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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七十八章 利刃穿心 文 / 蘇潛

    第七十八章利刃穿心

    範文采踉踉蹌蹌走在雪地裡。腳步虛浮,卻是竭力跟上前面幾個同樣在林中穿行的女真人。在他身後不遠處,也有幾個女真人慌慌張張地在雪地裡艱難邁步,不時地跌倒,又再次爬起。這樣的場景,在群山之中隨處可見。範文采夾在其中,毫不起眼。

    範文采身穿一件骯髒不堪的棉襖,都看不出原來的布料顏色,被積雪一襯,愈發顯得齷齪不堪。那前後衣襟處被枯枝掛出幾處破洞,露出同樣是黑乎乎的棉花,看樣子不是新破的,袖口油膩膩地幾塊斑痕,也不知是那年那月留下的。範文采這身打扮,倒不算是刻意裝扮,因為,當初範文採出現在範文程面前時,就是這副模樣。

    那範文程雖然在千山堡山中種地,同樣是沒了大戶人家的日子,但卻能分到幾丈布料,這衣服總算要比兄長要看著順眼些。這兩位昔日富裕之家的子弟。如今際遇有了偏差,卻都飽嘗了生活的艱辛。不說範文采一路冒死尋親,單那範文程,那身衣料可也捨不得穿,倒正好有新衣給了範文采換上,才不至於一副邋遢樣子出現在蘇翎面前。

    當然,此刻範文采穿的這件,倒一直沒扔,兩兄弟抱頭痛哭之餘,發誓要永生不忘這段潦倒日子,專門留下這件棉襖以示警醒。此時卻讓範文采重新利用上了,至少,這若是有所疑心的話,這大小胖瘦非常合身的棉襖,不會讓人覺得是臨時尋來假扮的。

    類似範文采這等叫花子都不如打扮的,可幾乎都成了那些忍饑挨餓的女真人的標準裝扮,甚至還有直接裹著件獸皮便算做冬衣過冬的。這些人概無例外地都奔向渾河、蘇子河河谷地帶,那裡是唯一還能尋到吃食的地方。

    這些算不上挑選出來的女真人,是本棄置在一堆無頭屍首之旁的,再加上熊熊燃燒著的大火,很快便認清了形勢,不論是否有親朋好友能夠投奔,只要還想活著。不在此地被凍死、餓死,便只能往一個方向爬去。

    範文采挑選的路線、時機,倒也不早不晚,待行得三天,便尋到了那些八旗武官留給其接頭的地點。按範文采的說法,本不必回去報信,這洩密的可能可要比得到准信要大得多,再說,這範文采本就是擄來的,這一回去,就算想讓其回來報信,可也未必真願回來。但那些八旗武官既然謀劃出這一招保命的法子,這想得怕是要比範文采說的多上百倍,這末了還是留了個地址給範文采。

    範文采儘管將信將疑地與那孤零零住在山坳深處的幾戶人家聯繫上,但很快便確信自己已經安全了,因為其中一座木屋裡,果然便是當日他曾見過的人。這一番詢問、交待不必細說,範文采立即百年受到了優待,那人中箱中翻出一件狐皮袍子,給了範文采換上,這人立刻便就顯得精神了。隨後,那人便帶著範文采於第二天便進了界凡城,第三天又住進薩爾滸城內,在鑲藍旗的駐地歇息下來。

    此時已是二月初七,薩爾滸城內是一片慌亂,不斷有緊急被召集而來的八旗兵丁進駐營地,顯然,八旗已經再集結人馬,那些被放回各自牛錄的士卒們。此時才帶著更多的傳言進了薩爾滸,很快,薩爾滸城內,便流傳著各種不同版本的消息。

    範文采進如鑲藍旗的營地時,才知道在薩爾滸城內,八旗各自都只保留了一千多不到兩千人的常駐兵馬,大概是為了均衡,這個數目,似乎是各旗旗主們總算達成的一致意見。當然,在城外、山中等地的紛爭、搶奪那是不會擺在桌面上來說的。如此一來,這薩爾滸城內頂多也只有一萬多八旗兵,這算是消耗糧食的最低限限度。

    範文采在營地吃飯時,立即意識到薩爾滸城內缺糧缺到何種地步,因為他這份食物,還是那幾名武官們均出來的,這食物已經實行了嚴格的配給制,每一名武官、士兵,包括戰馬的馬料,都是定量供給,那份量只能半飽而已。這頂多算是吊著性命,範文采倒是立即回想起自己兄弟範文程家中的伙食,雖然也是粗燥,但餘糧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范家兄弟出身衛所,這武藝也是有的,倒不僅僅是書生,範文程家中醃製的野味可也掛滿了橫樑。

    再看看這鑲藍旗營裡,連塊新鮮的獸皮都看不到。一問,才知這附近山中的野味,早就被餓急的了八旗兵捉個精光,更別說這兩條河谷之中。仍然還居住著近十萬人左右的女真人。去年蘇翎所部那麼一折騰,且不說那存糧被毀,單說那後來補種的糧食,到秋季收成時,還不及往年的三成。

    這兩條河谷之地可是努爾哈赤建立的後金國的糧倉,這些百姓早已習慣了農耕,糧食可是主要食物。這一減產,注定最多只有三成的百姓能夠熬過這個冬天,其餘的,可就要恢復早年的漁獵生涯了。但這狩獵活動,可是要劃分範圍的,往年女真各部都是分散而居,這狩獵範圍有各自的山林區域,自然可以養活各自人口。可如今努爾哈赤聚集了這麼多人口,這山中獵物,可就遠遠不夠了。

    早在入冬後不久,這附近山林裡便再也尋不到獵物的蹤跡,倒是獵人的腳印隨處可見。於是,八旗旗主便不得已命令各自屬下牛錄們,帶人前往更遠的山中狩獵,以便帶回更多的食物。這可也是八旗之間爭奪牛錄人口的一個原因,當然,爭鬥中被殺的人口,遠遠不及半途之中倒斃的人口。

    得知此事,範文采倒是懷疑那些女真百姓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因為那些武官說過,這薩爾滸城內幾乎囤積著去年所有新收的糧食,至於那些百姓如何活下來的,倒也沒人多問了。範文采想起牛毛寨余彥澤軍中的伙食,又看看自己手裡那半塊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餅子,那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範文采既然再次回來,必然帶回了好消息。除了那約定的方式不變之外,範文采更是著重講述了余彥澤軍中的伙食、待遇,甚至連軍餉數目,也是說得清清楚楚,那些田地、房屋就更不用說了。這第一遍只在初見那人時說的,這第二遍。便對著十幾名武官講述的。範文采注意到,那些武官的服飾,可是八旗均有,看樣子,這些低級武官,可不僅僅是鑲藍旗的人。

    此事人命關天,想必範文采的漢人身份起了不小的作用,再加上范家原便是大明士紳的身份,而範文程又明顯被扣押在千山堡。這件差使,便只能落在範文采的身上,或許還的加上範文采在鑲藍旗當差的表現。

    蘇翎所部的外圍殺戮行動接近尾聲時,這進一步的「襲擾」之戰,卻讓範文采立了頭功。

    為了安全起見,範文采這步棋,只單獨設立的。李永芳的屬下其實也接到了明確的命令,不僅要執行破壞任務,還可在時機恰當時,與範文采聯繫上。不過,這些人知道範文采,範文采卻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這雙方只約定了暗號,但主動權卻在李永芳屬下的手裡。

    範文采將帶來的消息全都告訴了那些八旗低級武官們,然後便默默等待這些人商議,良久,才得到結果。然後,範文采便將在薩爾滸、界凡等城內實施破壞的任務,交待出來。這些任務與那些潛入的女真人一樣,最大的目標便是燒燬屯糧,其後的暗殺武官、策反百姓等等,倒都算是順帶之事。

    而範文采帶來的消息說,只要毀掉糧庫,這些八旗武官以及士兵便算是立即成為蘇翎一部。不僅會享受一切待遇,還可立即逃往千山堡,這一戰便無需他們參加。到時候是繼續當兵,還是回去種地,悉聽尊便。且可以為這些官兵提供南四衛一帶的土地、房屋定居。

    與此相對應,自然是暗中流傳的那些賞格。這當然不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但在如此的情勢下,哪個官兵不會在心中琢磨一下?何況在所謂後金國裡,這些人本就沒什麼利益可言,大頭可都是八旗旗主之類的女真貴族拿去了。範文采帶來的消息,即是說這些官兵不再擔心會受到懲罰,即便其中有不少當初在瀋陽、遼陽殺死眾多明軍之人,且從此能過上正常日子,這對大勢已去的八旗官兵而言,可是足夠有力的誘惑。

    當然,賞銀也是不會少的。這只要燒燬了糧庫,武官賞銀二百兩,士兵一百兩,且一旦到了千山堡境內,便立即兌現。說到這一步,範文采的差使便算完了,下面只看這些低級武官如何選擇了。

    天啟二年二月初十,薩爾滸城內的八旗兵首次作出反應,由八旗旗主共議決定,派遣一萬六千八旗兵馬,前往赫圖阿拉一帶試探明軍反應。這回依舊是均分,八旗每旗各出兩千精銳,共同出兵。想必這回明軍大軍挺進赫圖阿拉,也令八旗旗主之間的爭鬥得到緩解,不過,八旗旗主可一個也沒留在薩爾滸城內,各自帶兩千人馬出城。或許是擔心這留在薩爾滸城內的八旗旗主,會藉機佔領全城、挾持努爾哈赤以便繼承大統之故,這懷疑的種子,可是依舊在生長。

    此時薩爾滸城內,經過幾日緊急調遣,除去那一萬六千八旗兵馬,倒也剩下一萬多人,這再加上瀋陽城內的部分,可算是全部後金武力的總數了。至於那消失的部分人馬,大多是被放歸各自牛錄之後失去戰力的,這要麼死於爭鬥,要麼乾脆就是餓死了,還有不少是受不了飢渴而攜家遠去,不知在哪座山裡苟活去了。

    八旗旗主既然出城去了,這城內的八旗兵可就沒了頭領,不過是在各自營裡待著,除了在城牆上例行巡視,倒也不敢在城內亂走。八旗之間的殘殺,怕是出了努爾哈赤不知,其餘的包括女人孩子,都是清楚的。

    薩爾滸城內的糧庫,還有數萬石屯糧,因實行嚴格配給,倒是消耗不算快,這可是後面幾月唯一剩下的糧食了。或許八旗旗主們已經在商議,在開春之後,要如何去覓取糧食了。不過,此時這城內糧庫,依舊是由八旗各自派兵看守,為防「監守自盜」,這每一處出口,都有八旗的人混在一起守衛。因在城內,這總數也不過二百多人,怕是防「家賊」要多於防外患了。

    二月初十午時,算算那八旗旗主帶著一萬六千人馬,也已過了界凡城,這自卯時不到出城,到午時也該走出五六十里了。這正值八旗各營值守的武官帶人前往糧庫領取糧食之時,卻突發意外,那領糧的幾個武官一聲吶喊,身後忽然湧出上千士兵,均全副甲冑,看裝扮,是各旗均有,但每人的左臂之上,都紮著一根白布條兒。這上千官兵一聲吶喊,便旋即攻破守護糧庫的防線。那二百人哪裡是上千人的對手,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守衛便被砍翻了數十人。這事發突然,且又都是穿著自己人的服飾,那哪兒分得清是敵是友?剩下的守衛一哄而散,各自逃亡本營報信去了。

    那上千紮著白布條兒的官兵殺散守兵,便一齊湧入糧庫,那糧庫之內可存著不止是糧食,什麼布匹、火藥、桐油等等,那是一應俱全。這都得怪八旗之間的爭鬥,按說這易燃之物自然要分開存放,可這些作為為數不多的財物,要想不被別旗拿走,便只有放在一起統一保管。

    這下,這上千官兵只需砍斷門鎖,搬出幾大桶油來,再加上幾十匹布,一潑,旋即點燃,熊熊烈火立即沖天而起。至於那油庫、火藥存放之地,那就更簡單了,點燃就趕緊跑便是。這要不了半柱香的功夫,整個糧庫全都是烈焰升騰、濃煙瀰漫,這在幾里地之外,便能看見,倒讓城外的百姓愈發慌亂,立即四散奔逃,還以為是大明管軍攻城來了。

    薩爾滸城內原本駐紮著一萬多八旗兵,本就各自帶著傳言來的,且又相互提防著,那些逃散的糧庫守衛們,一回到營裡,便稟報說有別旗人馬搶糧。這慌裡慌張,再加上驚嚇,可沒一人說對了情形,無一例外的,說得都是一向是死對頭的旗號。那八旗旗主也是兄弟,這相互爭奪、明搶暗鬥,可從來沒講什麼兄弟情義,這下屬的武官可一樣是仇恨戒備心重。

    這一稟報,各營留守武官立即召集兵馬,便往糧庫奔來。這還沒到,便看見濃煙烈火,這可是唯一剩下的糧食了,這又氣又急,再加上沿途有不少屍首,其中便有穿本旗裝扮的,這更是怒火中燒。那薩爾滸城中八旗設營的方位,可也是有一番講究的,至少暗合著相互警戒之意,這一集兵,各旗可都是一樣,到了糧庫附近,果然見對頭正帶兵殺來,那滿臉殺氣,一看便是起了殺心。

    這不論是誰先看到誰,也弄不清誰先動得手,總之是一陣亂箭飛過,雙方都有人馬死傷。這下可就點燃了戰火,八旗兵馬一陣混戰,都弄不清周圍到底是誰在跟自己動手,總之只要不是本旗人馬,便一律放箭射殺,一時間,往日積累的仇恨、平日間攢下的間隙、還有那糧庫被燒的恐慌,一齊發作,此時根本無法停手,你不殺我,我便殺你,沒有誰對誰錯,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機會說話。

    這邊八旗混戰,那些紮著白布條兒的上千官兵,卻早已離開糧庫,直接奔向努爾哈赤的大宅。

    這是出乎範文采意料的決定,既然要反,便一不做、二不休,做下更大的功勞,才能換得日後的平安、富貴。這努爾哈赤屬下的富貴,可都是靠殺戮取得的,此時後金國可遠遠達不到大明朝靠賄賂、走門子便能飛黃騰達的地步,這殺心既起,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代梟雄、後金國國主努爾哈赤,此時正躺著床上,聽得薩爾滸城中異常紛亂,殺生震天,那嘴張得幾張,卻只發出遠低於平時的聲音,這本就久病無力,再一急,可也使不出多大的力氣。再說,此時努爾哈赤身邊可也沒幾個人,這大宅中總共不到一百人,還得算上端湯送水的僕役。昔日跟隨努爾哈赤的護衛之中,也有不少武藝高強之人,此時若在,說不定還能保住努爾哈赤不受驚擾。

    但努爾哈赤連八旗旗主的紛爭都不能制止,這些護衛,自然早已被八旗旗主收買,這不說細節,就在造反的八旗官兵湧入大宅時,那些忠心耿耿的護衛卻早就隨著八旗旗主出城去了。這宅中的護衛,與其說是守衛,倒不如說是做個樣子的紙人兒,很快便被砍殺殆盡,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那些官兵一進屋,二話不說,便將努爾哈赤架起,拖到院子裡,同時,那往日努爾哈赤曾強撐著除外露面乘坐的大車,也被套上戰馬,拉了出來。努爾哈赤便像一隻口袋一般被扔在車上,旋即被裹挾著向外奔去。當然,既然都到了努爾哈赤的宅院,這洗劫一番自然免不了,不過,那動作可是異常的快,也不必細翻。這宅院裡稍微值錢的,都是給努爾哈赤做樣子看的,內裡的金銀細軟,早就被八旗旗主瓜分了。

    隨同努爾哈赤一起被劫走的,還有幾名姬妾以及侍候努爾哈赤的僕人,這些人一律被架上大車,照管努爾哈赤。同時,努爾哈赤出巡的全套行頭,也被打了出來。這樣一來,這支隊伍可就城了努爾哈赤出巡的樣子。

    這有備殺無備,自然勝算頗大。這直到裹挾到努爾哈赤,一切都順利的超乎想像,直到此時,這造反的官兵只有幾個輕傷,連個多流血的人都沒有。這出了努爾哈赤的行宮,上千官兵便直奔南門,沒走多遠,便遇到大群戰馬,這也是事先便預備好了的。於是,徒步行進的造反官兵全都上馬,一路向南門行去。此時,糧庫那邊兀自還在混戰,這薩爾滸城中,連個管事的都沒有。

    不用說,那範文采也混在造反官兵的馬隊之中,看見這幅場面,範文采倒是不慌了,心中反而略微遺憾,此時若是蘇翎率軍就在城外,豈不是一舉便破城而入?當然,這不過是一瞬間的想法。

    馬隊臨近薩爾滸南門,守門武官剛要詢問,卻一眼瞧見努爾哈赤的大旗,稍稍一愣,心想這國主要出城?還不等造反官兵有人發話,這城門便就打開了。當然,馬隊便急馳而出,向南飛速奔去。

    這薩爾滸以南,便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雖然積雪尚有,但卻不妨礙馬隊奔行,倒是那努爾哈赤乘坐的大車,可是四馬牽引,也虧得大車做得牢靠,儘管將人顛得七上八下的,卻也沒散了架,也跟的上馬隊的速度。此時倒不擔心努爾哈赤病體欠佳,這一路上給顛死了。總之就算是死的努爾哈赤,也值不少銀子呢。

    這隊總計一千二百零三人的造反馬隊,便在天氣二年二月初十午時三刻時,沿著往年的驛道,一直向遼陽奔去。此時,薩爾滸城內混戰不休,甚至有更多的火頭被點燃,火勢很快便不僅限於糧庫一帶,在城內各處都有煙火升起,這更加使得混戰的八旗兵馬慌亂、驚恐,直到未時,八旗兵馬才漸漸退後,各自退出城外。而城內的數千百姓大多都是富裕的諸申、大臣等等女真貴族,這不論是主人,還是奴僕,一概逃往城外,一部分逃向界凡,一部分卻遠遠跟著造反官兵後面,向瀋陽逃去。

    當然,這些人並不知道前面遠遠的,是造反之人,只是誤以為努爾哈赤率隊前往瀋陽,這追隨之心,可是夠執著的。這這一個時辰的混戰之中,反而是那些身穿一般服飾的百姓、軍民沒受到多少殺傷,除了羽箭流矢誤中的之外,那些八旗兵倒是沒有亂砍亂殺。

    這些人之中,李永芳的屬下也因此而受益,沒有一個傷亡。但,那四處亂起的火頭,卻是這些人點燃的,並且,各處主要的飲水之地,水井、或是水槽、水缸等等,一概投毒,而一些努爾哈赤屬下的官員,也在混亂中被成功地刺殺。隨後,李永芳的屬下一部分跟著逃往界凡,一部分跟著那些女真貴族的後面一樣逃亡瀋陽,並趁此機會潛伏下來。

    這種變故,卻是任誰也未料到的。

    不僅尚在薩爾滸城外五十多里地的一萬六千八旗官兵所料不及,就連遼陽城內的蘇翎等人,也是毫不知情。這布下範文采這招棋,不過是偏師,成與不成都不會干擾蘇翎的部署。但就這麼的一招,卻牽連出八旗日積月累的裂隙,並且一發便猶如洪水滔天,將整個薩爾滸城摧毀。此時,余彥澤、曹正雄,術虎三人已得到八旗兵出動的消息,正在準備迎戰。

    一萬六千八旗兵馬,尚不足赫圖阿拉明軍的一半,這自然不會主動避戰。儘管蘇翎要求不必硬擋,目的是消耗八旗實力。但余彥澤、術虎等人商議後決定,還是要與這一萬六千八旗兵硬戰一場,不說殲滅,至少也要讓八旗兵留下一半的屍首。這在三人心中可都是信心十足的把握,且都做好了日後受到蘇翎責罵的準備。

    但余彥澤、術虎等人以及那三萬多虎視眈眈的官兵們,卻一直等到第二日午時,也沒有看到八旗兵的影子,隨後才得知,那一萬六千八旗兵,連一半路都沒走到,便退了回去。

    八旗旗主帶著一萬六千人馬出征,倒並非要與赫圖阿拉的余彥澤、術虎、曹正雄部決一死戰。這僅僅是試探,倘若赫圖阿拉的明軍依舊如以往一樣怯戰,那麼不妨趁機擊潰。若是來者果然是那位蘇大將軍的部屬,便不妨看看動靜再說。這麼一種出征心境,自然走得既緩且慢,再沒有當初薩爾滸之戰那般連續行軍作戰的氣勢。

    自薩爾滸逃出的女真貴族、百姓,很快便抵達了界凡城,但將薩爾滸的煙火燃燒之勢沒傳出多久,在界凡城內,也開始燃起熊熊烈火,人喊馬斯之聲與薩爾滸如出一轍。這股慌亂頓時又被點燃了,人們爭先恐後地逃出城去,依舊是分做兩個方向,一向山中,一向薩爾滸,並繞過薩爾滸城,直接奔向瀋陽。這部分人,是因為有人看見努爾哈赤的大旗往瀋陽方向去,從而選擇方向的。

    這恐慌自薩爾滸傳至界凡,不過十幾里的路程,界凡城內的火頭,自然是李永芳屬下以及那些潛入者的所為。這回倒沒什麼造反官兵的幫忙了。界凡唯一與薩爾滸不同的,是還藏有部分火藥以及火炮,那是自瀋陽運回的一部分。此時倒成了騷亂的起點,火藥引燃發出的巨大爆響,令已經人心惶惶的界凡城霎時間便應了薩爾滸的結局。而騷亂更是幫著李永芳的下屬以及潛入者們點燃界凡城內的軍需倉庫,至於糧食是否被燒及,在還亂之中已經不能確認了。

    這兩道煙火的痕跡,在二月的天裡,格外顯眼,很快,八旗旗主便得到薩爾滸、界凡升起煙雲的消息,但此時還不知何事,只得大軍暫停,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而薩爾滸、界凡兩城出動的游騎使者,在路上卻遭到突襲,這單槍匹馬的信使,只需兩支弩箭便足以致命。這使得八旗旗主又緩了一個時辰才得知消息,那時已經快至黃昏。

    聽到薩爾滸、界凡騷亂的消息,八旗旗主們均大為吃驚,這回總算達成一致,沒有再考慮什麼別的問題。那一萬六千人馬當即回師,到了入夜時分,方才抵達仍然在燃燒著的界凡城。

    看著這昔日被燒燬過,花了無數人力、物力重新建起的屋舍再次化為灰燼,八旗官兵們均是心裡一寒,奇怪的是,倒沒多少人為之氣氛,似乎這種情形,屬於理所當然。

    那一萬六千八旗官兵沒有停留,而是連夜趕往薩爾滸城,而還未走近時,便見到已經燒得半天通紅的景象。此時,八旗兵原來還算整齊的隊伍,開始略微扭曲,散亂。這一萬六千人都知道,那薩爾滸城中的糧草,定然是保不住了,而那正是日後幾月的口糧。此次出征,一萬六千人只攜帶了五日的糧草,這算是最後的食物了。至於要想去那數萬女真百姓中去籌集,人人都知道是妄想。

    「大勢已去」四字,即便是不識字、不會說漢話的女真普通士卒,也都在心裡不約而同的湧現出來。

    當夜,一萬六千八旗兵便駐紮在薩爾滸城外,好在這本就打算露營,裝備倒也都帶齊了,但薩爾滸城卻已進不了人,滿城的火焰,直到第二日午時,才算小了些。那八旗旗主這才帶兵入城,去巡視殘跡。當然,努爾哈赤的行宮是最先去的,畢竟這些做子侄的,還記得努爾哈赤的身份。沒尋到屍骨,算是略微心安。但薩爾滸城內逃出來的百姓士卒的交待,卻令八旗旗主非常不快。

    因為那些人稟報說,是八旗各旗互攻,才燒燬了薩爾滸城,至於是誰先動得手,卻是各說不一,令人無法斷定真實詳情。這自然又激發了八旗旗主之間的一番爭論,甚至還有士卒看見,八旗旗主之中的幾位,多拔出刀子來,一副立即便要火並的架勢。這在一萬六千人之中又引起麻煩,因各旗均是兩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這立即格殺倒是不現實,但卻有意無意的,各營彼此拉開距離,並加派了不少人手巡視。

    二月十一日,八旗旗主在巡視完薩爾滸城之後,又花了一個時辰商議不休,這才定下來,全軍開拔,向瀋陽挺進。不過,這額外的策略,是將界凡、薩爾滸等地的女真百姓,也被帶走了近萬人。這回不是徵用,而是舉家搬遷。八旗兵的緊張神情,令那些表露不滿的女真百姓分外厭惡,儘管自家或許也有人在八旗中當兵,但卻並不能彌補心態的轉變。

    促使八旗旗主都同意前往瀋陽的,到是件小事。在薩爾滸與界凡城中,均發現有不少沒被燒著的糧食,但這部分糧食被搬到營裡時,在吃飯時卻又數十人毒發身亡,嚇得八旗旗主連一口水都不敢喝。這樣的提防,又如何敢多停留?

    此時,八旗旗主們想得還不是城內是何人投毒,這份猜疑之心,還是落在八旗彼此成仇的部分上。何況薩爾滸城外剩下的六千多八旗兵們,早已對各自旗主說了自己所見的情形。雖然有人提到造反之人,卻沒被重視。這使得範文采等人的逃亡,可有多了份把握。

    至於努爾哈赤的去向,八旗旗主都想得是前往瀋陽去了。此舉必然是哪位忠心耿耿的部屬們,為了不使努爾哈赤受到威脅而採取的臨時機動。這突生變故,八旗旗主們又心不合一,使得處置起來,毫無章法,任何事都要議論一番。

    那皇太極雖說隱隱有八旗之首的態勢,但此時卻不敢過於強勢,這明顯都看得出來,如今後金國已經危在旦夕,若是八旗之中再出什麼問題,這大家都是性命難保。此時不是什麼繼承努爾哈赤大位的問題,而是性命攸關之際,但即便如此,這麼多日子裡種下的惡果,可不是這瞬息之間能夠填補的。

    在赫圖阿拉的余彥澤、術虎、曹正雄所部,在久等不至的八旗消息確認之後,便經過簡短商議,三萬多人馬立即開拔,向界凡挺進。不過,這回與八旗旗主做得差不多,行進極慢,且一改往日做派,這回是大張旗鼓,不僅將所有的旌旗全部都亮了出來,還命軍中鼓手全力擊鼓,聲達數里之遠,並在蘇子河河谷的迴旋之下,形成連綿不斷的回音,這在遠處聽來,甚至隱隱有風雷之音。

    天啟二年二月十二日午時,余彥澤、術虎、曹正雄所部三萬餘人馬,列著整齊的隊伍,出現在蘇子河與渾河河谷交匯處。當然,前哨游騎已經落實,八旗兵馬已經全數開往瀋陽去了,此地唯有那些女真百姓沒走。

    當數萬鎧甲鮮明、旌旗招展的官兵馬隊出現在河谷寬闊地時,令余彥澤、術虎、曹正雄幾乎落淚的場景出現了。只見密密麻麻足有近萬的女真人,全都匍匐在路旁,低頭觸地,一動不動

    顯然,這些女真人全數歸附了。

    八旗旗主在近乎搶奪一般地驅趕了近萬女真人前往瀋陽之後,這些剩下的女真百姓,明顯被遺棄了。當然,這其中反常的幾乎沒有人再逃跑。隨著八旗的離去,這些女真人在那些恐慌的傳言之中,終於明白了,這要想活命,便要歸附與蘇翎大將軍的部屬。余彥澤等人眼前的近萬百姓,便是渾河、蘇子河河谷沿岸的女真人的代表,這可不需商議,只要消息傳開,便有各村寨的小頭目、或是長者自發地集結於此,叩頭迎接。

    可惜,這一幕,遠在遼陽的蘇翎還不知曉,當然更加遺憾的是,無緣親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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