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八十九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文 / 那那
第八十九章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新豐已經不是當初陳嬌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新豐了。這座靠近長安的城池經過這六七年的發展,尤其是在它從四年前成為賈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後,就變得更加的繁華。陳嬌牽著女兒的手,看著這一路的車水馬龍,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刻,他們正坐在一個茶寮之中,隔著重重的簾幕看著對面的那座小樓。樓房的造型很是別緻,門楣上寫著大大的「賈氏糧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書成,顯得古樸有力。在側門邊上還設置了一個粥棚提供白粥給那些乞丐,時不時可以看到有衣衫襤褸的人們跪在樓前給夥計和掌櫃磕頭的場景。
陳嬌轉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劉徹,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劉徹此舉到底想做什麼。當年,她示意賈杜康將大半家產捐公助邊,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劉徹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他收下了賈杜康的捐獻,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連授官的意向都沒有。有功不賞,這實在不是漢武帝劉徹的風格。隔了這兩年之後,他卻反倒帶著她們來到了這裡,新豐城賈府的門前。
就在陳嬌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一望,來人正是劉徹的心腹之人——聶勝。劉徹雖然任用聶勝監察百官,但是卻沒有給他一個正式的職位,不過陳嬌經過這些年的觀察知道,他這是在考驗,過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漢刺史制度一定會在聶勝如今領導的這個機構中產生。
「陛下!」聶勝輕聲說道,「臣已經打探清楚,那賈杜康今日就在這糧行之中。」
「是嗎?」劉徹點了點頭,笑道。「那我們就去會會他吧。」他轉頭對陳嬌笑道,「阿嬌,你也來吧。正好會會這個名聞天下的大漢首富。」
陳嬌接過阿奴遞來的絲巾,覆在臉上,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賈氏的夥計服務態度極好,看到劉徹一行人進來,立刻迎了上去。問道:「幾位這是?」
聶勝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說道:「我家主人想拜訪賈杜康,賈先生。」
夥計對此當然不能做主,手足無措地看了一眼負責的掌櫃,那掌櫃見這幾人衣著華麗,便知道來人身份不凡,暗暗對夥計點了點頭。夥計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請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內間休息,我家主人稍後便到。」
在雅座坐定,陳嬌看著乖巧地女兒,讚許地點了點頭,便從案上拿了個小點心遞到她手上。說道:「葭兒,吃這個。」劉葭接過東西,乖乖地在一邊吃著。大概是因為經常跟在劉徹身邊看他處理國事的緣故,劉葭倒是養成了一個好習慣。當她感覺到大人們有正經事情的時候,就會很安靜。
等了沒一會兒,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隨即門就被推開了。陳嬌抬眼一看,來的卻不是賈杜康。來人約莫二十上下,白白淨淨的,身形卻有大幅度橫向發展的趨勢,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比喻他地話,應該是後世那些寺廟裡的彌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內掃了一遍,瞭解清楚情況之後,便走到劉徹跟前說道:「在下盧大胖,乃是賈大哥的結拜義弟。今日賈大哥另有要事,不能親來招待,還請這位公子見諒。不知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劉徹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動。然後說道:「我姓劉。你就是負責賈氏鏢局,人稱『雁過拔毛』的盧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給他打個下手。那些虛名不過是朋友們亂叫的。」盧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後說道,「這位公子今日來訪,不知道所為何事啊?」
「聽說,沒有賈氏鏢局不敢接的貨。我手中有一批東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賈氏有沒有這個膽子接下?」劉徹說道,眼睛緊緊盯著盧大胖,觀察著他的臉色變化。
陳嬌聽到劉徹說地這話,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劉徹此時無暇注意她,倒是一邊伺候著的聶勝發覺了這一點,聶勝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貫是多做事少說話的性子,便將此事先壓在了心裡。
盧大胖聽到這話,愣了愣,問道:「不知道這是什麼貨呢?」
「如果賈氏鏢局能夠將這批貨安全送到淮南。」劉徹卻不回答他的提問,只向聶勝使了個眼色,聶勝立刻將一個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開蓋子,裡面整齊地放著十二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盧大胖地瞳孔明顯擴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顆夜明珠,對著看了半天,吞著口水說道:「嘖嘖,這可是好東西啊。而且十二顆夜明珠幾乎一模一樣,就更值了。」
劉徹將他的樣子都收入眼中,臉上劃出一絲冷笑,語氣卻不變,依舊平靜地說道:「既然這東西還入得了盧公子的眼,不知道這趟鏢,你們接還是不接?」
盧大胖終於不再貪婪地看著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說道:「公子還是先說是些什麼貨吧。」
「只是一些糧食和弓箭罷了。」劉徹輕描淡寫地說道。
盧大胖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大變,他立刻站起身,正經地說道:「這位公子,你這趟鏢,我們賈氏不敢接。」說完,立刻拂袖而去。
劉徹自然不能讓他這麼離開,只一個眼色,聶勝已經將盧大胖攔在了門口,劉徹陰陰地開口道:「盧公子,不必拒絕得這麼痛快。所謂富貴險中求,賈氏鏢局地分店遍佈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護吧?」見盧大胖嘴巴微動,正要說些什麼,劉徹揮了揮手。說道,「這些事情,盧公子或許不能做主,今後幾日我們就住在城東的新豐客棧,令兄賈先生可以隨時來拜訪。」
盧大胖聽到這話,眼珠子轉了轉,便不再說什麼,任由劉徹等人離開。陳嬌見到事態如此發展。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出門前不由得擔憂地望了一眼那個盧大胖。
出了店門,劉徹就帶著陳嬌他們到了早已經備下的新豐客棧住下,行了這大半日,劉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棧就讓飄兒帶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陳嬌和劉徹二人,劉徹回頭看到憂心忡忡的陳嬌,便問道:「怎麼了?」
陳嬌望了他一眼。方說道:「你這是做什麼?」語中滿是不解。
劉徹一邊摸著她柔順的長髮,一邊開口解釋道:「賈氏地鏢局,這幾年來發展迅速。商賈,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絡的一群人,而賈氏不吝錢財創辦地這個鏢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賈氏鏢局之中還招攬了不少鏢師,其武力亦相當不弱。賈氏做的其他行當倒也罷了。只是這鏢局……朕卻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親自來。就是想探一探他們的底。」
「……陛下之前,沒有獎賞賈杜康助邊之功,就是因為不放心賈氏的鏢局嗎?」陳嬌問道。鏢局自然是她的點子,這個時代的商人們最主要地賺錢手段還是通過販賣各地不同的特產從差價中獲利,所以在賈氏利用酒業有了相當地規模之後,她便指點賈杜康創辦了鏢局。說是鏢局,其實也只是個四不像地大雜燴,它在為人保鏢之外。也處理一些後世郵局的業務,閒暇時也兼顧貨運客運,這些都是利用賈氏花費這幾年時間構成地便利的交通網絡獲利。這個四不像鏢局的好處自然不用多說,只是陳嬌沒想到,劉徹會對它如此忌諱。
「朕這次來,也是想看看那個名傳一時地賈杜康。他能想到創辦鏢局這種事物,又經營得如此之好,可見也是個人才。若的確沒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輸平准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劉徹說道。
陳嬌心微微一沉,和劉徹處了這麼久。她當然知道劉徹這兩三年裡定然已經暗中觀察賈氏許久了,這次親來不過是給賈氏的最後一次考驗。看來賈杜康能否脫離商賈身份,成為朝堂之中說得上話的人物,就看他這次會如何應對了。
「公子,淮南不穩,已經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劉公子地來意,只怕不簡單啊。」賈府內院一個聲音響起,說話者正是那個盧大胖。
一邊還有一個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正是賈杜康。他也皺著眉頭看向前方負手而立之人,說道:「郭公子,你看這個事情,怎麼辦?」
兩人前面,一直負手而立,穿著褐色衣裳的男子轉過身正是郭嗣之。他開口說道:「前陣子我押鏢去淮南,那邊幾乎已經劍拔弩張。怕是淮南王動手之日不遠了。我們只是普通商賈,貿然介入這種爭鬥,不合適。」
在郭嗣之說出「我們只是普通商賈」這句的時候,盧大胖有一種翻白眼地衝動。不過他還是沒把話說出來,只是輕咳了一下,說道:「公子,問題是,現在是他們找到了我們頭上啊。他指明要送貨去淮南,我們若不答應。那淮南王府要給我們下絆子的話,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肯定應付不來。」
「那就先收縮在淮南的買賣,避著點就是了。」郭嗣之面色不變地說道。
「收縮?」盧大胖不由得大叫起來,「公子,淮南可是最大的諸侯國啊。我們每年在那裡可賺不少錢啊。你這一收縮,不是讓沉甸甸的黃金自己往外飛嗎?」
「難不成,你還真想幫他們把這貨運了?」郭嗣之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這個守財奴般的盧胖子,說道,「要錢也得有命花才是。」
「是啊。」賈杜康點頭道,「淮南王雖然人稱賢王。不過淮南王太子和那個陵翁主卻太過嬌縱,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們還是少和他們接觸的好。」
「公子,雖然我們想靠向朝廷。可是,這幾年,朝廷對我們地態度卻是不冷不熱的。」盧大胖不忿地開口說道,「當年你讓賈大哥一口氣捐了大半的家產,可朝廷卻……」
「胖子。」賈杜康倒很是沉靜,並不是很著急,說道,「不要急。我捐這錢財,本也不奢求什麼高官厚祿,只是想要個家宅平安罷了。這幾年我們賈氏雖說沒有得到多少好處,不過終究也沒被那些小吏打壓。這樣,就足夠了。」
郭嗣之嘉許地點了點頭,說道:「總之這批人,我們好好伺候著,遠遠地盯著,送他們離開,也就功德圓滿了。」
將賈杜康和盧胖子送走之後,郭嗣之仰著頭,望著天空,心中默默說道:小姐,這樣處置應該可以吧。
淮南王府
「此話當真?」一個長鬚老者猛地站起身,詢問道。
「大王,千真萬確!」報信的是一個穿著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說道,「皇帝雖然名義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實際,他是帶著廢後和廣玉公主在外遊歷呢。屬下已經命人悄悄跟著他們了。」
「豎子!」劉安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中滿是輕蔑,他轉向座下的另外七人問道,「七位先生,此事我們該如何應對比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紛紛露出了沉思地表情,很快,其中一個身著土黃色布衣地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劉安跟前,說道:「大王,依被看,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伍先生有何高見,請說。」劉安以敦和寬厚,禮賢下士聞名,對於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氣。
「這幾年,皇帝對我們淮南處處設防,雖然我們也數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時機卻總是不對。如今,眼看著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順了,皇帝手下可派遣地將領也越來越多了。從前我們盤算著,只要防著一個衛青,去年那戰之後,居然還生生多了一個紀稹,一個霍去病。皇帝正當壯年,他手下的大將們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