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三十五章 刻意傷春復傷別 文 / 米可麻
卻說眾人正在屋裡說得熱鬧,其箏一時不防,向屋外看了眼,口內驚訝道:「二哥回來了?」
乾娘一聽見這話,人當即向前邁了幾步,也不管芩如正拉著自己,逕自就走了出去,只是一出屋來,剛剛見到院內的儒定,旋即又定住了腳,高高站在遊廊的台階上,口中似是不耐煩地問道:「這會子,不早不晚的,你回來做什麼?」
儒定本不願驚擾那一屋子的人,想悄無聲息轉去旁邊的姨娘屋裡就算了,不料這時被其箏發現嚷了出來,不得不在就在院子裡站著,口中亦是不耐煩地答道:「我回來換件衣服。(葉子·~)」
其箏也出來了,屋門口站著,對儒定招了招手,面上堆笑說道:「二哥你整日裡忙些什麼?白天黑夜的只是不著家?都這會子了,眼看就要吃晚飯了,你還要出去?又去哪裡請客不成?」
儒定尚未開口,乾娘一肚子火早就憋不住了,人只搶道:「這會子還早呢,晚上那頓花酒還沒開始呢!趕著回來換件亮鮮衣服,好再出去嘲戲外頭的小娘子們呢!大妹妹,你別跟他說話,倒沒的耽誤了人家工夫,外頭正經多少姑娘等著他去救急呢,我們這裡就只是留不住的,二爺你趕緊走,遲了就誤了開杯酒了!」
儒定冷笑道:「好,我自然就走,急什麼?外頭的姑娘都是知理的,也不會催我,更不會趕我·多早晚去都是溫婉可人,嬌媚知心,強如這院裡的河東獅子吼!」
其箏先將乾娘按了下來,方才開口道:「二哥,你也是,好容易回來一趟,說這些話做什麼?哪裡又冒出來的獅子?二嫂不也是為你身體考慮?再這麼日日夜夜鬧下去,你身子本自單薄,如何能吃得消?好哥哥·你今天不如就留下來,我們晚上還吃蟹呢,你中午就沒吃上,晚上跟來,只管放開來大吃一頓,可好?」
此時儒定恨不能逃離開這家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永遠再不見那人才好,哪裡就夠留下?
我自是無福之人,小妹·咱們就此生再不相見,方是安寧!上回一時衝動,險些釀出大禍,他再不敢,也無臉去見她了,這會兒知道她在屋裡,心裡更如被火灼了一樣,又疼又辣,只盼快些離開這裡,外頭找個地方·花開酒地也好,行灑酒樓也罷,醉在他鄉·但求今夜,心中了卻這無望的牽掛。
其箏見儒定沉默而不開言,原以為他應允了,誰知他掉轉過頭,就朝東邊蘇姨娘房裡走去,邊走嘴裡還邊道:「罷了,這裡不容我,那邊去換也一樣·正好看看伍兒!」
乾娘氣了個七竅生煙·渾身打顫地叫道:「讓他去,大妹妹·你只別攔他,看這裡有隻老虎要吃了他呢!」
儒定聽了這話毫不理會·也不回嘴,只是走得更快,蘇姨娘早已聽見這邊動靜,只是不敢出頭,這會子聽說儒定要來,正如三伏旱天下了場及時雨,天下掉下來的一樣,也就顧不上許多,趕緊出來幫打起簾子來。儒定特意走到她面前,停下腳來,伸手在蘇姨娘臉上摸了一把,笑道:「好香!上回我送你的沉香你可用完了?若完了,今兒就說一聲,我管抬一罐來給你!」蘇姨娘臉上飛起粉霞,低下頭來不敢接對方眼光,口中喃喃道:「好二爺,別鬧了,快進去!」
乾娘哪裡能忍,聽見就是罵道:「好個沒廉恥的!我們這裡說了這許久的話,只不見你過來伺候一下,這會子他來了,你三不知就竄出來了,餓眼見了瓜皮,你就撲上去啃,不管好歹你就攬搭下!沒臉沒皮,我羞也替你羞死了!」
蘇姨娘吃了這幾句,再不敢回嘴,又不敢拋下儒定立刻就回屋裡去,本是粉紅飛艷的臉色,這時便漲成了一塊熟豬肝。[~]
儒定只作沒聽見乾娘的話,拉起蘇姨娘的手來,口中只柔聲道:「這天也涼起來了,你還穿這單衣?想是沒有新做下的?我看這顏色,倒像是舊的,少說也只得六七成新。罷了,我一會對長安說,明兒就抬幾箱時新花樣的織金緞子來,你只交給裁縫去做,到時穿給我看看,依我看呢,你這臉色,就最適合穿海棠紅的,別人哪裡配呢?」
蘇姨娘趕緊一把握住儒定的嘴,小心地看了看乾娘那邊,低聲苦求道:「好二爺,你只當可憐可憐我和伍兒,你這會子只管拿我做伐子,跟二奶奶置氣,一會你走了,我跟伍兒還在這院裡她眼皮底下呢,我們還過不過呢?好二爺,也別再說了,快進屋裡去,就算是幫了我好大的忙了!」
儒定大聲哼了一下,忽然對芩如道:「芩姑娘,你今兒也在,伍兒是老爺的心頭肉不是?是咱們安家的血脈是?我今兒只對你說這話,若這院裡有人對他不住,你去回老爺,就說有人要咱家安家斷子絕孫,不得來生呢!」
乾娘簡直被氣昏了頭,是手也冷了,腳也涼了,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來,只是用手指著儒定,渾身直是抖得,比那老樹上秋風裡的黃葉好不多少。
芩如趕緊上來,先將乾娘送到金徽手裡,命其將她硬推回屋裡,後又對儒定道:「好二爺,你說也說夠了,就趕緊進屋,只管這風口站著,著了涼可怎麼好?一會再過給伍兒,他小孩子,剛剛好了多沒久,別再折磨他了。老爺一早就說了,這園子裡上下這麼多人都聽到過的,沒人不當伍兒是安家的子孫,二爺這會子說這些做什麼呢?二奶奶總不是那樣狠心的人,再者,老爺一雙眼睛看著呢,哪裡能出大錯去?都收了聲,蘇姨娘,扶二爺進去。」
儒定見芩如開了口,這方罷了,蘇姨娘便趕緊將其拽進自己屋裡,簾子也放了下來。
這裡眾人便進正屋裡去,看視乾娘,乾娘已是面如火燒,氣得只在屋裡跳腳,口中怒罵不絕。寧娥本在屋裡沒有出去,這時便坐在她身邊勸道:「好妹妹,別再說了,二爺就是那樣人,你還不知道?跟他硬碰硬,他哪裡肯服軟呢?你只好好的,過了今晚,明兒等他酒醒了,叫他再來給你陪罪就是。」
其箏也道:「大嫂子說得是,二爺最是個硬性子,惹發了火,就是頭好蠻牛1幾車的人都拉不回頭!你當著人面,這樣跟他吵,他就有心與你回轉,面上怎麼過得去呢?到底也要說幾句硬話,撐撐他的漢子面孔不是?」
乾娘聽了就是呸地一聲,用手指著屋外道:「漢子面孔?他還要撐他的漢子面孔!外頭多少花魁娘子裙下睡過了,還有什麼漢子面孔!他只是在我面前強硬,作出這樣子來,知道我是奈何不了他的,就將人捏在手心裡,弄得死死的!」說到這裡,氣急而崩,落下淚來。
其箏從袖子裡掏出塊銷金點翠帶方勝同心結的手帕來,輕輕替乾娘拭淚,寧娥看了一眼那帕子,知道是蘇杭手工,心想這丫頭倒是學得快,學得乖,這會子就換上新的了。
其蘭坐得離乾娘遠遠地,也開口說道:「二嫂也別氣了,也許二哥真有正經事辦呢?你就這樣跟他槓起來,他氣了便只不說實話,意在逗你發怒,也未可知呢!?」
那乾娘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口中忍不住,又是呸了一聲:「好妹妹,你當真會替你二哥打馬虎,做好人呢!只當我是合在缸底下,看不出天來,是個傻子呢!」
寧娥見其蘭臉色灰了下來,忙拉住金徽的手道:「好姑娘,快給你們奶奶上茶,我看她呸了一口又一口,怕是嘴裡已經沒有水了,你就行行好,給她續點水,讓她也好再發發威!」
乾娘聽了這話,正想再呸一口,想想寧娥那話,好似有些不對,又見眾人都只看著自己笑,不好意思起來,再想不起來要說什麼,要啐一口,又逞了寧娥的意,只得將臉猛地偏了過去,誰也不看,倒落個清靜,也就不尷尬了。
其箏便知無事,當下遂對寧娥道:「大嫂子,還是你厲害,一句話就堵上洩洪口了。」
芩如也笑道:「可不是,我們這裡只說得口也幹上,金徽,快給我們一人一杯,都叫滿上。」
乾娘背對眾人,偏還要開口:「都叫滿上,都干了才好!」
寧娥笑道:「好酒,這才是好酒呢,發酵了幾時了,也是時候開罈子了!」
當下眾人笑了個動不得,乾娘心裡動氣,卻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場風波,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滅了。子規一旁冷眼看著,到底乾娘是個爆竹性子,發過了就完了,吃不得兩句玩笑,卻是個內心純真之人,說行就行,能止就止的。這一屋子的人,也就是她,嘴上看似最厲害,心裡最是無心計,無城府,看人也沒個準頭的。若有一日,這家裡爭鬥上面,恐怕,她就是最先要倒下的那一個,犧牲品。
這時外頭腳步聲響起,這屋裡立刻就靜了下來,知道是儒定出去了,都裝作聽不到,也不看乾娘,各自喝起茶來。
乾娘心裡直是不悅,罵不迭聲:短命不壽的!喝倒在外頭才好呢!這想法一冒頭,她立刻又在心裡補了一句:算了,這冤家,就死也要死在這屋裡,若在外頭,沒個人瞧見,怎麼收拾呢?自己又看不見,心裡只是掛不過念呀!