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 綠樹陰濃夏日長 文 / 米可麻
光陰迅速,一晃便是一月時候過去,眼看就姿姨娘坐褥一月將滿,眾親友鄰人堂客女眷,收到信兒,紛紛送禮過來,給哥兒做彌月,家中收禮帖子,竟一日不斷。
儒榮便讓寫了幾十張請幟兒,俱是大紅紙封套,與儒定打點齊全,前一日便親請官場中相近好友,後頭寧娥便招呼各親友堂客,滿園的人皆打扮得花團錦簇,又是人來人往,嘈雜喧闐。
待到正日,儒榮見老爺也甚有興致,遂讓人收拾東西,全將老爺愛吃的準備下,再預備桌面齊全,就園內花廳裡擺上筵席,由外頭找來戲班子,又是唱又是戲,整熱鬧了一日才罷了。
席間寧娥見老爺高興,便提出去城外進香一事,因芩如之前也已在面前提過此事,懷陽聽了,並無不妥,見寧娥此時再提,便趁興應允,只說儒榮回京之日將至,待將其打點完成,送走之後,便可成行。
聽見了准信,別人由可,各院裡的丫頭都樂壞了,一個個都將衣箱翻了個透,只恨不能將天上雲霞也扯下來做衣,將湖裡金波也簪在發間,總是你幫我想花樣,我幫你打絡子,個個忙得不堪。再巧前兒寧娥讓做的新衣也都下來了,一時間遂歡天喜地,人人妝扮一新,如近新年一般。
子規本不願意打扮,這日早起,書桐便強著從她衣箱裡拽出一件佛頭青花鳥紋衫子,一件泥金撒花妝花楣子比甲,再換上一條豆綠色團花紗裙。
見子規穿上新衣,書桐心裡就是一驚,這丫頭,不像個丫頭!竟好似個主子的樣貌!雖是粗製衣物套在身上,卻只因合身,便將其襯得人物出眾,風采過人,身量又高。面色白皙,眉清目秀,且最是清清冷冷,又穿得冷靜顏色,饒是好一付奪人模樣。
子規見書桐只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便開口自嘲道:「我說不換不換,舊的不是一樣?看穿上這個,我都不會走路了,姐姐可笑壞了?怎麼連話也說不出一句了?」
書桐聽見,忙收回眼光,只看鏡中自己那件湖色芙蓉雙鴨紗衫子,拈著上頭繡好的鴨頭道:「二小姐說得當真沒錯,你穿這冷清的色兒,果然對路。若穿上我這件,怕就俗了,好在都給你挑得安靜花色,你原是不襯熱鬧的。」
子規見其說出話來,頗有酸味,心裡便有幾分好笑,我哪裡計較這些?她想,口中便道:「姐姐說得對極。我這個人,是有幾分冷,不過對姐姐,總是一付熱心腸的。」
書桐聽了,撲哧一笑:「哪裡就說岔了?看你這馬屁拍的。」
子規也笑起來道:「姐姐是愛熱鬧的,我自然以熱心腸對待,才姐姐說得沒錯,姐姐身上的穿得,正將姐姐印得愈發動人了。臉色又紅,眼睛又亮,唉,可惜我是不會說話的,也不會誇人,最是個嘴笨,不然,才真要說幾句好聽的,讓姐姐高興高興呢!」
書桐滿心歡喜,想了想。卻又冷了下來,口中喃喃道:「這園子裡,再打扮出眾,也沒有用的,誰看呢?」
子規聽了,便拿噓眼看了她一眼,書桐說完就轉過身去,換了個口氣道:「去奶奶那邊看看,大爺明天就要動身了,奶奶正忙著找東西呢!」
二人遂走到寧娥房裡,見姿姨娘正領著綺墨,捧著大堆儒榮的冬衣,給坐在椅子上的寧娥一一過目,因曲眉久病不愈,早已搬出園外調理,外書房便由琴絲打點,筆墨書匣,各式齊全,寧娥也不過問。
子規與書桐走到姿姨娘身邊,見寧娥用手不過輕翻略點一下,便叫收了下去,口中只道:「就這樣,也不用都拿給我看,你跟他時間比我長,你知道就行了,你收的,他也放心。(葉子·~)」
姿姨娘陪笑道:「大奶奶,這如何使得?到底大爺的事,還是得由您說了才算。大奶奶看這件鶴氅夠不夠厚實?要不要多帶幾件大毛的?」
寧娥方才伸手撫了撫那衣料,卻點頭道:「我看也差不多,不過北地多寒,也許你說得對,還該多帶些,畢竟我也沒去過京裡。就依你的話,再給他裝幾件。」
姿姨娘這才命綺墨收下衣服去,又小心端過寧娥的綠玉杯來,送至面前,子規欲伸手,被姿姨娘攔了下來:「我來,姐姐只管站著。」
寧娥對她嗔道:「也沒見你,現放著這一屋子的丫頭,要你動什麼手?你也忙了一上午了,才該坐下歇會子呢!榴哥兒呢?」
姿姨娘忙回道:「這怕什麼?我許久侍奉過奶奶了,讓我做這一回。」
寧娥接過杯來,示意書桐扶其坐自己下首,然後道:「你如今這樣了,還只管跟我客氣!現在不是從前了,你身份不同了,還這麼小心做什麼?大家姐妹,無需如此小心。」
姿姨娘陪笑道:「奶奶的話,自然沒錯,只是到底從小伺候過了,改不過來。」
寧娥聽了便只淺笑道:「小時候的事,現在如何能提得?人都在變的,變成什麼樣,是誰也說不准的,只張著眼,小心望著。」
姿姨娘聽這話不太好,便不敢再回。子規便上前來,也送上一盞茶去,寧娥笑著對姿姨娘道:「這是新上來的木樨,我用筍豆芝麻點了,你試試可好?」
姿姨娘聽說,忙一口下去,讚道:「果然可口,我只沒試過這樣的。」
寧娥又道:「你跟著他,只怕是清茶慣了,我們這是鄉野做法,上不得檯面的,你只當玩笑罷了。」
姿姨娘忙笑道:「清茶我倒不慣,還是這樣喝著對我胃口,又香又濃,想來我也不過是個鄉人,也是上不得檯面的。」
寧娥這卻勸道:「你如何說這話?你在京裡幾年,就世面也比我們見多些,若你還是鄉人,我們這起人,該到哪裡?」
子規與書桐聽見這話,便一起拿眼看著姿姨娘,心裡都有些提她捏一把汗,不知她要如何對答。
姿姨娘卻不著慌,不急忙地緩緩道:「我本就是個鄉野丫頭,奶奶家看得起,才買了我來,又是奶奶不嫌棄,好生調教,才得幾分顏色,跟了奶奶,到得這安家園子裡,蒙大爺垂愛,方到得京裡。總是大奶奶的福蔭,才得我棋姿今日,若沒有大奶奶,我還不是那田野裡一個毛丫頭?就餓死了,也不一定。」
這話說得極為誠懇,慢說地下餘者丫頭,就連寧娥也聽住了,默默低下頭去,出不得聲來,一時開口道:「你這丫頭,倒會動情,提起家裡的事來,當真讓人忘不了你的好了。你記不記得,那年冬天,在咱們家後園子裡,我貪玩好動,一時不留神,差點落進那結冰的池子裡去,若不是你趕著拉了我一把,怕不就凍死了?你說起來那話來,我如今想想,咱倆也算兩清了,互不虧欠。你也罷了,說句真心話,我當年當你作妹妹一樣,現在咱倆同伺一夫,更是姐妹相當,你以後,不必如此小心。」
姿姨娘聽了寧娥這番話,當真是肺腑之言,一時情熱上面,差點將淚花逼了出來,好在雲姑正巧抱了榴哥進來,這才混了過去。
寧娥趕在姿姨娘前面起身,將榴哥抱了過來,子規忙將桌上原放著的一個小撥浪鼓拿在手裡,遞上前去。
「哥兒醒了?我的小哥,你這麼快就醒轉了?夢到哪裡了?哎喲看你小臉紅得,來來,大娘給你個好玩的。」寧娥邊說邊接過子規手裡的小鼓,姿姨娘見其一臉開心逗弄榴哥,便只管坐著,讓寧娥抱著哥兒取樂。
正在滿屋和樂之時,外頭簾子又被打起,一個人影,猶猶豫豫間,挪了進來。屋內人皆愣了一下,抬起眼來一看,原來是琴絲,手裡拿了張帖子,閃在門邊。
寧娥繼續看著懷中的榴哥兒,口中淡淡道:「來都來了,躲在那邊上作什麼?還不快過來這裡。」
琴絲滿面羞色,只不敢上前,寧娥便道:「想是有些時候沒過來,你竟不認得了?書桐,子規,姿姨娘,哪一個是你不識的?」
琴絲聽見這話,臉便有些擺不住,臊紅了起來,口中恨不能直說,我是不願意的,可當著眾人在此,如何說得,心裡翻江倒海,口中卻說不出一字來,直將身子僵直了,臉也板硬了。
寧娥將榴哥輕輕交到姿姨娘手中,書桐上前將其扶坐下來,這才開口又問道:「到底有什麼事?我這屋裡,沒事你也不會來。」
琴絲這才上前,將手中帖子交上,小聲道:「回大奶奶,大爺交待下來,這是要帶去京裡的東西,有的已收好了,有的不全,怕落在這屋裡,又或是姿姨娘那裡,讓大奶奶看過,酌情去辦。」
寧娥示意書桐接過來,也不細看,便道:「我這裡哪有,要有,也在那屋裡,姿姨娘,你說是不是?」
姿姨娘抱著哥兒,不說話,琴絲低下頭去,突然冒出來一句:「大奶奶,我的心你是知道的,我是沒法子的,您,您好歹看著以前的情分,別怪罪我。」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沉了下去,慢慢消失在空氣裡。(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