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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十九章 人算天算 文 / 蘇潛

    第四十九章人算天算

    是時一彎新月當頭。海風拂面,吳九奎的一番勸解卻也如那風般地散了去。

    吳琪雪轉身看著吳九奎,說道:「做生意,這回一去,便是一萬石糧食,想不招人注意都難。還有那些護衛,哪一家行商的,隨身帶著二百多人的護衛?你倒是出主意假扮身份,你瞧瞧那些人?連我都能看出一身的功夫,別人還能看不出來?」

    吳九奎笑了笑,說道:「這是老爺擔心小姐的安全,才調派的人手。這些可都是在吳家做了不少年的,盡可護衛周全,那些貨倒是無關緊要。至於掩人耳目,我們只防著官府,不招搖便是,吳家這數十代長盛不衰,可都是稟著那不招搖來的。至於旁人,就是看出來也不打緊的。這山東地界上,都已打點妥當,不礙事的。倒是到了遼東。卻不知袁大人是否能照顧的上。」

    吳琪雪似乎一說到實事,便暫時沒了適才的幽怨,此時藉著吳九奎的話,說道:「九叔,那些護衛,你還是讓他們好生收斂著些,別一雙眼睛總四下瞧著。按著袁伯伯信中說的來看,遼東一帶,可都是人家帶的兵,可別一下船,便被人家看穿了。」

    吳九奎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還是小姐心細,這回去我便去說。」

    吳琪雪卻沒有立刻便走的意思,又將目光投向遙遙的北方,輕聲問道:「九叔,你說那位將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吳九奎向北面海上望了望,見黑乎乎的一片,耳中只聽等真真海濤聲,便輕聲說道:「小姐,那袁大人不是在信中說了麼?小姐也親眼看過的?」

    吳琪雪低聲說到:「我不是問的那些,那些戰功、大捷的。可都是爹爹與袁大人在意的我是說他人如何?」

    「這個」吳九奎沉吟片刻,說道:「年紀約在二十八、九,總之不到三十」

    話還未說完,吳琪雪便輕聲說到:「連人家年歲都弄不清楚,便讓我走這一趟。」

    吳九奎無聲地笑了笑,說道:「年歲也不打緊,這不到三十的年歲倒是真的,袁大人的信中倒也是說的不甚清楚。老爺也曾找人暗地裡去兵部查過,當年在遼東立功升的把總一事倒有文錄記載。」

    「既然有底可查,那還說不清人家的年歲?」吳琪雪問道。

    「這」吳九奎笑了笑,說道:「那文案中只說了當時的年歲,卻不能說便是真的。畢竟除了這一份文書外,便只剩下一份名冊,是當年招募新兵時留下的,裡面倒有其姓名,但只註明是蘇州府人。至於別的情形,便一無所知。」

    吳琪雪沉默片刻,說道:「九叔,你還知道什麼,都跟我說了吧。想來,爹爹與你總要想法子多查查那人的底細,不然也不會就這麼便叫我千里迢迢的去遼東吧?」

    吳九奎想了想,琢磨了分寸,便說道:「小姐,老爺其實大部分的情形也都跟你說過的。只是有些擔心小姐想的偏了,便沒有明說,這說起來,也沒多少了。」

    「有一點也好。」吳琪雪說道,「爹爹既然讓我去了遼東相機行事。這多一點,也說不准便有用處。」

    吳九奎便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說道:「蘇將軍」

    不待吳九奎說完整了,那吳琪雪卻先打斷問道:「九叔,你先說那人有多高?長相如何?這有什麼嗜好?」

    吳九奎稍稍停頓一下,想了想,才說道:「這個頭麼袁大人說是比其還要高出半頭哦,小姐當年見到袁大人時,年紀尚小,這麼說吧,若按信中說的,要比我高出大半個頭吧。」

    吳琪雪轉臉看著吳九奎,然後走近一步,顯然是在比著。

    「那我得仰著頭看人家了。」吳琪雪似乎在暗笑。

    吳九奎微微搖頭,這女孩子的心思,可是不好琢磨。

    「這長相麼?」吳九奎琢磨了下,一時不好形容,說道:「若按文案中記載的,便是面白無鬚四字。這倒只能猜個大概了。不過,小姐,這四字雖然含糊,卻定然不會是黑炭一般的人物。」

    吳琪雪暗笑,身子在月影下微微搖曳著。

    「至於嗜好,倒沒有特別的。袁大人特意提到的,小姐不是也看過的?這不好酒,也沒見近女色,且也沒聽說斂財的傳言。整日裡幾乎都在軍營之中。這一點,袁大人尤其看重。小姐,這可與老爺見過、聽過的帶兵武官大大不同,也唯有此人一人而已。」

    「不會吧?」吳琪雪反問道,「往年不是也有什麼戚繼光戚總兵?還有個叫什麼俞大酋的?不也是威風赫赫的武官?」

    「小姐。」吳九奎說道:「這事老爺與我曾詳細說過。威風顯赫倒是不必多說,單是那戚繼光戚總兵,雖然也是屢創戰功,但其家世代為官,可不是一般衛所旗軍,在嘉靖17年時,那戚繼光才10歲便繼承其父爵,官居四品。這雖說武官的四品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兒,但卻也有不少家產。後來練兵,那軍餉出了朝廷撥付的部分,卻也有家資頗豐之功。」

    「九叔是說,人家沒有家產?」吳琪雪問道。

    吳九奎說道:「這正是一個疑點。如今朝廷上都知道蘇將軍是從戍邊小兵做起,最多只做過把總。小姐總該知道這把總是什麼職位。而後,蘇將軍帶著大軍突然出現,解救遼陽於危難之中,並創下大捷。這可跟朝廷沒多大的干係,完全是蘇將軍一手建立起來的善戰之軍。如今朝廷撥付的糧餉,可都是在這之後了。所以,蘇將軍是如何練出數萬人馬的,外面可都絲毫不知。」

    吳琪雪微微皺眉,低聲說道:「是啊,這樣一家人,就算百多口人,一年也要數千兩銀子,他哪兒來的銀子呢?還有,遼東不是一向缺糧麼?他那數萬人馬,沒有朝廷接濟,卻如何養的出來的?」

    「小姐說的極是。」吳九奎說道:「老爺也只這麼疑慮的。如今朝廷上只是仰仗蘇將軍衛護遼東,所以對此事倒是沒多少人過問。」

    「或許他家裡有些資財,只是瞞著嚴密麼?」吳琪雪說道。

    吳九奎搖搖頭,說道:「老爺也曾命人往蘇州府暗中查訪,姓蘇的倒是有不少,但卻與遼東都無關聯。」

    吳琪雪說道:「那此人豈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這麼說也不算太過。還有,袁大人也曾說過,這次遼東大捷,的確是出人意料之功。小姐。當時建奴努爾哈赤帶著八旗兵攻陷瀋陽,便再下遼陽,此時正是內裡空虛無兵之時,那蘇將軍恰在此時突出奇兵,直搗建奴巢穴,就此立功。並且,當建奴努爾哈赤回兵救援之時,蘇將軍卻又帶兵趁虛而入,收復遼陽。」

    「用兵如神?」吳琪雪問道。「九叔是說這意思?」

    吳九奎微微搖頭,說道:「按老爺的意思,這用兵如神一說,其實就是知己知彼而已。但蘇將軍顯然不能簡單地這麼說。按袁大人的意思,這次大捷,時間、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這早一天,晚一天可能都得是兩個下場。偏偏那蘇將軍就跟與建奴商量好的一樣。前後都是以實擊虛,乾淨利索地立下大功。這在遼東,就連當初的李成梁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我爹怎麼說的?」吳琪雪問道。

    「老爺琢磨了很久,將袁大人的信反覆看了數遍。老爺的意思,這蘇將軍若不是將建奴內部情形摸得十分透徹,便當真是有若神助。」

    「神助?」吳琪雪四周,再看看吳九奎,笑著說道:「九叔,當真是有神仙?」

    吳九奎一怔,隨即笑道:「小姐,這世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不勝數,有沒有神仙,我可不敢問妄言。」

    吳琪雪想了想,問道:「九叔,你跟我說實話,我爹這個主意。是不是也跟這個有關?」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小姐,老爺當真這麼說過。如今蘇將軍這許多不明之處,起疑的可不止是我們。但朝廷卻都忍了下來,這可也是少有的事情。老爺說,吳家能走到今日,這份家業可不是靠求神拜佛而來,就因那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佈置,才保得吳家數十代的平安、富裕。這麼些年,吳家都沒有隨著那些權貴們起伏更替,便是靠這些。只是,這一次,吳家這一輩只剩下小姐一人獨擔,老爺也不能不做此一想。」

    吳琪雪想了想,又問道:「九叔,你說吳家這後幾十年,當真是得靠此人才能護得周全?」

    吳九奎看著吳琪雪,此時月光恰好照到吳琪雪的臉上,在上面鍍上一層銀色光芒,一雙眼睛忽閃著,有若流星。

    「小姐。」吳九奎緩緩說道:「你也是知道的,吳家若不是能考慮到後幾十年的估算,這哪能延續至今?老爺說過,這一年,朝廷上這三皇先後登基,勢必亂上加亂,且正是眾人都看不清的時候。按老爺的說法,此後數年,乃至十幾年,正是一代新人輩出之時,那蘇將軍必然是其中之一。在遼東,朝廷用了多少大臣宿將,都是一敗塗地,唯有蘇將軍異軍突起,保得遼東大半疆土,放眼天下,還有哪個能做到這一點?」

    吳琪雪點點頭,說道:「爹爹自告病還家,倒是跟我說了不少事情,這個確實如此。不過,九叔,你說那人如今有多少人馬?」

    「大約十萬之數。這是奏明瞭朝廷的,朝廷也是按此數調撥的糧餉、軍需。」吳九奎答道。

    吳琪雪猶豫了下,問道:「爹爹如此安排我記得我爹跟我講過太祖開國的故事,那些功臣武將」

    說道這裡,吳琪雪也四下瞧了瞧,大概是爹爹也曾告誡過,不得在外言說此事。

    「那用兵自重一說,難道便不擔心麼?」吳琪雪問道。「爹爹還說,朝廷是以文制武,如何不想到以後會是另一個樣子?」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老爺當然考慮過,不過,這壞的一面,老爺自然不能與你商議,免得小姐想得偏了。這擁兵自重倒是可憂,但小姐不知,據袁大人說,那建奴的八旗兵馬,還遠不到十萬之數。就這點人馬,便將遼東攪得一塌糊塗,小姐試想,蘇將軍這十萬兵馬,能打敗那八旗兵,這威風又將如何?」

    「自然是比建奴還要厲害?」吳琪雪說的輕鬆,對於一個女孩子,不論吳家老爺對其做了多少心思細密的熏陶,這兵事上,可是天生的不以為然。

    聽吳琪雪說的類似玩笑,吳九奎也無可奈何,便說道:「按老爺的估算,日後遼東一帶,必定是蘇將軍說了算的。朝廷只待遼事徹底平息,方才能考慮擁兵自重的事,到那時,倒只有兩個結果。」

    「哪兩個?」吳琪雪問道。

    「一,是朝廷想法子解除了蘇將軍的兵權,當然,蘇將軍平定遼東,這謀反的罪名至少十年之內也不能算是容易捏造。所以,這最可能的,便是封官加爵,然後將蘇將軍調離遼東。」吳九奎說得緩慢,腦海中浮現的,是吳老爺說這些話時的情景。

    「那」吳琪雪遲疑著沒有說完。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若是調離,老爺朝中自然有人推薦一個好的地方。」

    「九叔是指的吳家所在?」

    吳九奎說道:「南京。」

    「有把握麼?」吳琪雪不得不佩服自己父親的深謀遠慮。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這個不必懷疑。只要蘇將軍的確沒有謀反之心,這到南京只有享福的份兒,那房子、地,金銀,朝廷都不會吝嗇的。再說,朝廷在南京安置的,都是閒養的官職,沒多少事兒可做,南京又是繁盛之地,比那遼東,可是強上萬倍,小姐說,這兩地之間,哪一個人不會選南京居住呢?」

    吳琪雪點頭默認。南京之地,就連在京城裡的文武官員,也都是羨慕多多,若是家中再有多一些的銀子,就是降上幾級,怕也是願意赴任的。那蘇將軍的出身既然不那麼顯貴、富裕,這未必便沒有誘人之處。

    吳九奎接著說道:「所以,老爺說此次相機行事,便也是要等著看個結果的意思。這次來遼東,若是時機不對,不妨見個面,認識一下便好。等有那南京一行,以吳家的家財,怕是蘇將軍也不會等閒視之。」

    這便說道吳琪雪身上的了,吳琪雪微微皺眉,但也知道九叔說的,都是父親商議已久的考慮。臨行之前,吳琪雪已經受到父親的多日教誨,這吳家的擔子,也不得不落在這個年僅十幾歲的女孩子身上。吳老爺體弱多病,雖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可在子嗣上,就算再娶幾個美貌小妾,也是指望不上了。這一點,吳老爺自己是最清楚的,心有餘而力不足,可是不能明言。但考慮到吳家數十代的產業的結局,吳老爺也不能不多次暗示,吳琪雪自然已經心領神會。這擔子,不擔也得擔了。

    「還有一個呢?」吳琪雪問道。

    「還有一個,便是遼事始終未穩,目前這個僵局,便一直要持續下去。就算蘇將軍擊敗了建奴,收復故土,可那山裡,可還有數十萬的女真人,更別說,還有幾十萬的蒙古人。在遼東,不論是哪一個武官坐鎮,可都得面對這些。這便看朝廷到底想不想要一個安穩的遼東了。」

    「那自然是要的。」吳琪雪說道,「聽爹爹說,丟了撫順時,那不過是一個小城而已,朝廷上便群情湧動。這自然是保持疆土完整的好。」

    「所以,」吳九奎說道,「朝廷也會顧忌到遼東安穩的局面,這讓蘇將軍繼續鎮守遼東,假以時日,再行調遣。」

    吳九奎看了吳琪雪一眼,緩緩說道:「若是如此,這吳家,便唯有指望下一輩了。」

    這話立即被吳琪雪聽明白了。正如遼東經略袁應泰所提過的,這若是生了兒子,其中一個便改姓吳,算是繼承了吳家的血脈。至少吳家老爺,是考慮了很多。比如,這若是生了一個,便再等下一代人,幾十年的工夫,吳家老爺也還能等得起。當然,若是吳家小姐子嗣上仍然不旺,只生的女兒,那麼也得等這女兒的下一代了。這是天大的懸念,也虧得那動心思數十年的吳家老爺能沉得住氣。自然,沉不住氣,這吳家又哪兒來的數十代富裕?

    吳琪雪沉默片刻,張嘴欲言,卻又生生止住。有些話,已經不能說得太透徹了。

    「九叔,我有些困了。咱們回去吧。」吳琪雪說道。

    「好,」吳九奎立即率先在前面引路,兩人便下得樓去,回到客棧。

    就在兩人的身影剛剛進入客棧,就見得月光之下,自蓬萊閣那高高的閣樓之上躍下四個人影,隨即,在各處暗影之中,也紛紛現出幾個人來,這些人湊在一起低聲說了幾句,便也進入客棧。不過,至少有一半的人,卻不走正門,而是越牆而過,顯然,這些都是能飛簷走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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