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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真珠簾外梧桐影 文 / 米可麻

    寧娥見琴絲暗中哭泣,並不開言安慰,反又緩緩道:「書桐是外來的不錯,可她也確是伺候得不錯。只是,她哪裡就越過你去了?哪一次賞她沒賞過你?又哪一次你的東西不強過她?你就這樣弄起小性兒來了?你才也說,是打小就跟我的,咱倆一起多年,經過那些事兒,我看你,比我妹妹也差不多離兒。人總說你性子急,脾氣大,我哪次不護著你?外人都說我寵壞你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有八分確實。」

    琴絲聽了,不由得痛哭起來,想說什麼,嗓子眼哽著,卻又說不出來。

    寧娥倒頗為平靜,又開口道:「你,去了的那個,再加上京裡的棋姿,原都是在家跟著我的,原以為,你是要一直跟我下去的,如今看來,也難說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你既然有這想頭,強留也不中用。」

    琴絲只管地下跪著,抱住寧娥的雙腿,拚命搖頭,寧娥低下頭看著她道:「不是你自己說要出去?如今又哭成這樣,想是還念著多要些嫁妝?」

    琴絲憋了半天,聽這了句話,終於開得口道:「大奶奶!」卻也只說了這三個字,再也說不下去。

    寧娥等了片刻,見她眼淚收了些,才又道:「鬧夠了沒有?這麼大個人,還跟個孩子似的,你瞧給我這裙子上糊得的眼淚鼻涕。」

    琴絲見寧娥如此說,才漸漸收場,寧娥道:「書桐伺候得好,你應該替我高興,我屋裡多個能使喚得上的丫頭,你也輕些擔子,如何只管這般拈酸?今後若真有了婆家,可不能這般使小性!」

    琴絲本自慚愧,聽了這話,又羞澀起來,嘴裡輕聲道:「大奶奶這半日取笑的也夠了,還只管這樣說奴才。」

    琴絲哼一聲道:「說不得你?這些都是良言,縱苦口些,你也得吃下去,不僅要吃下去,還得在肚子裡過一過,好好領會得才行,若今後還像現在這樣,一點小事就火撩著腿子一般慌張,那才有你好日子過呢!」

    萼兒興沖沖從屋外一頭扎進屋來,嘴裡直叫道:「大奶奶,大奶奶,喜事來了!」話沒說完,因見琴絲地下跪著,抹眼淌淚的,寧娥又一臉正色,只得剎住腳,收住口,立在原地,發起呆來。

    琴絲一下站起身來,寧娥心裡復又好笑起來,心想這丫頭性子真硬,且是要面子得厲害,以後倒真得好好看著她些。

    琴絲轉過臉不看萼兒,卻悶著聲音道:「什麼事兒,值得你這樣慌慌張張,蟄蟄蠍蠍的?越大越沒了規矩,進來也不言語一聲,你當這裡是你自己姥娘家呢?!」

    寧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出來不打緊,那笑就跟決了堤的河水一般,直淌了個漫天浸地,萼兒看著寧娥笑成這樣,站著直發愣。琴絲羞愧難當,便道:「裡屋香倒消了些,我鏟鏟那灰去。」汗巾兒捂臉,一轉身,進裡面去了。

    萼兒呆呆看著琴絲的背影,說不出話來。寧娥還是笑,開口問道:「到底什麼喜事?害你惹琴絲這頓罵?」

    萼兒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頓時滿面笑容,說道:「回大奶奶,大爺要回來了!!」

    寧娥嗖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向前,直問到萼兒臉上:「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萼兒忙回道:「我有幾個膽子敢騙大奶奶?才從大廚房回來時,我在路上遇見芩姑娘屋裡的綠荇,她跟我說,老爺剛才回來了,還帶回了大爺一封信,信上說,大爺下個月要回家來。」

    寧娥慢慢退回椅子上,坐了下來,口裡不出聲,心裡細想著。半晌,眼裡卻放出光來,掩都掩不住,她突然對萼兒說:「你再去打聽打聽,大爺究竟為什麼事回來?京裡過來一趟,不短,若不是有什麼大事,他不會回來。」

    萼兒看了看她臉色,不說話。寧娥見了,也沉默下來。

    薦紅院裡,乾娘正坐在把黃花梨卷草紋玫瑰椅上,邊吃清湯雪耳,邊聽銀芳回話,聽完後,乾娘想了想對金徽道:「把那後頭箱子裡,我娘家哥哥才送來的新鮮官樣緞子,挑幾匹紅的翠的出來,送到大奶奶屋裡去。還有前日那雙你新做出來的鑲珠扣繡鸚鵡摘桃,大紅十樣錦鞋,大奶奶說式樣新鮮好看,也一併送去,就說給你趕著給大奶奶做了雙,讓大奶奶試試可合意。」

    金徽不樂意了,低頭道:「緞子罷了,那鞋是我好容易尋來的樣子,趕了幾晚上做出來的,原指望孝敬二奶奶,手工不說了,我還特特拆了朵珠花,在那鞋頭鑲上二顆大珠,二奶奶剛剛才見到,還說喜歡得不得了,怎麼就要拿去送人了?再者,大奶奶,原也不與咱們交厚,怎麼二奶奶突然就這般熱絡起來了?」

    乾娘招手將她近至耳邊,低語道:「傻孩子,火扇得越大,歇起來,才越費事呢!」

    金徽先不明白,想了想後,笑起來,便也低聲道:「大爺莫非還是那樣?還會繼續冷著大奶奶不成?」

    乾娘輕聲道:「大爺這次,是為著棋姿那丫頭將至臨盆,讓她一人回來不放心,再加上些公事,才肯回來一趟。大奶奶若有別的心思,只怕要失望了呢!」說完與金徽對視一眼,二人皆不出聲,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金徽從後頭取出衣料來,送至乾娘面前,乾娘用手翻了翻,見有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閃緞,櫻桃色地富貴萬年紋鴛鴦緞,藍地牡丹菊花紋閃緞並一匹品藍地青折枝梅蝶紋二色緞。乾娘點了點頭,又問金徽道:「才叫你打個人去二門上問的,二爺回來了嗎?」

    金徽搖了搖頭,道:「沒回來,我才又去問了孫四家的,說是長安也沒回來,封府裡吃過酒,又去個叫香紅的小優兒家裡了。」

    乾娘將手一推,臉也轉了過去,金徽等了半日,見她並無他話,便拿著東西出去了,門口正碰見玉屏,悄悄地道:「裡頭正不自在,你少找碰去。」

    玉屏嚇得趕緊停下腳來,卻湊到金徽耳邊,低語幾句。金徽聽過後,不滿地開口道:「還要?近幾日二爺才給長安一筆,昨兒二奶奶又賞了一筆,現在還來要?不過是給長勝娶親,就能用得這許多?我看她指著這個由頭,想多揩些油罷了。你去說給她,二奶奶還為上回子規那事兒心裡疙瘩著呢,叫她且收斂些吧!大廚房那筆糊塗帳,不是二奶奶替她瞞著,她早就被送到大奶奶跟前,打發出園子去了,還這麼不知人事,弄銀子弄得這般急吼吼的,等著現銀子買棺材不成?」

    玉屏見金徽語氣不善,不敢接話,金徽定了定神,又見小螺子台階下站著,遂換了個口氣道:「二奶奶現在正不高興,這會兒斷不能進去回她這話,讓小螺子回去給她帶個話兒,且不要再提銀子的事了,再提也沒有了!」說完掉頭就走,連看都不看小螺子一眼。

    小螺子大太陽底下裡站著,心裡卻泛起陣陣寒意。

    元平院裡,芩如給懷陽送上慣用的犀角雕玉蘭花式杯,懷陽呷了一口,讚了一聲道:「你用的是,我才帶回來的泉水,是不是?」

    芩如笑而不答,將懷陽換下來的衣服收起,才道:「今日封太太好生可憐,為了她家老四,求人求得臉面都不要了。」

    懷陽將杯子放下,順手拿起一旁紫檀束腰幾形桌上一本字帖,細看起來,便不出聲。芩如等了片刻,又道:「封家在這縣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縣老爺向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無論如何,也得給安府幾分顏面的,怎麼這回?」

    懷陽安靜看著帖子,緩緩開口道:「收封家老四進去時,衙門裡來人,跟我說過。」

    芩如一驚,道:「老爺知道?那是為何?」話一出口,她隨即反應過來,又道:「是了,想是那洛陽商人……」說著,看看懷陽臉色。

    懷陽依然不動聲色,只微微點了點頭。

    芩如心知不該再問,可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只得開口道:「那洛陽商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連老爺您也不敢過問?」

    懷陽將手中字帖一把拋下,看著芩如道:「你不想想,洛陽是誰的地盤?」

    芩如猛地明白過來,她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問道:「應王?那商人是應王的人?」

    懷陽回過頭去,繼續看帖,只說:「今日你怎麼這麼多話,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芩如不敢再說,只得打起簾子出去,卻又站在窗下發了會子愣,透過窗戶紙,只見屋內清煙騰起,老爺依舊一個姿勢坐著,半日不見動靜。芩如搖搖頭,走了。

    懷陽靜靜坐著,心裡復又想起,那日衙門裡,見到那商人時對方的話:「小的李漢,應王家總管,李保的弟弟。這次路過貴地,只為替應王府中打點各色夏秋用度,並替應王問候安大人。安大人近來,可還安好?身體看著倒還是硬郎得很,精神也好,應王若知大人如此康健,定甚欣慰。當年大人的教誨,如今應王依然時時於心頭縈繞,不敢就忘。」

    懷陽再將懷中儒榮的家書拿出來細看,心下煩悶,卻知是無法擺脫,只得打起精神來,細細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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