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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四世同堂 一 嵐宮春深 文 / 寧馨兒1919

    一嵐宮春深

    「駙馬怎樣了?」

    承平公主看到蘇林還守在門口,黛眉微微蹙起,蘇飛燁自從回來之後,就閉門不出,就連她也不肯見,讓她只能從蘇林這裡瞭解下他的情形。若不是她脾氣好,換了別的金枝玉葉,只怕直接就讓人拉開蘇林闖了進去。

    「參見公主!」

    蘇林一見到她,先是行了個禮,繼而有些為難地說道:「回公主,駙馬爺一直不肯出來,卑職也不是很清楚——」

    承平公主望著他,靜靜地說道:「那你就讓我進去!」

    「可是——」

    蘇林遲疑了一下,看著公主有些憔悴的神色,心下忽然有些不忍。不管是裡面的駙馬,還是眼前的公主,都不是他能夠應付得了的。

    只是,若這樣下去,他們兩個不好過,他也一樣不會好過的。

    「公主,不如——」

    他低低地說了幾句,承平公主有些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好一會,方才點了點頭,叫過兩個侍衛來,吩咐了幾句,兩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上前便將蘇林一左一右架了起來,拖到了外面去。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承平公主一人,她卻又開始猶豫了。

    這一次,蘇飛燁公報私仇,險些被皇帝當場處置了,如今回到京城,皇上卻久久沒有頒下正式旨意處置他,他也就整日閉門不出,名義上在家中思過,可她卻知道,他在這裡所思所想的,絕不是這一次的錯失。

    心下雖然有些酸楚。承平公主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輕輕地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駙馬——」

    剛一進去,她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房中一片漆黑,所有的簾子都拉著,陰沉沉得散發著一股近乎**的氣味,壓抑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輕呼了一下蘇飛燁,卻不見他回答,走了幾步,卻碰到個東西,撞得她小腿生疼,差一點摔倒,忍不住痛呼了一聲,而裡面依舊悄無聲息。那人,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一樣,根本就不關心她的好壞。

    她忍著痛,摸著黑站起身來,深吸了口氣。

    這樣下去。他永遠不會清醒,永遠不會明白,他現在擁有的,到底是什麼。

    這個傻瓜!

    她突然有些憤怒起來。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這樣激烈地情緒,從小到大的教育,都讓她恭順溫雅,溫柔得體,從容淡定,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控制情緒,只有那樣。才是一個合格的「淑女」。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突然想起的,是那個在公堂上猶自放肆任性的女子,同樣的容顏,是她的時候,眉眼中從來不曾有過那般激烈燦爛的火花,或許也正因為那樣,她才可以在君家那樣地環境裡生活下去。而且活得比誰都要痛快淋漓。甚至跟君宇辰能夠生死相隨,那樣熱烈絢爛的感情。是她一生中,連想都不敢去想的。

    而她,這一生唯一爭取過的一次,卻是死亡。

    想到那一次,她咬咬牙,死都不怕了,還能有什麼可怕的。

    承平公主轉過身去,走到窗前,「唰」地拉開了窗簾,隨著一幅幅窗簾帷帳被拉開,外面的陽光投射了進來,照在房中,那透明的金色光線裡,漂浮著無數被她激起的飛塵,細碎地反射著點點陽光,晃得她也不由得閉了下眼睛。

    「關上!」

    身後終於傳來了低低地吼聲,嘶啞無力,像是從被撕碎的胸腔中生生擠出來的一樣,破敗晦暗,艱澀而恐懼。

    「快關上!」

    承平公主靜靜地站在窗前,並沒有回應他,更沒有關上出窗簾,甚至又伸出手去,打開了窗子,讓外面清新的風吹了進來,吹動簾帳,簌簌作響。

    「我讓你關上!」

    裡面的聲音,從一開始地慌亂到驚恐,終於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承平公主轉過身來,背負著陽光,望向最裡面的臥房,平靜地說道:「我不會關的,要關上它們,你就自己過來——」

    一陣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過後,一個疲憊地身影慢慢地從黑暗裡走了出來,剛剛到有光亮的地方,就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擋在眼前,停了下腳步,終於還是沒有走出來,飛快地轉身退了回去,躲到床後的角落裡,坐在地上,將頭埋在膝間,生怕看到一絲一毫的光線。

    承平公主等了好一會,看到他居然還是退了回去,失望地歎息了一聲,緩緩地朝他走了過去。

    「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一切了嗎?」

    「到底,你是要逃避所有人,還是——逃避我?」

    「飛燁,你起來,回答我!」

    她走到了蘇飛燁的面前,俯瞰著他,他的帽子早已不知扔到哪裡去了,長長的烏髮披散下來,凌亂糾結,清瘦地後背在微微顫抖著,彷彿在忍受著極大的煎熬,只是,不管她說什麼,他都像是沒聽見一樣,根本不肯抬起頭來看她一眼。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承平公主俯下身去,蹲在他的身前,伸出手抱住他的頭,想要讓他抬起頭來,可他拚命地掙扎著,從她手中掙脫,退縮在牆角,依舊低著頭,拚命地擺著手,「你走!你走,我不要看你!你走!你走!」

    承平公主悲哀地望著他,眼中慢慢地流下淚來。

    她知道他為何而逃避,也知道他為何而傷心,只是眼看著他這樣放棄一切,放棄自己,她明明有著唯一可以打開他心門的鑰匙,卻不敢拿出來。

    「你要記住。你這個重生的機會,千載難逢,卻是違背了天規的,你若是告訴了別人,就等於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到那時,天劫降下,你便會魂飛魄散。甚至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明白嗎?」

    那個神仙輕靈地話語,猶在耳邊。

    她才是那個真正地橙小舞,那個曾經與他青梅竹馬,海誓山盟地橙小舞。

    她原以為,就算她不說,他也可以感覺得到,可以明白她地心意。可以重新接受這個僅僅是改變了外表的她。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娶她,並不是因為發現她的熟悉,感覺她的癡情,而僅僅是為了駙馬這個名份。為了這名份給他帶來的權力地位,可以去奪回他想要的人,可以去報復他所恨的人。

    她所做地一切,她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統統都被他無視了。

    這一次御錦案的真相,她早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卻一直站在他的身邊,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等看到他為了找回自己,對君家和橙小舞所做的一切,她有過感動有過欣慰,卻無法告訴他。她一直在他的身邊。

    所以,她才沒有揭穿他,眼看著他要冤殺君宇辰,眼看著他為自己「報仇」,而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出現,那麼輕輕一筆。就抹殺了他所有的努力。非但剝奪了他原來的一切,而且將他幽禁在這嵐宮之中。名義上地閉門思過,實際上,已經扼殺了他所有的仕途。

    對他而言,失去了復仇的目標,再也找不回那個人,甚至連最後一點尊嚴和前途都失去的時候,他已然一無所有。

    「燁,不要這樣,你抬起頭來,看看我是誰?」

    承平公主滿面淚痕,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頭,不顧他幾日未曾清洗地頭髮上髒污與酸臭,細碎的吻深深落在他的額頭腮邊,落在他的耳後頸上,他越是躲閃,她便越是熱切,不顧一切地吻著他,摟著他,想要將他揉入自己地懷中,自己的身體。

    蘇飛燁已然不知道多久不曾進食,掙扎了幾下,不曾掙脫,恍惚中,那溫柔中帶著幾分潮濕的吻,竟有幾分熟悉,熟悉得像是記憶中那個讓他刻骨銘心的女子,那個已然消失不在的女子。

    「小舞?」

    他喃喃地叫出那個名字,那個曾經刻在心上的名字,伸出手去,抱住了懷中這具溫軟纏綿的身體。

    「小舞……」

    她緊緊地抱住他,淚水潸然而下。

    不論如何,他叫的念地想的,始終還是她,儘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飛燁,是我,一直是我——」

    她在心中默默地喊著,不能訴諸於口,只能用肢體來纏著他,想起當初曾經一起念過的一句詞——

    「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聽他依舊喃喃不已地念著自己的名字,她不顧一切地吻在他的唇上,靈巧的丁香舌掃過他的唇瓣,在他喘息之間,探入他地唇齒之內,探索者撩撥著,成親這麼久,他都不曾真正地吻過她,反倒是那些遙遠記憶裡青澀地初吻,深深地刻在她的記憶中,讓她努力地回憶著,試圖學著當初他地動作,去喚醒他的記憶。

    只是那熟悉的味道,讓她的全身都戰慄起來,這個吻,甚至比他們洞房那天那敷衍式的同房還要讓她震顫,整個身子都像是被電流貫穿一般,又酥又軟,幾乎沒有力氣再抱住他。

    蘇飛燁在恍惚中,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用力地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將她收入懷中,她那清新香甜的滋味,讓他依稀想起了什麼,笨拙的吻讓他等得不耐煩了,索性回吻過去,強勢地掠奪著她口中的芳香和柔軟,讓她整個人都在他的懷中顫抖著。癱軟下來,化作一汪溫柔的泉水。

    不知何時,身上地衣衫已經被解開,滑落下去。露出裡面鮮紅的肚兜,那大紅緞面上的碧綠荷葉,一對交頸鴛鴦在湖面上纏綿恩愛,落入他的眼中,不由得怔忪了一下,那畫面和繡工,好生熟悉。

    「燁——」

    見他突然停下了動作,她忍不住輕喚了一聲他地名字。

    可是——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迷亂的眼神變的清明起來。

    她終究不是她。

    他坐直了身子,原本炙熱的肌膚,也慢慢冷卻下來,看著她凌亂的衣衫外裸露的肌膚,在陰暗的角落裡,白的耀眼,他不覺有些歉疚起來。

    這一場失敗的復仇裡,她,是最無辜的一枚棋子。

    他已經負她太多太多,到了最後的時刻,不該也不能,再傷她一次。

    「公主——對不起——」

    她猛地睜開雙眼,發覺他又退回了陰暗的角落裡,低垂著臉,頭髮擋在了前面,讓她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知道,他還是沒有認出自己,還是不肯放開他自己。

    她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自己該傷心還是高興。

    他始終深愛的,依舊是自己,而不是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

    就連金枝玉葉榮華富貴,也不曾動搖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這樣的深情恩寵,讓她如何能不感動。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卻不能接受現在的自己。

    這樣的理由,這樣的原因,讓她當真哭笑不得,可是更要命的,是她無法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如果不說。她還能這樣守著他的人,一旦說了,卻是天地間永遠的分離,她就連想要留下一絲一縷的魂魄陪著他,都做不到了。

    「不用說什麼對不起,飛燁,我只是不想你再這樣下去了,你明白嗎?」

    她輕輕地歎息一聲。站起身來,整理好身上地衣衫,幽幽地說道:「你這樣糟踐自己,只會令仇者快親者痛,就算是那個人,也不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的,你振作起來,我跟你一起去見皇兄。向他請罪——」

    「不必了!」

    蘇飛燁打斷了她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整了整衣衫,跪在地上,朝著她深深一拜,「蘇飛燁承蒙公主厚愛。不勝感激,只是待罪之身,又豈敢玷污公主?還望公主忘記飛燁,從今以後——以後都不必再來了!」

    「為什麼?」

    承平公主後退了一步。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就這樣毀了自己?就打算這樣自暴自棄下去?你以為,這樣她就能安心,就會高興了嗎?」

    蘇飛燁伏在地上,靜靜地,一言不發。

    承平公主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從報仇失敗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全然放棄了自己,但求一死。這些天來。他躲在這裡,並不是什麼閉門思過,而是在懷念過去的種種,想著到另一個世界與她相會,卻不知道,她由始至終,就在他的身邊。

    飛燁,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是誰。

    她悲哀地看著他。慢慢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無聲無息地哭泣了起來,淚水如泉湧下,打濕了他的衣衫,冰涼得沁入他地肌膚,讓原本已經心死如灰的人歉然地抬起頭來,看著滿眼悲哀的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對不起,公主,飛燁今生已然負了一人,如今又負了你,滿身罪孽,縱使一死也無法贖還,還望你就此放下,不要再管我了。」

    「放下?」她淒然一笑,「我若放得下你,又怎會不惜賭上自己的魂魄,來與你相會?」

    「你?」

    蘇飛燁愕然地望著她,看著她淒楚絕望的眼神,心底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她深深地望著他,喃喃地念著首詩: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蘇飛燁全身一震,這首李商隱的詩,是他上京赴考之時,她繡在錦帕上送與他的,原本是要他記住自己的相思之情,卻不想,那一別,竟成了今生永訣,從此陰陽相隔,再不得相見。

    而如今,這首詩,竟又從承平公主地口中吟出,她那楚楚可憐的神色,哀婉淒絕的眼神,都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得,竟讓他有些害怕起來。

    「你——你——你到底是誰?」

    她卻並不回答,只是淚如雨下,輕聲唱道: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慇勤為探看……」

    「小舞?」

    蘇飛燁又驚又喜,這曲子是他親手所編,與尋常市井傳唱的絕不相同,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會唱,只是,眼前明明是截然不同地一個人,為何又會唱出他們當年的歌?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那雙纖手,卻無比的冰涼,她淒然一笑,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

    告訴他,是對是錯,她已經分不清了,只是知道,不論哪種選擇,自己都無法再與他在一起了。

    「小舞!」

    蘇飛燁無比肯定地叫出她地名字,縱然她不說,他也終於明白,為何袁不破看到她之後,會說是天意,為何一個素未謀面的公主會突然下嫁與他,這一年多來那麼多點點滴滴,她曾經給他那麼多的提示,他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根本不曾看到,他遍尋不到的人,他一生摯愛的人,就在身邊。

    他緊緊地抱住她,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再次不見了,激動得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小舞小舞,真的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她輕輕搖著頭。含淚偎依在他的懷中,汲取著他胸膛上地溫暖,感覺到自己地身子一點點冷下去,彷彿生命也隨之在點點滴滴地流逝著。

    他低下頭,細細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痕,仔細地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分每一寸容顏。為何他沒有早一點發現,她就在他的身邊,縱使容貌不同,可那眼神那動作,那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對他的深情愛戀,分明只有她才會有地一切,他居然都錯失了。

    「小舞小舞,原來你一直在這裡。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真傻,我差點就要錯過了你,以後——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

    她苦笑了一下,卻無法開口,只能靠在他地胸前,無聲無息地落淚。

    他吻去她臉上地淚水。那鹹澀的淚水流入口中,讓他感覺到她心底地哀傷,也不由得傷感起來,「小舞,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

    他的話未說完,她已然湊上嘴來。堵住了他的雙唇。那冰涼的唇瓣清新芳香,卻帶著種決絕地力量。讓他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完成之前未做完的事。

    看到她纖頸和肩頭胸前的紅色印記,他不由得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難怪她會放棄一切矜持和尊嚴,想要喚醒他的意志,她做了那麼多,他卻懵懂不知,幾乎要錯過——

    「小舞——」

    叫著她地名字,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放棄了,不要再錯過這最美的時光,他飛快地解開了她的衣衫,再看到裡面那鴛鴦戲水圖案時,頓時恍然大悟,他這個傻瓜,竟然忘記了,這幅圖,明明就是他當年為她所畫的花樣,她這般細細地用千針萬線縫製了戴在身上,就是希望他能明白,而他,卻像是完全瞎了眼一樣,根本就忘記了這些。

    她不言不語,雙唇緊閉,任由他在身上施為,只是眼角地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癡癡地看著他,念著他,這些時光裡,最渴求的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她卻怎麼也無法高興起來。

    因為,這片刻的歡娛,就如同那夜空裡的煙花,璀璨過後,再無一息留存。

    「小舞——」

    蘇飛燁大喊著她的名字,用力地將她攬入懷中,感覺著她的顫抖和柔軟,那種久違了的活力彷彿一下子重新注入他地體內,讓他整個人如同重生一般,充滿了希望。

    「燁——」

    她終於開口,低低地,叫出了他地名字。

    那一霎那,有一團小小的光球,閃爍著七彩地魂光,隨著她的話語,從她的口中逸出,留戀地在他的身邊盤旋了幾圈,然後,化為萬千光點,如同這世上最美的煙花——綻放,消散,再無聲息。

    「小舞——」

    蘇飛燁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奇景,一種恐懼的感覺猛然襲上心頭,再低頭時,看到她依舊在自己懷中,只是,一雙溫柔含情的眼,悄然閉合,再也不能睜開,像從前那般,無時無刻,都在身後默默地看著他,守著他,等著他。

    而如今,她好不容易讓他認出了自己,好不容易能夠再跟他在一起,卻在他最開心最快活的時刻,再一次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

    他抱著她漸漸冷卻的身子,如冰似玉,忍不住仰天長嘯了起來,悲苦哀號,胸膛裡像是被人生生掏空了五臟六腑,空茫茫地痛,痛得無處躲避,無處隱藏。

    「啊!」

    他如同瘋了一般,抱著她痛呼了起來,直喊得聲嘶力竭,雙目眥裂,眼角流出的,儘是鮮紅的血淚。

    這一生,這一世,為何每一次,他都是錯過。

    難道是天意注定,故意在這般捉弄他、折磨他,非要在他最高興最幸福的時候,給他最重的打擊。

    在他紅袍加身三元及第的是,得知橙小舞嫁入君家。

    在他終於找回自己最心愛的人,終於跟她在一起時,她卻又飄然而逝,連一句話,都沒留給他。

    為什麼,上天要這般折磨他們,讓他們相遇相知相愛,卻又不能相守,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還要給他最後如此慘烈的一擊。

    蘇林一直在門外守候著,承平公主吩咐過,不管有什麼動靜,都不可進去,他性子堅忍,原本就不是好奇之人,如此等了又等,不管裡面什麼聲音,都不曾轉過頭看一眼,直到此時此刻,聽到裡面傳來蘇飛燁那般淒厲哀絕的長號,彷彿遭遇了人世間最痛的打擊,那哀號聲就連他聽了,也不由得心中酸苦,更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這般痛苦。

    只是莫名之間,隨著裡面那淒厲的哀號聲,外面的天色也突然暗了下來,轉眼之間,原本湛藍的天空被濃密的烏雲遮掩,滾滾烏雲如同在宣紙上潑灑開來的墨汁,侵染開來,慢慢地朝著下面壓去,雲層之間,隱隱可見電閃雷鳴。

    沒等蘇林反應過來,就見眼前一道閃電劈落下來,一聲轟然巨響之後,他面前的嵐宮竟然被天雷擊中,屋頂上被炸開了一個碩大的洞,到處碎瓦飛濺,他一驚之下,也顧不得承平公主之前的吩咐了,猛地推開門衝了進去。

    「公主!駙馬!小心——」

    他剛衝進去看了一眼,就立刻呆住了。

    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裡,到處一片焦黑,天雷在大殿頂部劈開了一個大洞,炸得房中所有的陳設家俬俱成粉末,最可怕的是裡面臥房之處,原本安放龍鳳大床的地方,已然是空蕩蕩的一片,只有地上一個漆黑的深洞,根本不見了承平公主和蘇飛燁。

    他們兩人是生是死,已無人知曉。

    雷動嵐宮,公主夫妻雙雙失蹤,傳到了皇帝那裡,自然是震怒不已,蘇林被下獄定罪,流放邊疆,而之前御錦一案,卻悄無聲息,像是有人抹去了所有相關人的記憶,讓他們再也想不起那金陵城裡曾經富甲一方的君家,更想不起,這曾經發生過的傳奇。

    而承平公主所住的嵐宮,從此再無人敢住,那一天的天雷之威,雷動九州,讓所有人都震駭不已,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在那白晝雷劫之時,竟有人看到,有一顆極亮的星辰,從天空墜落,跌入凡塵,再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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