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卷 鳳御天下 第四十六章 休整 文 / 朵畫
第四十六章休整
翌日,沉祭也收到了李玉的飛鴿傳書,看完其中內容不由得勃然變色。
他知道陳閱大軍,有東行之勢,卻沒想到,此刻的夜騏,居然就在軍中。
若是夜騏親自率兵,東楚必破。
對於西桀來說,孱弱的東楚就好比一塊到了嘴邊,隨時可以入口的肥肉,而西桀之所以與東楚結盟,無非就是防止這塊肥肉被別人吃了。
如今倒好,夜騏居然先下手為強,這叫他如何捨得?
他立即打算將原本集中於封城的兵力,分出一股前去救援。可他的這一決定,卻讓封璃著了急:封城的守軍,好不容易才出現了弱勢,此刻更應該趁勝追擊,將他們逼至絕境,哪有撤兵的道理?
封璃的激烈反對,讓沉祭猶豫不決,卻也在心底,生出些不悅。原本助封璃攻打大驪,不過是想以人情換人情,最終得到那本書。他深知大驪和西桀,實力相當,想要真的一舉擊潰,並不容易,就算是今日的攻城之戰,西桀軍隊雖然暫時佔了上風,但對方凌厲的箭弩和頑強的防守,仍是造成死傷不在少數,這樣算來,他也對得起封璃了,可封璃現在卻像是真的拿著他的軟肋了一般,言行氣勢凌人,叫他不禁感到煩躁。
但表面上,他還是和顏悅色以待,只是在不斷傳回的各路消息中,坐立難安。
夜騏的軍,倒是行得異常爽快,兩天一夜,二十萬大軍,已壓至東楚邊境。
「疲兵易敗,今日先休整一晚,不必急著進攻。」夜騏下了命令,大軍隨即便在原地安營紮寨。
到了這時,夜騏也不再掩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故意露面,以勵軍心。
暮色西沉,營寨中燃起篝火,烤肉喝酒,好不痛快。
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因為他們的主子打仗,經常都是跟玩兒似地,但總能輕易玩死對手……
而一河相隔的東楚軍隊,見到這等架勢,更覺得心驚膽戰。
此時的東楚王宮中,一個麗容華服的女子,正在嚶嚶哭泣,她就是曾經親手掐死襁褓中的孩子以求謀位的東楚皇后,李玉的親生母親。
她伏在酩酊大醉的皇帝腳邊,流著淚搖晃他:「皇上,如今北越軍已經到了國門口,該怎麼辦哪?」
皇帝只是渾渾噩噩地一揮手,神情頗為不耐煩:「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是天下最能幹精明之人麼,問朕作甚?」
她被噎得無言以對。
皇帝則又拿過一旁的金樽,往嘴裡倒了一杯酒,對她視若無睹。
她的眼底,滑過一抹怨毒之色,再沒說什麼,慢慢站起身離開,走到門邊時,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背對著宮燈,臉色顯得異常陰冷:「陛下,一旦破宮,死的可不是臣妾一人。」語畢,廣袖一拂,慨然離去。
皇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自鼻中發出一聲冷嗤,又繼續喝他的酒,彷彿家國天下,都比不上這杯中物重要。
而皇后出門之後,並未直接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先去了東宮。
宮女看見她到來,立刻打算通傳,她卻揮手制止,逕自入內,只見錦褥中,太子正在酣睡,唇邊還掛著稚氣的笑。
她在床邊坐下,撫摸著他的小臉,長歎一聲。
他才五歲啊,若是真的國破家亡……
這只怕,也是報應。
親手殺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將宿敵也一併送上西天,之後她連續生了三個女兒,卻終究未能再得一子。
而當皇帝得知當年的真相,便再也不願理會她,最終,她甚至只能以藥物控制他,才脅迫得來恩寵,最終有了這個孩子。
若說悲哀,誰比她更悲哀?她在這一刻,仰頭望著閣頂的雕花,眼中有淚,唇邊卻是自嘲的笑。
死吧,大不了到時候,母后陪著你,一起死。她最終伸手抹去了淚水,俯下身,在太子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窗外響起細碎的異響,她立刻警覺,喝問:「是誰?」
數條黑影瞬間破窗而入,她強自鎮定地坐回床邊,將太子護在身後,大聲呼救,然而門外,悄無聲息。
她淒然一笑,以為他們母子二人,馬上將命喪於此,那些人卻豁然拜倒:「我們是大殿下派來保護您的。」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已是語無倫次:「大……大殿下……」
「是。」來人點頭:「大殿下朗淵。」
這個名字,讓她身體劇烈一晃,淚驟然而出:「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
「形勢緊迫,屬下來不及跟您解釋,等改日見到大殿下,由他親自告訴您吧。」來人回答時,眼底有一點不易察覺的譏誚。人曰,虎毒不食子,眼前的女人,卻能下得了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卻還淪落到要由那個本該死去的兒子保護,不知道此刻是何種心情?
不過這不是他們當下屬的人該插手的事,他得到的命令,只有保護其安全,其餘與他無關。
「娘娘是否先帶著太子殿下躲避?」來人詢問。
她此時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是呆怔地坐著。
那個孩子,居然……居然……還活著……她的視線,木然地移到自己的手上,回憶起當初,這雙手是怎樣扼住那粉嫩脆弱的咽喉,然後用力……
她渾身發冷,眸中已是空洞無神。
「娘娘。」來人再次輕聲提醒。
她終於勉強回過神來,卻心虛地避開眼神,微低著頭,吶吶地說:「不……暫時不用……」
再怕死,他們也畢竟是皇族,怎麼能在外敵還未入境之時,便先棄國而逃?
來人未再多勸,只是拱了拱手:「那我們便先退下,但會時刻守在附近,您不必過於擔憂。」
眼看他們的身影就要遁沒,她禁不住開口叫住:「他……還好嗎……在哪……」
「主子在北越,如今的名字,叫李玉。」只說了這一句,來人便率眾,徹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獨留她坐在燈下,淚水滴落,羞愧和悔恨將心撕裂……
而李玉派出的另一隊人馬,自然也沒閒著。
這兩天,他們一直跟在軍隊之後,可是因為陳閱之部,防守固若金湯,所以他們始終無法潛入。
今夜,全軍鬆懈,他們的機會,總算來了。
二更過後,喝酒的人也大多散開休息,只有幾班兵士輪流站崗,也是頗有困頓之色。
漆黑的河面上,有數人潛在水下,含著纖細的蘆葦桿借氣,自上游漂下來,到了營旁,悄然爬上了岸匍匐前進,越過邊防。
他們的目標,是正中央的那兩頂大營。
今日夜騏和陳閱,也陪官兵開懷暢飲,如今營帳內暗無燈火,定是已經歇息。
為首之人使了個眼色,其他人立刻分成兩組,分別襲向兩座營帳。
門口的衛兵,也在打瞌睡,毫無防備之下,一擊便倒,進去得很順利。
甚至在帳外,還能聽見陳閱如雷的鼾聲,而夜騏這邊,也是呼吸綿長均勻。
如此絕好的殺機,他們自是再等不得,迅速以各個角度,向床上人襲去。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他們躍起的一瞬間,便是身形一滯,眼神驚駭莫名。
原本寂靜的營帳,突然呼呼啦啦湧進來眾多官兵,將他們包圍。
燈火驟明。
夜騏根本就懶得起身,半撐著額,斜睨了這些人一眼:「李玉的人,還真是些雞鳴狗盜之輩,上不得大場面,隨便騙一騙就信了,你們當本王和陳將軍,是這麼好殺的麼?」
一眾刺客,追悔莫及,有貪生怕死之人,已經跪倒求饒。
可夜騏只是掩口打了個呵欠,揮了揮手:「朕最討厭叛徒,將求饒之人,慢慢活剮,其餘的人,就給個痛快吧。」
很快,營外響起了慘叫聲,夜騏卻充耳不聞,翻身倒下,這一次,才是真正的安睡……
今晚的北越都城,同樣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
李玉正在府中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消息,卻忽然有人闖進門來,神色慌張。
「出了什麼事?」李玉心中一凜。
「蔣崇……蔣崇……」來人幾乎不敢說。
李玉急得一把拎起他的衣領,低吼:「蔣崇怎麼了?」
「反了……蔣崇反了……帶兵逼宮。」來人終於將事情說完整了,李玉的腦子頓時嗡地一響。
「召集所有人馬,即刻入宮。」他咬牙切齒地命令。
然而即便禁衛府的人全部到齊,也不過三千之數,縱是以一當十,又怎抗得過蔣崇的十五萬大軍?
但無論如何,此時他都只能拚死一搏。
率眾到了宮門口,那裡已是重兵把守,蔣崇的副將俞沖,手執長劍攔住他,神色森然:「請李大人下馬。」
「你們好大的膽子。」李玉厲喝:「竟敢兵變逼宮,這可是誅滅九族的謀逆大罪。」
「若論大膽,誰的膽子,也比不過您李大人啊。」蔣崇慢悠悠的聲音,忽然自門內傳來,他的身影也隨即出現。
「此話何意?」李玉心中一顫,口氣卻依舊正氣凜然。
蔣崇呵呵一笑,往旁邊使了個眼色,頓時有士兵,從後面拖出來一個人。
「皇上。」李玉驚呼,隨即指著蔣崇怒斥:「你居然敢挾持聖上……」
「李大人,您可演戲可真是入木三分哪。」蔣崇拍了拍掌表示欽佩,又往身邊的「皇上」腿彎一踹,他頓時跪倒在地,大呼「蔣大人饒命,奴才不過是聽逆賊李玉差遣……」
李玉氣極,立刻揚手發出暗器,見血封喉,那人頓時倒地而亡。
蔣崇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大喊:「來人哪,捉拿這刺殺皇上的反賊。」
「你……」李玉到了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徹底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若承認那皇帝是假的,那麼他便是殺人滅口;若一口咬定是真的,那麼他便是親手弒君。
怎樣都是萬劫不復的死罪。
悔恨已晚,他再無廢話,指揮手下撲上去廝殺,自己則將一把暗器灑向蔣崇,妄圖報算計之仇。
可蔣崇早有準備,身影往後一閃,立刻盾牌齊刷刷地擋於身前,如銅牆鐵壁,李玉根本無可趁之機。
而在蔣崇之軍的人海戰術下,李玉的禁衛府精兵,折損無數。
他眼見敗局已定,再也顧不得其他人,只招呼了幾名精銳,拚命殺出一條血路,落荒而逃。
城門口自是不能去,他們只得冒險奔往曾經的太子府,走那條出城的暗道。
俞沖率兵在後追趕,還未到太子府門口,李玉身邊,已剩下兩三個人。
眼見已是無法逃脫,他們主動請纓:「主子,您先走吧,我們為您斷後。」
「好,好,我會永遠記得你們。」李玉的眼中,現出悲痛之色,腳下卻根本未停留,迅速進入府內暗道,並從內將入口徹底封死,獨自逃命。
當他終於出了城,遠望都城,不禁恍然,腳下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十年之業,毀於今日。
夜騏,我終究還是鬥不過你。
淒厲的慘笑,在夜色中久久迴盪,餘音未了,人已遠去。
回去吧,哪怕那個地方,曾經令自己痛,令自己恨,也總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