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1章 松山城籠城戰 文 / 不游泳之魚
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一月，春。豐前國小倉城中處處洋溢著久違了的白梅與紅梅的芬芳。
經過三個多月的整合，羅氏家終於將去年新佔據的領地徹底掌控下來。
去年的築前、豐前攻略，羅氏家先後掌握了築前國的宗像郡、遠賀郡、鞍手郡、嘉麻郡、穗浪郡，豐前國的企救郡以及長門國南部關門海峽的一小部分地區。
所謂攻取新的領地艱難，徹底管理控制新的領地更難。即便是當地主要豪族被羅氏家覆滅了的地區，當地的領民在突然變換了領主的情況下，就算你在開始的時候向他們提供再好的政策，他們也是對你充滿戒心的，需要慢慢讓他們接受。否則就將會造成領地統治的緊張了，這很可能會給羅氏家帶來意想不到的嚴重後果。比如在與敵對勢力決戰的關鍵時刻，這些領地領民被敵對勢力煽動起來，給羅氏家拖後腿；又或者充當敵對勢力的耳目，為敵對勢力通風報信等。
而對於一些當地仍然有不少豪族的領地（比如去年趁著麻生家、秋月家家督死亡的時機而吞併的麻生家、秋月家），就更加要花費時間對這些領地進行安撫與分化了。或許會有人認為，既然如此麻煩，何不採取羅氏家以往一向的做法，對這些地區的領民進行整體遷徙(，這不就行了。
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將會涉及到領民遷徙的組織、財物的運送、遷徙過程中的人力物力消耗以及遷徙後領民的重新安置等問題，期間將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的。而這段時間由於羅氏家需要做好隨時應付大戰的準備，諸如糧食等物資自然是不能隨意消耗的。於是政良不得不減小了這種大型遷徙的政策。將它的針對範圍控制在了對一些曾經與羅氏家敵對的豪族的族人的戰後遷徙中了。
在將新佔據的領地徹底控制下來以後。政良這個時候也開始準備應對豐前國的形勢了。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豐前杉家也終於從去年在紫川戰役中的慘敗恢復過來了。這段時間，他一面在領地中瘋狂動員軍勢彙集到居城松山城中來，一面加固松山城的城防，同時還向各地豪族緊急求援。
對於豐前杉家的舉動，政良也是一直監視著的。此前自家軍勢的連番急行軍一大戰，需要稍作休整。然後又因為意外得到了在長門國的立足點，而招致了內籐家的警惕。從而被牽制了一部分的兵力；最後更加是因為築前國秋月家與麻生家的突然變故而不得不將精力轉而集中到了築前國去，從而讓豐前杉家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現在是到了解決杉家這個豐前國眾豪族抵抗羅氏家的精神支柱的時候了。
天文二十一年一月下旬，政良以吉田重政為總大將，第二常備足輕番隊為主力，再配以秋月家、麻生家的軍勢，合共三千多人的軍勢，浩浩蕩蕩地殺奔豐前杉家的居城松山城。
松山城，作為豐前杉家數代人的居城，不但是豐前國當地繁榮程度僅次於小倉城的城砦。更加是豐前國堅固程度數一數二的大城。而在戰略位置上，其城外的碼頭更加是大內家水軍的重要落腳點。從這裡出發，水軍可以快速抵達周防國以及豐後國的沿海，甚至還可以隨時進入瀨戶內海水域。至於其本身的地理位置，更加是把控制著從豐前小倉平原進入直方平原的關卡。
而當三千多羅氏家大軍抵達松山城城下，並擺開陣勢後，因為顧忌於羅氏家軍勢力的威名以及恐怖野外戰鬥力，松山城內儘管有數千守兵兵，但卻是不敢輕舉妄動。面對羅氏家的數次邀戰，城中守兵卻依舊不出，看來是早就打算好作籠城戰的準備了。
此次作為羅氏家總大將的卻是吉田重政，而政良本人則是留在了小倉城中坐鎮後方。眼看對方堅守不出，吉田重政當即派出了先頭部隊開始攻城。只是松山城的確不愧為堅城，再加上守軍的死命抵抗，即便是有攻城車、雲梯等的攻城器具，在上午攻了半日之後，作為守方的松山城守軍雖然十分吃力，但松山城的大手門依舊沒有失守。反倒是作為先頭部隊的秋月家與麻生家軍勢損失慘重，這一次回去以後，估計就會被羅氏家乘機以調整的借口給吞併了。
眼看自家軍勢攻城不力，作為總大將的吉田重政也是焦急不已，以往有家督政良在這裡坐鎮，他只需要按照命令行事就可以了，現在突然沒了政良這個主心骨在，他突然發現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隨即他想到了隨軍軍師山本勘助，於是當即將對方找來問計起來。
在聽到吉田重政的苦惱後，山本勘助卻是笑著說道：「總大將大人請莫焦慮，主公臨行前不是曾經將一個信袋交予總大將大人了嗎？總大將大人何不現在拆開來看看？」
被山本勘助這麼一提，吉田重政才當即想起是的確有這麼一回事，於是當即將政良給的信袋拆了開來，然後仔細閱讀其其中的書信來，隨即他的臉色一變，極其驚訝地驚呼道：「竟然有此事？」
就在吉田重政驚訝之時，在松山城的城牆之上，以杉重矩為首的數人正查看著城下躺滿了一地的羅氏家軍勢。
「哼！羅氏家軍勢也不過如此嘛！」看到城下羅氏家的軍勢被城中守兵擊退，並且留下了一地的屍體後，其中一個將領卻是不屑地說道。
「此次本家畢竟是佔據著堅城之利，並且有了諸位前來相助，自然是能夠大大地給羅氏家一個教訓了。」杉重矩卻是笑著說道。此次除了杉家自身動員的近二千人的守兵外，來自周防陶家、豐前城井家、上毛山田家、宇佐大宮司家等豪族軍勢也有二千多人。此外，已經被陶隆房接收了的大內家水軍也聯合杉家的水軍駐紮在松山城的沿海外圍。起到拱衛松山城的作用。所以對於此次能夠痛擊羅氏家軍勢的結果。他自然認為是很正常的。當然。也不能因此而輕敵起來，所以他也當即又提醒道：
「只是，諸位，羅氏家軍勢的野戰能力早已經名傳各地，還望諸位切勿上了羅氏家挑釁的當而出城與其野戰。況且，不知道諸位注意到了沒有，今天攻城的軍勢大多是打著秋月家、麻生家的軍旗的，所以羅氏家真正的攻城主力依然還沒有出現呢。」
一說到秋月家與麻生家。杉重矩就當即感覺到心口頓時隱隱作痛。去年他的嫡子請命翻越御許山進入築前國，實施拖延羅氏家侵攻豐前國的速度。只是在其嫡子杉重輔進入御許山不久後，御許山隨即就發生了持續燃燒了數月的大火，自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有關其嫡子傳回來的消息了，就連那一百多個跟隨嫡子進入御許山的家臣也杳無音訊。殘酷的現實告訴杉重矩，他的嫡子很可能已經葬身於御許山的這一場大火當中了。所以每當提起與築前國有關的事情，他都會自動聯想到自己的嫡子，從而感到痛心不已。
也正是嫡子的死是由於需要對付羅氏家而引起的，所以杉重矩對於羅氏家是非常痛恨的。這一次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便是身死。他也絕不會向羅氏家低頭的。
就這樣，羅氏家在白天對松山城強攻。晚上則是對松山城實施騷擾戰中，慢慢地渡過了五日的時間。在第六日的晚上，羅氏家的軍勢如期在城外繼續進行騷擾。這幾日早就被羅氏家弄得筋疲力盡，而且也熟知羅氏家的騷擾套路的守城士兵已經開始鬆懈下來了。任憑城外羅氏家士兵如何騷擾，他們都沒有提起太大的警惕。
而就是在這個晚上，松山城的大手門卻是被突然打開了。早就在吉田重政的安排下做好了準備的羅氏家軍勢一口氣突入，從這裡直殺向松山城的本丸。
吉田重政披著羅氏鎧，扛著大槍也衝進了松山城的大手門，而三位家臣屬下，安東家忠、十時攝津以及由布惟次，則是手持著武士刀護衛在吉田重政周圍。
安東家忠，歷史中他被稱為立花家四天王之一。他所屬的安東家是自鐮倉時代由下野國移動至九州豐後的一支分支，自戰國時代仕於豐後望族戶次家。他是在去年被立花道雪推薦給其好友吉田重政作為家臣的。
十時攝津，其家族同樣也是九州豐後國之中的國人眾，仕於其中勢力較大的戶次家。其有一個還沒出生的兒子名為十時連貞，同樣也是歷史上的立花家四天王之一。而十時攝津也是立花道雪推薦給吉田重政作為家臣的。
由布惟次，其父親是立花家家老、四天王之一的由布惟信。當初立花道雪是推薦由布惟信給吉田重政作為家臣的，結果由布惟信自願留在了立花道雪身邊，反而將自己的嫡子由布惟次派遣給了吉田重政作為家臣。
隨著羅氏家勢力的不斷擴大，家中諸如吉田重政這樣的家臣也已經有足夠的財力按照領地法度招募自己的家臣，同時在上戰場的時候，也會允許這些家臣作為護衛（但不得在羅氏家番隊中任職）留在羅氏家的家臣身邊。而這一次正是吉田重政第一次帶上自己的家臣出陣。
明亮的月色之中，從大手門的城頭上望過去，松山城的確是大城，二之丸本丸，兩重曲輪的結構。這樣的構造在戰國的這個時期完全稱得上是大城了。
羅氏家從大手門攻入松山城後，沿著小路一路殺上直衝本丸而去。待見大手門失守，本丸的守軍連忙從本丸天守或者站在曲輪邊上，將箭矢射向行進中的羅氏家士兵，不過卻沒有造成什麼傷亡。倒是不時有數名忠誠於杉家的士兵，負隅頑抗般從各處殺出，試圖拖延住羅氏家大軍攻入本丸的時間。
但是這些人都沒給吉田重政他們造成什麼障礙，而一路上外周的羅氏家的鐵炮隊，弓箭隊。也站成數排。在城下一起開始朝松山城本丸上守軍密集射擊。頓時就有數名中彈或者中箭的杉家士兵。從本丸土壘上翻滾著栽落下來。
待吉田重政他們攻到本丸大門前時，大門已經燃起了火勢，並且黑煙滾滾。大門是剛剛被羅氏家的前鋒攻破的，不過守軍殘餘兵力，卻依然在大門附近頑強抵抗，並寸步不讓。
當吉田重政抵達的時候，松山城守軍卻是作了最後一搏，二十多名最後駐守本丸的杉家武士們。雙手揮舞著武士刀，高聲叫嚷著從大門裡殺出，與羅氏家的士兵戰在一起。
在狹隘的城道中，兩軍的武士戰在一起，杉家的武士們雖然做好了以命換命的覺悟，不過羅氏家大軍沖在這裡的，都是吉田重政、竹內久盛、神代勝利、上田真次、黑木實連、安東家忠、十時攝津、由布惟次這樣的猛將，對方哪裡能衝擊得動？
羅氏家大軍源源不斷地蜂擁而來，終於這些杉家武士寡不敵眾，儘管作了最英勇的抵抗。但這些人片刻之後就被羅氏家的部隊，以絕對數量優勢淹沒在人海裡。
這二十多人的屍體橫屍在本丸大門前。而羅氏家士兵上前雙手拖著這些人的雙腳，將屍體移開，清出門前的空地來。
「破門。」
看著一片黑色鎧甲，背後插著羅氏家雄鷹旗指物的羅氏家士兵，聚集在大門前，吉田重政大喝一聲，下達了撞門的命令。
隨即六名身形魁梧彪悍，赤膊著上身的羅氏家士兵，合抱了一顆原木，奮力朝本丸沒多少防禦力的冠木門上撞去。
沒幾下脆弱的冠木門，就被羅氏家士兵一下撞破，羅氏家的士兵集體歡呼一聲，一口氣衝進了本丸之內。本丸被攻破後，一般而論，籠城戰都到了這一步，守軍基本可以洗乾淨脖子，準備引頸就刃了。
洞開的本丸大門內，二十多級的石梯上，天守的樓門緊閉著。吉田重政仍舊叫人用木頭撞開大門，殺進了天守。
吉田重政持著長槍進入天守後，看見作最後抵抗是七八個名手持武士刀，穿著一身公服的老頭，他們多應該是杉家的世代家臣。這幾個老頭雖上了年紀，但刀法老辣，不過終還是上了年紀，腿腳不利索，造成不了什麼麻煩。而他們頭頂，通往天守樓上的樓梯後面，隱隱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聽令，婦孺不得殺害，至於男丁，無論老幼，全部斬殺。」吉田重政當即下令道。
「是！」生擒住敵人的婦孺家眷，同樣是大功一件，比殺他們更有效。所以眾將們自然非常樂意如此執行。
「殺！」隨即吉田重政大喝一聲，率領著羅氏家眾人殺向了天守閣中還在抵抗的眾杉家武士。
而正當天守閣下方眾人在激戰之時，在天守閣的上方的大廣間中，豐前杉家家督杉重矩才剛剛將一把肋差反插到了自己的腹部中。大量的鮮血正不停地從其腹部流淌出來，逐漸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血攤。
在身體由於疼痛而不由自主地向正前方傾倒，眼睛也逐漸模糊起來的那一刻，杉重矩卻是突然大喝一聲：「陶隆房，爾不得好死！」
是啊，在得知大手門被羅氏家突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一次他是被陶隆房給出賣了。因為為了防備羅氏家的攻城，前一段時間杉重矩才專門對大手門進行過修繕加固的，以羅氏家這些日子以來表現出的攻擊力，即便是再被他們那些會發出濃煙以及傳出巨響的攻城武器攻擊，也還可以堅守一年以上呢。而且為了以防萬一，大手門實際上是一共由三棟大門前後構成的。是故，能夠以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打開城門，那麼只有在城內將城門逐一打開的這個辦法了。而今晚恰巧是陶家的軍勢負責駐守城門一帶的區域。
在得知大手門失守後，杉重矩連忙派人前去召集陶家此次前來支援杉家的援軍將領，卻是得到了一個人去屋空的回報。這個時候杉重矩已經完全確認大手門真的是陶家的人趁著黑夜將杉家駐紮在那裡的守兵殺害後，然後打開的了。只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同為一個陣營的陶隆房竟然會如此害他。
死也不瞑目的杉重矩自然是不知道，陶隆房在獲得一些當初杉重矩跟大內義隆有關陶隆房的書信後，此時已經將他視為與相良武任是同黨了。所以在此前給政良的書信中，他開出了協助羅氏家對付杉家的議和條件（這也正是最令政良心動的條件）。陶隆房也算是在借刀殺人了。但是他也會在關鍵時刻在杉家的背後狠狠地推上一把的。
這一次，在吉田重政拆開政良給他的錦囊妙計的時候，自然也是知道了本家與陶家的秘密協議，於是他當即按照書信中的方式暗中與城中的陶家守軍將領取得了聯繫。並且最終約定在這個晚上發動對松山城的襲擊。而陶家的將領在暗中將守衛大手門的杉家士兵殺死並且打開城門以後，也按照與羅氏家的約定，直接從大手門處撤出了松山城，然後連夜趕往海邊早就守候在那裡的水軍船隻那裡，準備在第二日天亮時坐船返回周防國了。至於豐前國今夜之後將會是怎樣的情景，已經不是陶家會關心的了。在陶隆房與羅氏家的議和條件中，陶隆房已經放棄了對豐前國的所有權。
當然在得知自己被陶隆房狠狠地陰了一把後，杉重矩也當即做出了反應，他馬上將唯一剩下的次子杉正重召喚到了跟前，將陶家與羅氏家暗中聯合謀害杉家的事實告訴了杉正重，並且在知道此時城中的其他各家援軍恐怕都已經匆忙退走的情況下，讓杉正重連夜逃出松山城，趕往杉家在豐前國的其他城砦，以杉家家督的名義再次召集起豐前的眾豪族聯合抵抗羅氏家的入侵。而他自己本人則是選擇留在了松山城中，與這一座養育了數代杉家人的城砦共存亡。
杉重矩的選擇是正確的，羅氏家的確是很快地攻佔了松山城的各處地方，而當初那些信誓旦旦會全力支援杉家的豐前眾豪族卻是在得知松山城大手門被攻破的那一剎那就開始從松山城後門撤退了。
當天守閣裡面最後一名頑抗的杉家家臣全身佈滿了箭矢地死在樓梯間上的時候，杉重矩也嚥下了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