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春半如秋意轉迷 文 / 米可麻
寧娥既聽得儒榮要回來,再無別的心思,晚飯擺上來,不過略過幾口,便又撤了下去。宜青晚飯後來回,說祁府來人,要接回其箏去。寧娥聽了便問道:「有什麼事,這麼著急,怪不得看剛才大妹妹吃了幾飯就走了,幾時回去?」
宜青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回道:「說是祁老爺和祁大少爺,明兒就到家了,祁老爺又要急著回京,家裡事多,府裡大小姐趕著派人來接我們小姐,這就要回去了。」
寧娥搖頭道:「現在天色已晚,祁府離咱們這兒可不近,若這時出發,怕要半夜才能到家了。就這麼趕?回過老爺了沒有?老爺怎麼說?」
宜青回道:「才已是回過了。老爺說,讓叫長平,長樂兩個跟著,一來路上有個照應,二來等大小姐到了,好回來報個平安,老爺也放心些。」
寧娥點頭道:「這就是了,長平長樂兩個是平日裡跟著老爺出門的,既派了他們兩個,再無不放心之理了。」說著便叫道:「琴絲,告訴給吳申家的,外頭多派幾個小廝婆子跟著,燈籠多打幾個,小心伺候著,一切聽大小姐和長平安排。」
琴絲答應著,急行出去傳話。宜青便也跟著出來,剛打起簾子來,就見書桐廊下坐著,見她出來,衝她招招手,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湖色熟羅手帕包。
宜青接了過來,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書桐笑著說道:「上回大小姐說奶奶那雙桃紅素羅羊皮金滾邊高底鞋好看,我做了鞋面子出來,還有我自己的一個月白石玉蘭花戒指,你前日見了喜歡,我就一併包在裡頭了。」
宜青眼熱熱的,一時開不得口,書桐又笑道:「好妹妹,今日口拙了?這沒有什麼,做個念想罷了。」
宜青接過包裹,半晌方才說道:「姐姐竟有這個心思,妹妹著實感激,也不枉我倆好了一場。只是這一去,又不知何時能再來了。大小姐下午還說起,見園子裡荼蘼花開盛了,想著明兒早起吃荼蘼粥呢。」
書桐聞言,也沉默下來,過會又說:「一碗粥罷了,我去跟子規說,現做了出來,給大小姐帶在路上,做點心吧。」
宜青眼裡浮出淚來:「到底還是自己家好啊!」
書桐再無話可答,兩人在漸濃的暮色中站著,心下皆悵然不已。
不一會兒,其箏打扮好了,依次辭別眾人,寧娥,乾娘並其蘭將其送出園去,至二門方回。因見月色正好,三人便攜手遊園。
寧娥邊走邊問乾娘道:「蘇姨娘要哄伍兒睡覺,不出來也就罷了,怎麼也不見瑞姨娘?」
乾娘順手從身邊花架子上摘下一朵白色荼蘼,放在鼻邊嗅了一下,慢悠悠開口道:「還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說是腰酸又腿疼。」
寧娥聽了,關切道:「她這病總也不見好,該找個太醫,好好瞧瞧才是。」
乾娘聽了,只不作聲,卻對其蘭道:「才聽小螺子說,大小姐出門時還想著吃荼蘼粥,讓廚房做了帶走,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個愛物,我來這裡幾年,竟沒嘗過。」
其蘭笑看寧娥道:「哦,那東西,本是大嫂子在家裡愛喝的,過門後就這寶貝帶這園子裡來了。姐姐未出閣時喝過一次,竟念念不忘,凡回來必要提及,只是一直不是時候。這次回來,正巧趕上花開,心裡便一直盼著呢。」
寧娥也笑道:「不過看了古書上寫出來,自己一試,竟也甚好。」
乾娘也笑了:「果然是大奶奶,做個粥出來,也是帶著古意的,大爺也是個雅人,大奶奶若以此粥伺夫,大爺必是喜歡的。」
寧娥嗔道:「你這丫頭,凡說話就要提到爺們,敢是心裡想你家夫君了,拿我說事。」
乾娘被說中心事,臉紅漲起來,幸好夜色正濃,旁人都看不見,只強做鎮定道:「大奶奶也開起這種玩笑來了,敢是忘記小妹妹是聽不得的呢!」轉眼卻見其蘭早已閃到玉液池邊,看那正冒尖的嫩荷葉去了。
寧娥笑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空氣中滿是花草濃烈的馥芳,她停下腳步,細品半日,心情竟無比輕鬆起來,且是渾身酥軟,開不得口也動不得。
三人正不說話各想心事,卻見前面一個丫頭打著燈籠,領著個人由間松橋那頭過來了。待走近後,寧娥定睛一看,原來是芩如。
芩如扶著綠荇的肩,有些氣喘地開口道:「大小姐走了?」見寧娥點了點頭,便又歎道:「我急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唉!」
寧娥勸道:「芩姑娘不必如此,你那裡要伺候老爺,如何脫得開身?大妹妹心裡明白,必會體諒,芩姑娘快不要掛懷了。」
芩如跟著眾人前行,乾娘將手中的花遞過去,芩如嗅了下,讚了聲:「好香!」便讓綠荇掛在裙角,乾娘便問:「老爺這次,去了什麼地方?回來的倒快。封家的事,老爺竟幫不上忙?今日見封太太那樣,倒怪可憐的。」
芩如有些為難地說道:「老爺並沒說他去哪裡,封府的事,我也沒敢問。」
乾娘正要問下去,寧娥插嘴道:「看,那是不是你房裡的玉屏?怕是來找你的。」
乾娘轉頭一看,果然,玉屏從自己院子的方向,跑了過來。乾娘一見之下,有些氣急心挑,待玉屏跑到自己面前,開口便罵道:「跑你娘咧!這慌慌張張的,什麼樣子!趕是後頭有個狼在追你?!」
玉屏見勢頭不好,只得立在面前,尚不敢開口,乾娘見了更氣,再罵道:「這會兒又不說話?沒事你跑什麼?還是嘴又粘上蜜了,開不得口?」說著手就舉起來了,準備朝玉屏臉上打去。
寧娥忙勸道:「二嫂快別如此,想是有了急事那丫頭才跑,你這一唬,倒嚇得她不敢說話了。且聽聽什麼事再說。」說著拉下乾娘的手來。
玉屏本已嚇得不敢動,聽了寧娥的話才緩過來,開口道:「二奶奶快回去吧,二爺喝醉了,叫那些人送回來了,正不自在呢!」
乾娘本已猜到,定是如此,見玉屏說了出來,更是大怒,脾氣出來,對著玉屏就是個結結實料的嘴巴子,玉屏的臉立時便腫了起來。
芩如一旁不忍,也勸道:「打她何用?快回去看看吧!」
乾娘一把拽過玉屏,也不招呼眾人,怒極而去。
其蘭這時由池邊回來,冷笑道:「她這樣子,二哥竟能受得了,倒也是一樁怪事。」
寧娥忙掩住她的口道:「二妹妹何出此言,你二嫂不過嘴快些,到底心還是好的。」
芩如也道:「二奶奶是性子急些,也不妨事。再者,到底是人家房裡的事,咱們又管它做甚?二小姐,咱們那邊看芙蓉花去。」
其蘭低頭看了看地下,笑道:「大奶奶芩姑娘說得有理,二奶奶是嘴快手也快,不過,玉屏究竟伺候過二爺,是個通房大丫頭,當著咱們,竟也這般磨折人……」說著,意味深長地收住口聲,抬頭偷瞥了芩如一眼。
芩如見寧娥與其蘭都於暗中觀察自己臉色,便強迫自己微笑,語氣平穩道:「所以我說呀,這是人家的家事,咱們不用多理,這月色正好,且白天裡的熱氣也散去了,不如自在賞花,方不辜負這良辰美景。」說到最後良辰美景四個字,還是有些氣弱,聲音也飄了起來。
其蘭心裡得意,不再說話,挽過寧娥的手,向前走去,芩如後頭如常跟著,只是綠荇感到到自己腕上安放著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薦紅院裡,乾娘沉著臉坐在床前,圓桌邊,看著金徽和玉屏兩個忙裡忙外,替醉臥於床上的儒定,收拾個不停。旦見床上那人,似已全無意識,任由他人擺佈,唯有沉重的呼吸喘氣聲,提醒著別人他還有活氣,並不是個死人。
半晌收拾已畢,玉屏識趣走了出去,金徽摸了摸桌上乾娘的茶,快手出去換了一杯,送至乾娘面前,卻驚覺她在落淚。
金徽這一驚非同小可,乾娘秉性要強,自過門後從未於人前落淚,向是寧怒不哀的,今日何至於此?二爺喝醉,也是常事了,若為這事,只怕哭上幾百回也要不止,若不為這事,晚間並無他論,又是所為何事?
乾娘且不接茶,自己用一方艷色羅帕將淚水輕輕拭去,不看金徽,只望著床上那鼾聲如雷的冤家,低語道:「金徽,今日也不知怎得,心裡這檻兒,竟似再過不去了。」
金徽聞言,心下明白,嘴下卻說:「奶奶向是明白人,如何說起這糊塗話來了?」
乾娘輕輕抽了抽鼻子,不抬頭,不看人,也不說話。
金徽再勸道:「奶奶快別這樣,平日裡奶奶是何樣體面要強的人,這會子這樣起來,若叫別的丫頭見了,只怕口風不好。再者,二爺是最疼奶奶的,什麼不以奶奶為先?若說為這些事,哪位爺沒有?爺在外面,也不容易,奶奶也要體諒才是。」
乾娘心裡委屈,嘴上便把不住道:「你這丫頭,倒會偏心,我如何不體諒?不體諒,那二個姨娘怎麼住得進來?只是有些事,」說到這裡,她又猶豫起來,有些話,就算對著自己的貼身丫頭,也是說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