆恩!」主父偃因為幫助衛子夫登上後位,所以與皇后關係相當不錯,對太子也可說是有大功勞的人,因此劉徹對於請他到椒房殿一事並不避諱。
未央宮椒房殿
「母,母后,」衛長公主還是一個9歲的小女孩了,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拉著兩個妹妹的手,衝進內室,口裡喊著還不習慣的稱呼,「父皇要來了。」
「什麼?」衛子夫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光彩,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產後憔悴,反倒是初登尊位的榮耀使得她整個人看來精神極了。
「我們剛剛看到的,父皇和主父大人從宣室殿出來,要來這裡。」諸邑公主今年也已經三歲了,剛剛學會走路的她奶聲奶氣的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后知道了。你們到一邊玩去。」衛子夫小心地將方一個月大的兒子從床上抱起。雖然已經是有過照顧三個孩子的經驗,但是對於這個兒子,她仍舊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這個兒子,才是她在後宮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後位的有力保障。
「臣妾恭迎陛下!」衛子夫抱著孩子在殿前盈盈跪下。
「起來吧。」劉徹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動作,衛子夫永遠都是謹小慎微的,任何禮節都能做到一絲不苟,也許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對於這些才更加在乎。
「臣主父偃,拜見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主父偃見帝后寒暄完了後,立刻說道。
「主父大人請起。」衛子夫含笑說道,對於這個主父偃她心中確實十分感激,只是弟弟衛青總是警告她要和此人保持距離,所以她一直以來對他僅僅是以禮相待。
「偃卿即將離京,我讓來此和你以及據兒告個別。」劉徹向衛子夫說道。
「主父大人要離京?」衛子夫聽到此話,猛然抬眼,但是卻不敢將內心的情緒明顯地表達出來。主父偃可說是朝臣中少數肯給與她幫助的人,大部分人因為她的出身以及館陶公主的關係總是不大友好。所以,此人的離開,讓衛子夫心中一顫。
「不錯。朕有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嗎?那恭喜主父大人了。」衛子夫怕自己的憂心被人發現,她臉上扯出一絲笑容。
三人各自對答了一番之後,主父偃告辭離開,只餘下劉徹,衛子夫二人。
「子夫,你很好。」劉徹撩起衛子夫垂在耳邊的一縷髮絲,輕輕把玩著說道。
「啊?」衛子夫目送著主父偃離開,正想和劉徹告罪一聲,將劉據放回床上。
「朕知道你和主父偃交情不錯,不過,他是外臣,你是後宮,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嗎?」劉徹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衛青,朕是要一直重用下去的,你現在是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地位自然和以前不同了。不過,你千萬不要讓朕發現你有什麼越矩的行為。否則,朕可以給你的,隨時也可以收回,就像今天,朕可以讓主父偃離開一樣。」
「臣妾知道了!」衛子夫臉色一白,明白今日為何皇帝要親自帶主父偃來見她了。是為了警告她,因為她和主父偃的交好,已經使得皇帝略略有些不悅,擔心她將來聯合外臣,影響朝政。後宮干政,對於經歷過竇太后之事的劉徹來說,是最不可原諒的。
「你一貫謹慎,朕是知道的。朕最喜歡的也是你這一點,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身份變了就忘記了。知道嗎?」劉徹冷眼看著衛子夫,她入宮11年來一直表現良好,所以他才會專寵於她,不過在這個身份巨變的關頭,劉徹最怕的就是她忽然有了不該有的野心。
「什麼,主父偃親自前來理遼東事?」陳嬌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愣,雖然也想過,一旦張騫將消息通報上去,必定會有一個大漢朝的官員來。但是,來人居然是主父偃?這個以才華和胸襟的強烈反差而名留史冊的傢伙?
「看來妹妹也是知道此人的了?」李希看著陳嬌苦笑不已,同樣的,他也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朝中最難對付的主父偃。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自然知道了。」陳嬌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心想,這次真是來了個大麻煩啊。
「此人元光元年入仕,所獻之策皆盡陰狠毒辣,其中猶以推恩令最為難纏。最可懼者,他無懼生死,笑罵由人,要的只是一己痛快。真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對付。」李希想起他和主父偃之間的幾次交往,不由得搖頭不已。
「他怎麼會親自到遼東來?」陳嬌很是鬱悶地問道。
「他請皇帝置朔方及滄海郡,以備邊患,遼東城正是所議定滄海郡之中心。」李希將剛剛收到的消息拿給陳嬌看。陳嬌掃了一眼之後,交還給李希,她咬著手指問道:「難道朝中就沒有人反對嗎?」陳嬌依稀記得,史書上說過,朔方郡曾經因為朝廷大臣認為它勞民傷財而險些被廢棄。
「自然是有的。那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公孫先生。」李希歎了口氣,「但是,中大夫朱買臣受主父偃指使,當面詰難於他,公孫先生拙於辯論,便應允了置朔方郡事,但仍然反對置滄海郡。後來,朝中大臣卻多贊同,公孫先生獨立難支,只得……」
「主父偃與朝中諸臣的關係何時如此之好了?」陳嬌有些錯愕,不知道那些公卿們瞎摻活什麼。
「這都是玻璃的功勞。世人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朝廷諸卿也不能免俗,自然希望這些東西能夠源源不斷地供到他們的府第裡。」李希說道。
「但是,如果主父偃理遼東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的啊?」陳嬌奇怪地問道。
「這就是主父偃的聰明之處,他又耍了這些公卿們一次。他應該是早看出了公卿們的貪心,故而庭議之時,對於滄海郡的長官人選不置一言,眾人以為尚未選定,為了自己的錢財,自然是要極力將此事定下來,再爭官位了。若是早知道由主父偃主理此事,他們只怕是要大力反對了。」
「主父偃?!」陳嬌光是說這個名字就覺得一陣頭痛。以這個人在歷史上的名聲來看,希望他能夠按照她和李希事先商量好的那樣去管理遼東城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姐夫,此人決不簡單,我們到底該如何?」陳嬌前思後想了許久,仍然沒想出應該如何對付主父偃此人,想到李希一貫神通廣大,便抬頭詢問希望能夠得到一點幫助。
「皎兒,你知道嗎?想要控制一個人,無非是從他的弱點下手,用他不能拒絕的條件使其屈服。」李希見妹妹抬頭看自己,便開口說道,「其最高者便是著形聚勢相逼之,此亦即世間之所謂陽謀者。次之,便是以財色誘之,再次之,則是以生死相脅。主父偃,他自負才學而大器晚成,於世間人世間事積怨深重,故而獻『推恩令』而不顧生死,難道是他真的無懼生死嗎?」
「不,不是。」陳嬌也是一點就透,立刻明白了主父偃的關鍵所在,「主父偃現在或者不怕死,但是卻並非天生不怕。只是,他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結局,所以才如此無畏。對嗎?姐夫。」
「不錯!」李希讚許的點了點頭,「人言『無知者無畏。』殊不知,深知之者亦無畏。主父偃,正是因為看透了結局,所以才如此無所顧忌。」
「那麼,只要讓他看到一絲生的希望就可以了嗎?」陳嬌緊接著問道,但是她又立刻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主父偃此人並非只要求生即可的,若是要隱姓埋名的活著,他定是寧願倒行逆施。所以,如果我們要讓他為我們所用那麼,就必須同時保證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榮華富貴。可是,這……」
「這無異於養虎為患。」李希代她將剩下的話說完了,「以主父偃之才,一朝反噬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陳嬌終究還是嫩了些,聽李希如是說便沒了主意。
「皎兒放心。我們要的只是主父偃在這城中時的合作罷了,如果只是那樣,為兄還是辦得到的。」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笑著安慰道,「姐夫今天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學會,一個上位者應該如何面對一切的變化,你如今也是一城之主,這些事情終須學會的。」但是還有一句話,李希卻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越發地覺得這個妹妹不是凡品,或許終有一日這小小遼東城會掩不住她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