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遼東軼事 第十四章 千山堡 文 / 蘇潛
第十四章千山堡()
次日黎明,曹正雄帶隊開拔,四十多人魚貫走出寨門,稍稍一整隊形,便齊齊策馬飛奔,不消片刻便隱入群山之中。
寨內各隊人馬在管隊騎甲的輕聲命令下已開始各自行事,此時那些女真漢人百姓尚未從夢中醒來,或許便是醒了,也不敢輕易走動。這寨子新換了主人,一切都只能聽候召喚,對這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種感覺也不算陌生。若是細問,有幾戶人家少說已目睹過六次類似的更換,留存性命的唯一依仗,便是逆來順受,唯命是從。但這次的首領似乎格外寬容,昨日新占寨子,不但未殺一人,還真將寨內的羊只,按戶分發,糧食也分了近十天的份量。雖說這原本便是寨中所存,但真正變成屬於自己的,卻是這位新頭領給的。這些人已知原牛錄頭領陣亡,這個消息毫無意義,寨子裡死在牛錄手裡的已有七人,對此難說是否有人內心竊喜。至少目前來說,新首領展現出一副與眾不同的態度,因此,幾分淡淡的希望瀰散在各個角落。
蘇翎目送曹正雄一部離開,又檢視過郝老六新收的幾十名戰兵,吩咐依舊打散分編,充實各個小隊,再叮囑胡顯成幾句,便帶著四個小隊騎甲,驅趕著上百匹騾馬,一擁出了寨門。
且不說一路上無驚無險,到午時一刻正,便趕至寨前。進寨立即吩咐生火做飯,稍事休息,即刻收拾起運的物品。
蘇翎將二十名家丁以及陳芷雲、周青山等人全部召集至大帳前,將事情簡略一述命陳一剛領十名駐守本寨。
「陳一剛,你可聽明白了?」蘇翎隨後追問道。
「是。」陳一剛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蘇翎盯著他說道:「駐守本寨,只是防範而已,無需你上陣,不過,你帶著十人未必連這幾十個沒有兵刃的農夫都制不住?」
陳一剛想了想,這才點點頭。
蘇翎並不追究,繼續說道:「你的職責便是維持這裡,以後往來白沙溝便在這裡落腳,一應吃食宿營都要安排周全。若有變故,立刻稟告,並不需你死戰。你不妨告訴所有的人,若有不軌,全家斬首。」
想了想,還是多做叮囑。「你將十人分做兩隊,保持彼此相互可見的距離,一旦有警,便全部退走,記住,不得直接退往白沙溝。」
陳一剛回到:「是。屬下記住了。」
蘇翎又一指術虎族中的五個女人,說道:「你還要衛護她們的安全。」陳一剛點頭稱是。
蘇翎望望餘下的人,說道:「都去休息,飯後全部跟我走。去吧。」
眾人散去,陳芷雲與周青山相互一望,隨蘇翎進入大帳。
「大哥,我們呢?」陳芷雲問道。
蘇翎看了兩人一眼,問道:「你們想回白沙溝,還是跟著我去寨子那邊?」
「自然是跟著大哥走。」陳芷雲細聲細氣地說道。
「若是敵人入侵,那邊寨子便首當其衝,要比白沙溝凶險。」
「大哥不在,哪兒都更凶險。」陳家姐妹自然是辯的分明。
蘇翎考慮片刻,點點頭,沒有注意陳家大小姐的表情,卻又看向周青山。
「將軍,我還是跟著吧。」蘇翎沒再說話,對著二人點點頭。隨後,又陷入沉思,餘下二人也不打擾,默默退出。
午飯,是一大鍋白米與大豆混在一起蒸熟,青菜一人一勺,這幾乎是一年中少有的吃食。這幾天帶隊出征,蘇翎便命隊伍每一頓飯食都必須如此。若不是今日來的突然,保不定還要殺幾隻羊,這比在白沙溝吃得可要實在。當兵吃糧,便是這個好處。那些家丁們倒還區別不大,但對於那些女真人,這飯食的誘惑可就大得多。蘇翎在寨中留下的糧食嚴格控制,給那些農夫配發的口糧只保證兩天內只吃一頓干飯,其餘只能熬粥,這當然是出於幾方面的考慮。這樣辦的結果,是在蘇翎整理好馱隊,準備開拔時,有十戶農家的男人站在大帳前,請求跟隨。理由不過是,讓家中的女人孩子吃得好一些。他們當兵,隊伍自有飯食供應,省下的糧食,可就讓家人多吃幾頓干的。見這些人說得可憐,蘇翎有一刻的猶豫,但隨即便應下,編入騎甲小隊,分發武器、馬匹。
十兩大車,兩百多匹騾馬,只能運走寨子中一半的貨物,且走的極慢,天色完全暗下來,才抵達大寨。
進寨後便有胡顯成安排人手卸貨餵馬,這些人則立即休息,明日還要再走一趟,。
曹正雄帶隊已歸,這戰果自然是勝了,殲敵十一名。不過,本隊折損兩人,但招納六人,並帶回近百石糧食,剩餘的戰利品,留下一隊看守,待明日再去。蘇翎對折損人手一事未置可否,也不問細節,只是將曹正雄招降的六人編入其下小隊。至於曹正雄帶回的六十多名農夫,則交由胡顯成處置。
這一天胡顯成最為忙碌,整個大寨已被其折騰得完全變了模樣。
除了寨門一側,其餘三面的木製柵欄被全部拆除,然後齊齊向外延伸出兩倍遠,再重新立下柵欄,隨即在柵欄外開挖壕溝。因人手不足,這寨子外側只挖出淺淺的一道印記作為基線,留待日後深挖,還計劃著將河水引進壕溝,形成真正的屏障,但這顯然非一日之功。寨內,除了原有的屋舍,新近圈進的空地上已打下木樁,看樣子已經有所規劃,依稀便是井字形狀。因寨內已有不少工匠,所以日後修建的屋舍不會如白沙溝內那般粗燥。說起白沙溝的房子,單是粗燥也就罷了,卻是極廢木料,如今有了木匠,一根一抱粗細的上好木料,用長鋸改出板材,便能修成一整面牆,在白沙溝卻需要數十根壘就。雖說此時附近的山上不缺木材,但這人工就能省下不少。此時寨內的工匠們都已全部開工,將就寨內原本存儲的材料,按胡顯成的命令,各顯其能,一眼望去,到處是忙碌的身影。農夫們在幾隊騎甲的帶領下,沿著原有田地的邊緣,再度墾荒開田。相對來說,這活計要簡單得多。幾十頭耕牛全部上場,先犁出一道深深的溝渠,圈出一大塊地,然後再分派人手,精耕細作。按胡顯成的指令,這寨子四周要全部墾成農田,等挖好引水渠,正好灌溉所有的農田,一舉兩得。
晚間用完飯,所有人都聚集在蘇翎屋內,回報各項事宜。這其中自然以胡顯成說得最久,按他的規劃,這一切完工,至少要三個月時間,若是加上改建成石堡,則需半年左右。
蘇翎見所需時間較長,便吩咐先建成土壘,就用挖壕溝的土石,一段段地修築,待全部完工,寨子已具備防禦能力,再在外側加築石牆,如此一來,便可縮短一半工期。
諸事已畢,胡顯成又提出一個問題。
「大哥,這個寨子已讓咱們換了個樣子,這名字還請大哥也換一個。」
眾人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眼看著一切若是按想的做成,這裡便成了一個小城,城都可以建,當然該有個名字。
「千山堡。」蘇翎隨口說到。
蘇翎並不太在意這些,眼下他腦子裡想的很遠。
「這千山堡裡的事情,胡顯成掌總,你便多辛苦些。」
「是,大哥。」胡顯成答道。
「這接下來,就是咱們的事了。」蘇翎看了看眾人,說道。
「咱們現在已有三百多人,分成三部。一部留在千山堡,兩部按咱們原先議的,分頭出征。」
眾人都有些興奮,這些人被連日來的勝利所激勵,再則,這憋屈的日子也過得久了,總算有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我與術虎帶一部,西進。郝老六與曹正雄帶一部,向南。先將太平哨以東,寬甸以北的地方都掃乾淨。」
眾人都在腦子裡琢磨著方位,蘇翎一瞧,乾脆便在桌上擺上幾個碗碟,一一指明。
「以一月為限,將這中間的小村子都掃乾淨,人馬糧食全都帶到千山堡。」蘇翎沉吟片刻,接著說,「先好言相勸,讓他們都遷入千山堡來。將咱們的規矩都跟他們講清楚,凡是自願遷入的,給房子給地,給糧食,給農具、耕牛。有石堡藏身,又有咱們這般武力衛護,與他們獨自面對,兩者的差異都講清楚。有腦子的,就該知曉厲害,應該不會太難。」蘇翎又停了下,神情嚴肅,說道:「若有不聽的,便全都捉回來,到時候可沒那麼多客氣的。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殺。郝老六,記著不要離寬甸太近,眼下我們還不要去招惹邊牆那邊的人。」
郝老六點點頭。
「一個月後,我們再在千山堡彙集,下一個目標,便是太平哨。」
胡顯成問道:「大哥,太平哨怕有三千多人,分佈在五個村子裡,這樣大的地方,怕是有駐兵把守。」
蘇翎點點頭,說道:「所以,這一個月我們不僅要收集糧食,還要盡量擴從人馬。這些都是我們保命的本錢。拔掉太平哨,這一帶便再沒有能威脅到我們的人。」
「趙毅成,你要盡量收集太平哨的消息,游騎不要太過靠近,小心從事。這堡內的百姓多少有知曉太平哨情形的,你要多加打聽。」
「是,」趙毅成應到。
「胡顯成,堡內的一眾事務,全都看你的了。那些工匠,要用到好處,這鐵器、鹽等稀缺部分,看看那些工匠們有沒有辦法。若按我們的這麼做下去,人會越來越多,人手便不像此時這般緊缺,但那時便不僅僅是糧食問題了,會有更多所需,這些你都好生想想。」
「是。」胡顯成深感擔子不輕,想了想,問道:「按大哥這麼說,這堡內雜事怕是一個人無法面面俱到,就說這每日的糧食配給,各種存儲的收支,就得專人掌總才好。」
蘇翎見其話中有話,便問:「你的意思是……」
胡顯成說道:「咱們弟兄們怕是性子粗曠,這類細活兒,可否讓陳家小姐擔一部分?」
「她?」蘇翎有些意外,這個問題他還沒想過。「既然堡內的事都交給你,你就看著辦吧。我們以後只管外面的事。」
佈置完這一切,蘇翎望著窗外,似乎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時間不多啊。」
相隔不遠的一個院子裡,陳家大小姐陳芷雲正四處查看著這所分給她住的宅院。按胡顯成所說,以後,她們姐妹都會住在這裡。屋舍建的簡陋,不過三間房,外加一間前廳。後面柴房,水缸等一應俱全,還有一口井。屋內是匆匆搬來的一眾家什,倒也桌椅齊全,連繳獲的一套茶具也完整地給放在桌上。看到這一切,陳家大小姐臉上微微一笑。自從離開祖居,陳家大小姐便已知日子不會好過,一路跋涉的艱辛不必說,就連性命,陳芷雲也未嘗有十成的把握自保。還好遇到蘇翎這隊人馬,真像是天意,不僅度過難關,日子也漸漸過得閒暇起來。雖然蘇翎似乎別有緣由,對陳家姐妹絲毫沒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以至失落感總會不自然地流淌在陳家大小姐的心頭。好在蘇翎的一眾兄弟這一點上並未如蘇翎一般態度,似乎將陳家大小姐視為某種特殊地位的人,儘管話裡未曾流露,但總會有所體現。眼下這一切,也便是一個明證。對於死裡逃生,在荒郊野外謀求生存的境況,陳家大小姐還是明白的,也知道眼下這般漢子正在為更安全的境況費盡心思,所以心裡儘管出現某些似乎眼下不該有的念頭,還是默默無言,也不為蘇翎的冷淡懊惱,至多,夜深時偶爾會有些歎息。
聽著不遠處傳來一陣人馬相混的聲音,陳家大小姐知道議事的人們已經散了,她不由得起身觀望,卻又猶豫著坐下,心裡的疑問忽然升起:「他為何始終不詢問我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