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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卷 鳳御天下 第三十九章 活著 文 / 朵畫

    第三十九章活著

    這句話,如同最利的劍,瞬間穿透了封璃的心,鮮血淋漓。

    她說,來生再也不要遇見他。

    淚在不知不覺間,湧出眼眶,鋪了滿臉。

    可他仍舊咬著牙,將匕首插在山石的縫隙中作為支點,用手摳著石壁,一點點往側面攀爬。

    他在心裡拚命告訴自己:你要活著,必須活著。

    你只是……不得已。

    指尖漸漸在堅硬的岩石上,磨出了血,但他麻木得感覺不到疼痛,心彷彿已經碎成了塵,也隨風,墮入了那片茫茫白霧……

    此刻,蘇淺終於艱難地趕到了山頂,當她看著空蕩蕩的懸崖,整個人如同如瘋了一般地衝過來,撕心裂肺地喊著「鳳歌」。

    封玦慌忙攔住了她,將她緊緊抱進懷裡。

    遠處的山麓,佇立著一個悲傷的身影,風揚起他的衣袂,他就那樣靜默地看著,她在別人懷中慟哭,心痛如割。

    這時,封玦的親信已經找來麻索,他將蘇淺安置到旁邊,自己則將繩子綁在腰間,縱身躍下,去尋找鳳歌。

    「你也要小心。」蘇淺流著淚,趴在懸崖邊緣,看著萬丈深淵,祈求上天庇佑,他們誰都不要有事。

    然而,直到麻繩放至極限,封玦也未見到封璃和鳳歌的蹤影,他懸在絕壁上,茫然望著腳下,心中劇痛。

    這一刻,關於他們三個人的那些純真過往,忽然都紛紛雜雜地湧回了腦海。

    那兩個小小的少年,和那個明媚的少女,曾經的青澀時光。

    璃,歌,你們真的都離我而去了嗎?封玦潸然淚下。

    直到聽見崖頂傳來蘇淺焦急的哭聲,他才回過神來,慢慢向上回攀。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那棵幾近折斷的小樹,還有石壁上延伸的痕跡,心中頓時狂喜,慌忙以腳蹬石,向後延展了身體去往更遠處眺望。

    然而,當他看清遠處的那個移動的點,卻頓時覺得酷寒入心——只有封璃一個人。

    鳳歌呢?

    「封璃你這個混蛋!」他無法自控地大罵,聲音在整個山谷中,久久迴盪。

    遠處的封璃,似乎也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反而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身影在山的另一端隱沒……

    當封玦回到崖頂,面對蘇淺的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封璃……他怎麼了?」蘇淺問這句話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她方纔,也聽見了封玦的怒罵聲。

    封玦的拳頭,在身側攥了又攥,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他……逃了。」

    「那鳳歌呢?」蘇淺的喉間,頓時湧出一口腥甜,眼前發黑。

    封玦忙扶住她安慰:「你別急,我們下山,去崖底找,興許沒事呢,對不對?」

    「對……對……」蘇淺虛弱地抓著他,如同抓著最後一絲希望,聲音哽咽發顫:「她不會有事的……說不定被人救了……或者……我們快去找……快去……」

    封玦望了一眼遠處的夜騏,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抱起了蘇淺,一行人下山。

    夜騏始終站在那裡,望著他們離去,唇邊笑容慘然。

    她再不要他了,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曾。

    **************

    深淵之下,是個四面封閉的幽谷。

    當他們艱難地沿著幾乎垂直的絕壁攀下去,已是暮色沉沒的最後一刻。

    而這個地方,連野草都竄到半人高,樹木更是遮天蔽日,遠處似乎還有悉悉索索的怪聲,陰森駭人。

    「點燃火把。」封玦沉聲命令。

    他們往密林深處走去,蘇淺此刻,已經不知道害怕,只顧焦急地張望尋找。

    但是,一無所獲。

    不僅如此,他們發現,無論走哪條路,最後都會回到原處。

    他們迷路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們所能憑借的,只有微弱的火光。

    而且他們發現,人在這林中呆得久了,頭越來越昏沉。

    尤其是沒有武功的蘇淺,此時已經暈厥。

    「先停下來休息片刻。」封玦抱著蘇淺在樹旁的石頭上坐下,擔憂地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中焦灼。

    他隱約覺得,這裡透著古怪,不像天然使之,倒像是人為布下的迷陣。

    可是,破解的法門在哪裡?他蹙眉思索,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發現遠處的密林邊緣,有道暗影一閃。

    「誰?」他出聲問道。

    回答他的,卻是一聲鶴鳴。

    大驪怎麼可能有鶴?他更是覺得怪異,隨即將蘇淺交給身邊的人,自己掠上身邊最高的樹梢頂端察看。

    只見蒼穹之下,雲霧之間,映著清冷月色,竟真的有鶴影翱翔。

    這谷中,莫非有世外高人?封玦心中一動,足點樹梢,追隨那鶴而去。

    那只鶴也像是故意引路,始終不緊不慢地飛在他前方。

    幾起幾落,封玦發現自己竟已到了樹林之外,頓然領悟,原來,破陣的法門,便是上到高處,將自己置身局外,方能破局。

    這倒也像是,某種人生禪理。

    然而就在此刻,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聲狼嚎,擔心還留在林中的蘇淺,他不得不先放棄追鶴,沿原路返回林中。

    果然,幾個親信此刻正圍成一個圓圈,將蘇淺護在正中央,而四周的黑暗中,閃著瑩瑩綠光,群狼正在逼近。

    封玦飛身下去,抱起蘇淺。狼群發現這邊有異動,立刻呼嘯而來。

    侍衛立刻出劍,刺死了最先撲上來的那兩隻,頓時狼群更加瘋狂地進攻。

    「不要戀戰,上樹。」封玦急忙命令,所有人使輕功,掠出了狼群的包圍圈。

    而到了密林頂端,封玦驚訝地發現,那只鶴居然還沒走,而是在樹林邊緣盤桓,似在等待。

    沒有過多猶豫,他即刻率眾跟上。

    出了樹林,那只鶴繼續向前飛,直至將他們領到一個山洞前,才在夜空中打了個旋兒,消失不見。

    而這時,離了樹林裡的瘴氣,蘇淺也慢慢清醒過來,虛弱地問封玦:「這是哪兒?」

    封玦望了一眼那個幽深黑暗的洞口,深吸了口氣:「進去看看吧。」

    侍衛重新點燃了火石,他們小心地冒著腰,魚貫而入。

    「有人。」走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叫起來。

    蘇淺和封玦忙凝神去看,頓時心中狂喜: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分明是鳳歌。

    蘇淺又哭又笑地比劃,說不出話來。封玦忙將她抱到鳳歌身邊。

    可是等看清鳳歌的模樣,蘇淺的心,瞬間碎了。

    她遍體鱗傷,身下有大灘的血,甚至還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蟲子,正在貪婪地吸食那鮮血。

    蘇淺想去探鳳歌的鼻息,可越到近前,手顫抖得越厲害,最後孩子般的趴在她身上大哭。

    突然,一個詭異的聲音,似從天外飄來:「她暫時還沒死。」

    蘇淺猛地抬起頭來,四處尋找說話的人。

    「不過,她離死不遠了。」接下來的話,又將蘇淺剛升起的一點希望,打回谷底。

    那聲音似乎在故意戲耍他們,等了半晌又悠悠然送來一句:「但也不是完全沒救。」

    「告訴我……怎樣才能救她……求求你……告訴我……你讓我做什麼都願意……」蘇淺跪倒在地上,對著那個聲音來源的方向,重重磕頭。

    「什麼都願意嗎?」那聲音反問。

    「是。」蘇淺毫無猶豫。

    又是片刻死一般的寂靜,蘇淺的眼中,焦灼得已經快要沁出血絲。

    終於,那個聲音再次降臨:「她失血過多,已無藥可救,除非……」

    「除非什麼?」蘇淺急忙追問。

    「看見旁邊吸血的蟲子了嗎?這種蟲的名字,叫血蠱。」

    僅是這個名字,就讓聽的人覺得心中一顫。

    「血蠱若是入了體內,每日用同宗同胞的人的鮮血餵養,便能替失血之人,維持住精氣不散。」那人的話剛一說完,蘇淺就欣喜大喊:「我便是她的同胞姐妹,用我的血來養蠱吧。」

    那人似輕輕歎了一聲,又繼續說:「這可非一朝一夕之事,最初的三天,每日約需一碗血,之後的七七四十九天,每日減至半碗,之後便是以每日十滴,一天都不可間斷。如此餵養之法,或許她還沒醒來,你便已先虛耗而死。而你死了,她同樣還是會死。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願意。」蘇淺緊緊握著鳳歌的手,流下淚來。

    她們本就是同日生,就算再同日死,又何妨?

    至少,她們不會分開。

    「那她……還會醒過來麼?」蘇淺哽咽著問。

    「看她的造化罷。」一個木匣,伴著這句話的尾音,落在蘇淺腳邊:「這裡面,便是血蠱之王,讓她吃下。」

    蘇淺打開了匣子,裡面那只足有拇指大小的蠱蟲,讓人望而生畏。

    但她仍是咬緊了牙,伸手捉住它,顫抖著餵進了鳳歌的口中。

    那血蠱王一接觸到溫熱的唇,便立刻鑽了進去,自喉間迫不及待地滑下,甚至能從肌膚外,看到它爬行的痕跡,十分可怖。

    「現在便必須即刻以你的血養蠱,不然蠱蟲便會吞噬她自身的精血。」那人出言提醒,蘇淺立刻張口在自己手腕脈搏處狠狠咬下,將傷處送到鳳歌唇邊,看著鮮血自自己身上流出,再流到鳳歌體內,淚隨著血滴落。

    歌,我活一天,便定會讓你活一天。

    生死不棄。

    ************

    當喂蠱完畢,蘇淺已近虛脫,靜靜地伏在鳳歌身邊不動。

    那個聲音,又再次傳來,但這次,漸行漸遠:「今日可容你們在此處歇息,但明日清早即必須出谷,且永世不得再來,否則,殺無赦。」

    眾人面面相覷,但無一人多話。

    就這樣熬到天亮,他們出了山洞,只見清晨的陽光下,這谷中,美得恰似仙境。

    正在驚歎中,一隻白鶴從天而降,依舊如昨日一樣,引領他們穿越密林,然後振翅飛遠,只留下一聲清鳴……

    各自心中感慨這番奇遇,他們繼續上路,蘇淺走在旁邊,不時察看封玦懷中的鳳歌有無異樣,而她自己的臉色,也同樣蒼白,額上虛汗陣陣。

    封玦不忍,提出先停歇片刻,他們倚著樹幹坐下,蘇淺仍然緊握著鳳歌的手,不肯放開。

    這已經是世上,她還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就連她們的父親,也在剛剛重逢之後,又再度失去。

    眼前彷彿又浮現起蘇策臨死前的那一幕幕,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淚光,心若被凌遲。

    為何……為何是他……殺了父親……

    「淺淺。」正在想著,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渾身一震,卻沒有抬頭,垂在膝上的那隻手緊握,指甲將手心剜得生疼。

    「淺淺你怎麼樣,沒事吧?」夜騏疾奔過來,眼裡泛著紅血絲,形容憔悴。

    昨天,他明知道她恨自己,可他還是放不下她的安危,最終追隨而來,但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入谷。

    而黑暗中的山谷入口,竟彷彿有鬼障,他無論如何闖,就是進不去,急得快要崩潰,在外面整整等了一夜。

    一見蘇淺,他就只想將她擁入懷中,可她卻別開了臉,冷聲喝止:「別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慢慢地垂下,只怔怔地看著她的臉,低聲囁嚅:「我沒有……真的……」

    「我親眼所見,你還要狡辯嗎?」蘇淺抬起頭,眼神冷厲地看向他,逼著自己,不要現出淚光。

    「是他先要殺我,我才……」夜騏拚命想要解釋,他不甘心,真的就這樣失去她。

    「他要殺你?」蘇淺一字一頓地反問,語氣中帶著恨意和嘲諷:「他已是廢人,怎可能如此自不量力?」

    「他就是故意的。」夜騏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握住了蘇淺的肩膀,情緒激動:「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死,嫁禍給我,讓你一輩子恨我,你知道他在我耳邊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嗎?毀滅!他就是要毀滅你和我的感情。我怎麼可能在你的面前,殺你的親生父親?」

    他的搖晃,讓蘇淺一陣暈眩,但她仍是硬生生揮開了他的手,笑容絕望:「不要再狡辯了,夜騏。為了那樣東西,你的手上,已經染了多少無辜的人的血?更別說,爹是唯一知道那條線索的人,而當時,門外還站著同樣知道那個秘密,虎視眈眈的封璃,你殺爹滅口,對你而言,再正常不過。」

    「不,淺淺,淺淺。」夜騏著慌地還想去捉住她的手,她卻站起了身,再不看他,只低聲對封玦說:「走吧。」

    封玦深深看了夜騏一眼,終究還是站起來,和她並肩前行。

    夜騏依舊蹲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那片清晨的白光裡,彷彿被那亮光,刺傷了眼,視線變得模糊。

    而此刻的蘇淺,僵直著不停往前走,父親臨終前的話,在她腦中反覆迴盪,如同咒語。

    滅門殺父之仇,永世莫忘。

    是的,她不能再原諒他,不能。

    無聲的淚,隨著她的腳步,悄然灑落在碧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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