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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八十一章 時光荏苒怎評說(二) 文 / 那那

    第八十一章時光荏苒怎評說(二)

    「前殿?」陳嬌驚訝道,「怎麼今日的朝議,弄得如此之晚?」

    這個答案,陳嬌很快就從劉徹那裡得到了答案。劉徹用完膳後,對她歎息道:「其實,是為了一個案子。張湯和弘卿相持不下,才鬧到這麼晚的。」

    「什麼案子啊?」陳嬌好奇地問道。

    案子倒是簡單,說是治縣的一個女子,丈夫出海身亡沒有回來,半年後其父母將她改嫁給他人。後來被人告發,張湯根據律法中「夫死未葬而嫁者棄市」的規定,認為應該判處死刑。而公孫弘則認為,改嫁乃尊者之意,無『淫』行之心,應判為無罪。兩個判決相對來說,當然是後一個更加合理些。但是張湯所堅持的是,法不可輕廢,所以雙方便僵持上了。

    陳嬌只一聽,就立刻意識到,這件事情並不僅僅是一個案子的判定這麼簡單。她立刻聯想到了,在後世史書上非常著名的,盛行於兩漢的「春秋決獄」,這個案子中,公孫弘的判定,就很有些春秋決獄的影子。所謂的春秋決獄,又稱引經斷獄,經義斷獄,它實施的一個主要原則就是,斷獄時重在考察犯罪者的主觀方面,以其原心定罪,這與一切按照客觀定罪的秦律以及在秦律基礎上生成的漢律的客觀精神都是相違背的。單從這個案子上看,公孫弘的判法當然更合理些,可是想到春秋決獄最後在張湯手中發展到了腹誹亦罪的地步,陳嬌又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阿嬌,你覺得,案子該怎麼判?」劉徹見陳嬌若有所思的樣子,便開口問道。

    「我?」陳嬌歪著頭想了想,說道,「若只是這一個案子的判法。倒也簡單。只是陛下,律法可以不尊這個口子在這裡開了,往後遇到禮義和律法衝突,到底以何者為尊?陛下想過沒有?」

    劉徹一聽這話,眉頭也是一皺,說道:「其實朕的猶豫,也是因為這個。弘卿的心思,朕也明白一二。他無非是希望能夠將我朝律法從他們儒家的角度重新註解。這次地判案只是個開端。」

    陳嬌知道,就如同劉徹所說,這一切只是個開端,從公孫弘春秋決獄始,歷代名儒一直對註解律法情有獨鍾,他們孜孜不倦地通過這種註釋方法,架空律法以儒家經義作為斷案標準。律法儒化過程持續了數百年,直到唐律出現。終於實現了儒家精神與法典的完美結合,從此之後,大儒們才對註解律法失去了興趣。律法儒化,使得中國的古代法典具有將道德準則和律法條文相混雜的特點。

    往好處說,春秋決獄。對漢律的潤物細無聲式的改造,去掉了其嚴酷的一面,使判案更富機動性,降低了冤假錯案發生的可能。往壞處說。它破壞了法律地至高地位,使律法成為可以隨意曲解的工具,往極端處發展,還出現了腹誹這樣的罪名。

    面對這樣複雜的情況,陳嬌倒是真說不出什麼解決的方法,她只歎息著,將春秋決獄的好與壞和劉徹全說了一遍。

    「腹誹。」劉徹玩味著這個詞語,說道。「誹謗亦非罪,何況只是腹誹。」

    看著劉徹不以為然的樣子,陳嬌暗暗感到有些荒謬。雖然如今他也認為腹誹非罪,可歷史上,他卻是親自做實了這個罪名的。不過,這個世界地很多事早已經隨著余磊和她的到來而改變了,那個發明了腹誹罪名的張湯,如今不也在和公孫弘抗爭。反對採用春秋決獄麼。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究其本心,卻是說易行難。律法確是需要改革。但是我也不完全贊同一味採用春秋決獄法。」陳嬌如是總結道。

    「這一點上,阿嬌你倒是和張湯不謀而合。」劉徹說道,「改革律法,從文帝時開始,朝廷就一直在做。便是朕繼位後,也一直在勒令張湯、趙禹二人修典。畢竟現在的律法承襲秦律而生,無論如何還是太過嚴酷了。」

    「你辛苦了一上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葭兒應該醒了,我去抱她過來。」陳嬌搖了搖頭,說道。

    聽到這話,劉徹也從政事中擺脫出來,笑著說道:「葭兒今日還好吧。沒有再哭鬧著要回侯府吧?」

    「總是要個過程的。」陳嬌笑了笑,說道。小劉葭在侯府住了好長一段日子,最近才搬回宮中,因為不習慣周圍地環境,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哭鬧不休的。

    「父皇,父皇。」劉葭看到劉徹,立刻毫不客氣地往劉徹的懷裡鑽去。也許是因為劉葭是第一個從在娘胎開始就讓劉徹感到擔心的孩子,劉徹對她地寵愛也的確超乎任何孩子之上,這使得劉葭對於自己的父親根本毫無畏懼之意,反而陳嬌這個母親更令她有畏懼感。

    「葭兒過來,父皇抱一下,好像又重了哦。」劉徹開懷大笑道。

    「父皇,回家,哥哥。」劉葭此刻還只能說幾個簡單的單詞,但是卻已經可以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劉徹和陳嬌無奈地對視一笑,轉頭教育女兒道:「這裡就是葭兒的家。我們已經在家裡了。至於你的小光哥哥,他不住我們家。」

    「回家,哥哥。」劉葭倒是十分執著,見一向疼愛自己的父皇不理會她地要求,大大的雙眼開始蓄滿淚水,眼看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你啊,真是服了你了。」劉徹似乎對這個女兒也十分無奈,他抬起頭,對陳嬌說道,「找個時間喚霍家那個孩子進宮來吧。葭兒才回宮,難免會不習慣。」

    陳嬌好笑道:「沒見過你這麼寵孩子的。以前不是說,禁中範圍,閒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嗎?」

    「他是去病的弟弟,算不得閒雜人等。」劉徹毫不介意自己被陳嬌吐槽,只呵呵一笑。

    元朔五年對於陳嬌來說。是一個和風細雨之年,雖然期間朝中發生了許多大事,諸如武帝勒令張湯、趙禹重修律法,匈奴右賢王部入侵朔方、代郡殺掠甚重。但是她的心思卻全部放在了女兒的身上,一則是因為三歲以前的孩子,最是累人;二則是因為她也不願過多干涉朝政,免得引起劉徹地戒心。留在宮中既成定局,她現在只希望能讓自己和家人地日子過得舒服些。

    茂陵食為天

    司馬遷攜手夫人在食為天的一處雅室內安靜地坐著。寧釋之不住地拿鏡子整理著自己地頭髮。一邊不斷地追問司馬遷,自己現在的樣子是否很奇怪。

    「你很好看了。不要這麼緊張。」司馬遷握住她的手,安撫道。

    「唉。可是我好幾年沒見到師兄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寧釋之不安道。自從那一年,她從堂邑侯府被師兄送到了這食為天與司馬遷相會,郭嗣之就再也沒出現過了,甚至連他們成婚那日,師兄也只是命人送來了賀禮而已。如今。他們夫婦遊歷歸來,卻忽然得到了郭嗣之的信件,相約一聚,怎不讓寧釋之感到緊張。

    「嗣之的武藝高牆,保護自己綽綽有餘。你不必擔心他。」司馬遷安慰道,「我想,他今日見你,只是想知道你現在過的好不好罷了。要說起來。還是我應該不安。嗣之現在可是我地妻舅呢。」

    「是啊。若你沒把釋之照顧好,我這妻舅可不會饒你。」郭嗣之的聲音響起,門隨即被推開。

    還是兩年多前那樣的裝束,髮型,一樣溫和的笑容,可是卻讓司馬遷和寧釋之二人同時感到有些異樣,似乎他有哪裡變了。

    「師兄。」

    「嗣之。」

    雖然心裡迴盪著怪異的陌生感,不過司馬遷和寧釋之都同時起身行禮道。

    三人坐定後。點了酒菜陸續端上。司馬遷和郭嗣之互敬過幾杯後,司馬遷開口問道:「嗣之,這些年,你都做什麼去了?過得,還好嗎?」

    郭嗣之微微一笑,說道:「子長若有什麼話要問,就直說吧。」

    「……我聽釋之說,你們當年和廢後關係匪淺。如今她回宮復寵。你的消失和她有關係嗎?」司馬遷猶豫了一下,直接問道。

    郭嗣之笑了笑。說道:「子長,我是知道你們司馬家的家訓的。所以,我不想你和嗣之,與這件事扯上任何關係。因此,這個問題,我不回答。」

    司馬遷聽完之後,頓時沉默了,他知道郭嗣之這話,明擺著說了,他如今地確是廢後陳氏的人。司馬遷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好吧。你不說,我便不問了。只是,嗣之,陳後畢竟沒有生下皇子,為自身打算,你還是莫陷得太深的好。」

    郭嗣之不可置否地一笑,轉移話題道:「子長,聽說你年底就會出仕了,是真的嗎?」

    「是啊。」司馬遷點了點頭,說道,「父親的身體最近一直不好,打算提前向陛下致仕,由我代職。」漢代及以前地史官都是一門世襲職業,因此司馬談病退的話,太史令一職就會由司馬遷繼任。

    「繼承家業,做太史令,這事,你真的決定了?」郭嗣之問道,「以你之才若去應詔,帶詔金馬門也並非不可能的。」

    司馬遷十分認真地說道:「是地,我已經決定了。這兩年,我和釋之在外遊歷,越發堅定了我繼承家業的決心。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終我一生,我都想為這個目標努力。那麼,除了做太史令,還有什麼更適合我的官位呢?」

    「你既然決定了。那麼,我也只能恭喜了。希望能夠早一日看到你的心血傑作,若有那一日,我必為你付梓印刷,令其行銷天下。」郭嗣之哈哈一笑,說道。

    「印刷?」司馬遷一驚,說道,「郭兄,你竟然有辦法將我所寫之作拿去印刷?」

    在墨門的努力下,活字印刷術自然已經被發明出來了,這門「高科技」對於一直依靠手抄本度日的漢代讀書人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在公孫弘的倡議下,民間已經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獻書運動,將各家珍藏地古籍獻於朝廷,然後交由印刷局翻印,以壯文風。司馬遷知道,現階段印刷局正在致力於將漢興七十年來,皇室收集的藏書翻印出來。但是由於人力物力所限,除卻古籍孤本之外,時人所寫的著作想要付梓印刷,卻是有一定難度的。

    「呵呵,我現在在做一點小生意。有意向這方面發展。」郭嗣之笑了笑,說道,「再說,我也沒說馬上,你那書要寫成,少則十年,遲則數十年,到時候,這印刷術說不定已經風行天下了呢。我啊,最多只是幫你出本錢罷了。」

    司馬遷聽他一解釋,倒也是,便釋然道:「也是。」不過他可不相信郭嗣之說的什麼做小生意的話,誰不知道印刷術出自墨門,而墨門與廢後的關係則是撲朔迷離,郭嗣之若真是廢後的人,那要用印刷術還不就是一句話地事情麼。

    和司馬遷夫婦一番暢談後,郭嗣之和他們告別分開。望著司馬遷等人遠去地馬車,郭嗣之默默念道:師妹,你和子長夫妻和睦。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去做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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